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曹雪芹《紅樓夢》
姜文的《讓子彈飛》是一部叫好又叫座的電影。這部電影是改編自作家馬識途的小說《夜譚十記》中的《盜官記》。如果說姜文的《讓子彈飛》注重的是“寫意”,那麼,馬識途的《盜官記》則可以說是重在“寫實”。它為我們重現了一個“亂世英雄起四方,有槍便是草頭王”的混亂時代。
現在讓我們走進小說《盜官記》,看看張麻子的全部故事:他為何會落草為寇成為威震一方的土匪,又為何要假冒縣長,最後他的結局又是如何呢?電影和小說之間究竟有什麼區別?
小說《夜譚十記》在形式上模仿了義大利文學家薄伽丘的《十日談》。
《十日談》的開頭講述了十個青年男女為躲避黑死病而來到佛羅倫薩的鄉間別墅住了十天,講了一百個故事,故名《十日談》。
《夜譚十記》也是類似的結構。小說開頭講述了民國時期,四川某縣衙中十個文書科員在閒暇時聊天、擺龍門陣時每人輪流講一個故事。張麻子的故事,是一個自號“巴陵野老”的張姓科員講的。
壹
張麻子的故事發生在民國時期的四川。具體時間小說中沒有交代。不過,小說中有個細節透露說,蔣介石當時在江西“圍剿”。這說明,故事發生的時間段大概介於紅軍第一次反“圍剿”到長征之間,也就是1930年至1934年間。
小說先講了張麻子小時候的事。
小時候的張麻子叫什麼名,書中沒記載。為了敘述方便,我們先叫他小張。
小張出生在一個窮苦家庭,在很小的年紀就開始給地主放牛。這個地主是縣裡首富黃天棒大老爺家的管家。小張在地主家當長工的日子可以說是拿黃連當蜜吃——苦中作樂。幸運的是,小張在這裡也碰到了人生的啟蒙老師——老長工張老大。這個張老大略識幾個字,文化程度可以達到讀懂唱本中戲詞的水平。小張每每聽張老大講唱本中綠林好漢的故事,不由得心馳神往,於是就拜張老大為師,學認字。張老大也樂得收這樣一個聰明好學的徒弟。就這樣,幾年之後,小張也識得不少字,粗通些文墨了。
在張老大故去之後,小張就成了這幫長工的領班。小張為何能成為長工中的領袖呢?除了他有江湖的豪俠之氣外,能讀書識字是一個很大的優勢。畢竟,在舊社會,文盲的比率是非常高的。因此,大老粗沾點文化,就是“蛟龍得水,終非池中之物”了。
比如說,漢高祖劉邦雖是個流氓,卻也能寫出“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這樣霸氣外漏的詩來。如此一來,不僅樊噲、灌嬰這樣的武將服他,蕭何、張良這樣的文臣也服他。再比如,明太祖朱元璋。儘管早年父母雙亡,沒受過多少教育,但他還是和手下的儒生們學了不少東西,寫出了“等閒推出扶桑日,社稷山河在眼前”這樣豪氣干雲的詩來。因此,不僅徐達、常遇春這樣的武將服他,李善長、劉伯溫這樣的文臣也服他。可見,想要成就事業,領袖群雄,多少得有點文化。
又過了幾年,發生了一件事,直接把小張逼上梁山。
原來,地主老爺知道小張有個妹妹,模樣長得挺標緻的,於是就搶了過來,打算送把她給縣城裡的黃天棒大老爺作妾。沒想到,小張這個妹子是個烈性之人,在半路上投水自殺了。
小張得知此事,頓時怒氣填胸,於是,就來到縣衙告狀。沒想到,黃天棒只是派人給縣太爺送了一張薄薄的名片,就把這天大的事給壓了下來。
小張一見無法申冤,就決定另謀他路。這時,他想起了戲本《水滸傳》中林沖雪夜上梁山的故事,於是,就帶著二十幾個弟兄來到縣城的西山落草為寇。過了不長時間,小張和弟兄們就成了氣候,佔據了西山的交通要道。如此一來,就動了黃老爺的乳酪了。原來,這西山一帶是黃老爺種植和販運鴉片的地方。黃老爺用自己的武裝來販運鴉片,再用賣鴉片的錢養活自己的武裝,形成了一條黑色產業鏈。小張的突然崛起,給黃老爺的黑產業以極大的打擊。
黃老爺視財如命。對他來說,殺父之仇可以忘,奪財之恨不能忍。於是,他派出自己的武裝隊連同縣城裡的保安大隊和團防隊一起,兵分三路,對西山進行圍剿。不過,圍剿的效果卻不盡人意,幾乎每次都是無功而返,倒黴的時候還會被打得丟盔棄甲,讓人把武器裝備繳了去。正是:
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
如此一來,小張就成了名躁縣城的土匪了。縣官為了抹黑他的形象,就造謠說小張長了一臉麻子。從此以後,“張麻子”這個名號就在遠山近水十里八鄉流傳開來了。
張麻子和弟兄們有了西山這塊地盤後,就以劫道為生。他們從不打劫貧苦百姓,對於過往的小商小販也只收點過道費,但他們遇到地主富商和貪官汙吏,就決不手軟。
這一天,有一夥人鬼鬼祟祟地經過張麻子的地盤,被手下的弟兄給抓住了,還在一個人身上搜出一張委任狀。
“你是縣長王家賓?”張麻子看了看委任狀問道。
“不……不……不是……”
“那你身上怎麼會有縣長王家賓的委任狀?”
那人一看瞞不過了,就一五一十地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這人是山西一個錢莊的會計主任。之前,王家賓曾到錢莊來借錢買官。因為是信用貸款,違約風險大,錢莊的老闆就派會計主任跟著王家賓,確保他上任之後能連本帶利地把錢還回來。沒想到,王家賓在坐船赴任途中意外掉江中淹死了。為了保證收回貸款,會計部主任就和王家賓的遺孀商議,由自己假扮縣長去撈錢。王家賓的遺孀無奈之下只得同意。就這樣,一個山西錢莊的會計主任搖身一變就成了縣長,拿著委任狀走馬上任了。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假冒縣長之事還是被人揭發了。會計部主任一看大事不妙,腳底抹油就跑路了。沒想到卻撞在了張麻子手裡。
張麻子聽完,知道這人是個盤剝百姓的蠹蟲,就給了他一個子彈,送他去了望鄉臺。
馬識途先生在小說中詳細地描寫了民國時期賣官鬻爵的社會現象:
當然,這些商人不懂“政治”,自己去當官,總是玄得很,怕蝕本。因此,他們就……找那些賣官的引線人辦交涉,買下一批各種候補官員的委任狀來,當作商品一樣囤積起來……那些想放出去做官的人,就可以直接找上這樣的錢莊辦交涉,講條件,幾分錢幾分貨,好多銀子買幾個官。
這裡我們看到了以山西錢莊為代表的金融資本對國民政府的滲透和腐蝕。
其實,歷史與小說情節頗為相似。國民黨蔣介石集團就是在江浙財團的支援下才攫取了政權的。可見,馬識途老先生一下就點出了國民黨的要害。
閒言少敘,書歸正傳。
張麻子聽說可以買官做,心中一動,也想買個縣官做做。一不做,二不休,張麻子主意已定,就著手行動。他命手下弟兄下山去弄個師爺來,以便應付公文案牘和各種關係。。手下人給他綁來一個姓陳的窮科員當師爺。
這個陳師爺開始並不同意入夥。張麻子就把他軟禁在山裡。經過兩三個月相處,陳師爺覺得張麻子這人還不賴,頗有些豪傑氣概,於是就答應了下來。
這個陳師爺首先把張麻子包裝了一下,給他改了個名字,叫張牧之。
他想來想去,忽然想到就和“張麻子”這三個字的諧音,取名叫“張牧之”吧。縣太爺古時候本來就叫做“牧民之官”,叫“張牧之”正好。
這個陳師爺的確是有點文化水平的。“牧民”一詞當是來自《管子•牧民》。“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這句名言也是出自這篇文章。有這麼一個師爺輔佐,張牧之可謂如虎添翼了。
接著,陳師爺就到省城裡為買官打點關係。陳師爺原來就在官場浸淫多年,對裡面的潛規則門兒清。經他一番運作,委任狀和官印就到了張牧之的手中了。
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張牧之吩咐兄弟杜延龍守好西山這塊地盤,自己帶著陳師爺以及徐大個、張德行、王萬生等幾個弟兄到縣城赴任。
貳
來到縣城,當地的官紳地主都來迎接,給新任的縣長接風洗塵。在陳師爺指點下,張牧之一一應付了過去,沒露出破綻。陳師爺還囑咐張牧之,要先去縣城裡頭號人物黃天棒老爺家裡拜拜碼頭。不過,張牧之卻拒絕了。一想起自己的妹子是被他間接害死的,張牧之就氣不打一處來,怎麼還會和仇人把酒言歡呢?
這裡就看出張牧之的弱點來了:遇事不能忍。古人云:小不忍則亂大謀。成大事者,須忍常人之所不能忍。電影《教父》中的第一代教父維託•柯里昂知道自己的大兒子桑尼是被巴西尼和塔塔利亞兩大家族合夥害死的,卻依然冷靜地和仇人們一起開會,甚至握手言和,麻痺對手,藉以換來小兒子邁克爾的安全。
這點張牧之做不到。他是一個快意恩仇式的綠林好漢,缺少點城府。正因為張牧之一開始的強硬姿態引起了黃老爺的警覺,才導致了他最後的悲劇結局。
張牧之上任後不久,就接到上面派下來的任務,徵收捐稅。按照以往的慣例,縣衙會將任務攤派給縣城中的地主,由地主向農民徵收再上交,其中不少錢就中飽私囊了。
張牧之知道這些地主當中間商賺差價,於是就向陳師爺問計:能不能繞過地主,直接向農民徵收捐稅,這樣也可以減少地主對農民的壓榨。
陳師爺說:“如果跳過地主,你恐怕一分錢也收不上來。”
張牧之問:“那該怎麼辦?”
陳師爺說:“這個不難,略施小計即可。你是一縣之長,政令都是你頒佈的。你可以規定,今年的捐稅隨田糧附加。地主的田糧多,就應該捐得多。”
張牧之一聽,大笑道:“此計甚妙!”
陳師爺說:“不過其中還有些難處。”
張牧之問:“什麼難處?”
陳師爺說:“對地主來說,收捐稅原本是賺錢的營生,現在反倒成了蝕本的買賣,他們一定不甘心,要上告,到時候就露餡了。需要找個靠山才好。”
兩人商議後,決定花錢打通關節。張牧之和陳師爺到了省城,拜了劉總舵把子的山門,被他收為門生。劉總舵把子向省田糧局打招呼,田糧局也就同意了張牧之隨田糧徵收捐稅的辦法。
這劉總舵把子是何許人也?書中暗表:
劉總舵把子不特招呼得了快半個省的袍哥和土匪,而且他的哥哥又是本省有名的軍閥,蔣介石把他都莫奈何的。
根據歷史記載,當時先後控制四川的軍閥分別是劉文輝和劉湘。小說中的劉總舵把子可能就是劉文輝或劉湘之弟。
回到縣城的張牧之和陳師爺即著手對黃天棒這些地主“割肉”。黃天棒一見新任縣太爺在自己頭上動土,心中十分不滿,立刻派人到省裡告狀。當得知張牧之是劉總舵把子的門生時,黃老爺立刻明白這張牧之有通天的本事,於是就先嚥下了這口氣。
這一回,張牧之和陳師爺贏了。
黃天棒當然不會善罷甘休。他接著又透過關係向國民黨黨部調查統計室告狀。調查統計室安排了王、李兩個特派員來調查張牧之的背景。這兩人一來,就和黃天棒沆瀣一氣了。
張牧之不知道黃天棒這邊憋著壞,依然我行我素。張牧之本身綠林出身,對做官並不擅長。他想快點除掉黃天棒給妹子報仇,給老百姓出氣,於是就設計了一個大膽的計劃,夜闖黃公館,把黃天棒殺死在家中。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張牧之帶著幾個弟兄翻過院牆,進入了黃天棒家,打算把他亂槍打死。沒想到卻撲了個空,黃天棒不在。在撤退的時候,張牧之一行人還和黃天棒的武裝隊交了火,雖然掛了點彩,萬幸最後都安全撤了出來。
第二天,黃天棒回來後發現自己家被土匪洗劫,立刻來到縣衙興師問罪,要求縣長整頓治安。陳師爺一聽,聯想到張牧之手上的傷,就猜出了事情的大概。他立刻釋出告捉賊,來搪塞黃天棒。
事後,黃天棒一直納悶,土匪遠在西山怎麼會平白無故闖入自己家裡來呢?正想著,他手底下的一個叫羅一安的幫閒向他報告了一個訊息:西山的土匪杜延龍這幾天經常出入縣衙。
原來,杜延龍最近得了眼病,張牧之派人把他接到城裡醫治,不巧被羅一安看見。這羅一安曾和杜延龍有過一面之緣,故而記得。
黃天棒一聽,頓時恍然大悟。他把張牧之上任後發生的種種事情聯絡起來,知道這個新縣長有鬼。不過,他只是猜測張牧之和西山土匪有勾結,並不知道張牧之就是張麻子本人。
此時的黃天棒迫不及待地找來那兩個特派員商議對策。商議的結果是,黃天棒派出自己的手下於跛子打入土匪內部,縣城出動保安隊和團防隊,兩邊裡應外合把西山上的土匪消滅。
於跛子按照黃天棒的吩咐,偽裝成受追捕的土匪,前去西山投靠。此時杜延龍已經回到了山中。他見於跛子被治安隊追捕,就收留了他,卻不知道中了黃天棒之計。
正是:
設下牢籠擒虎豹,
安排金鉤釣鰲魚,
只要他魚兒入了千層網,
哪怕他神機妙算張子房。
叄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話說陳師爺知道張牧之暗中的那些所作所為,委婉地勸他行事要謹慎,黃天棒可是個老狐狸。張牧之聽了後,覺得有道理。自己也不想再當什麼縣長了,還是佔山為王更快活。於是,他暗暗傳信給杜延龍和山上眾弟兄,讓他們來縣城接應,待到除掉黃天棒之後就打回西山去。於是,山上眾弟兄分頭行動,化整為零,潛入縣城中。
於跛子跟隨杜延龍進了城。進城之後,杜延龍去縣衙找張牧之。於跛子見情況和預想的不一樣,就去找黃天棒報告此事。不過,於跛子不知道杜延龍入城是為了協助張牧之攻打黃家公館,還以為他們是要大鬧縣城。
黃天棒接到報告後立刻找兩個特派員商議。他們雖然掌握了些情報,但還是盲人摸象——摸不全。於是,三人定計,先從陳師爺入手,撬開他的嘴。
話分兩頭。且說杜延龍去見張牧之,帶來了於跛子入夥時進獻的兩挺機關槍。陳師爺聽杜延龍說了事情的緣由,就覺得這裡有鬼:機關槍這樣的重武器,整個縣城也沒有幾挺,於跛子手裡就有兩挺,不符合常理。於跛子有這兩挺機槍,又怎麼會打不過縣城的保安隊和團防隊呢?
聽陳師爺一說,張牧之覺得其中有詐,連忙吩咐杜延龍將於跛子抓起來。
杜延龍急急忙忙回到客棧。此時,於跛子剛從黃公館回來,正在床上裝睡。於是,杜延龍用好話把於跛子誆騙到縣衙扣下了。
審問過於跛子之後,張牧之和陳師爺商量對策。陳師爺綜合各方訊息,推斷縣城的保安隊和團防隊現在正在西山搜捕。所幸,弟兄們都已聚集在縣城裡了。
張牧之決定,明晚偷襲黃公館,趁保安隊和團防隊返城之前,撤回西山。
陳師爺說:“兵法曰,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當年蕭何智賺韓信,不費一兵一卒,就把他殺死在長樂宮。明天對付黃天棒也不要硬來。想個法子請他到縣衙議事,不費一槍一彈就可以活捉他。”
張牧之點頭同意。
第二天,陳師爺去黃公館請黃天棒到縣衙議事。此時黃天棒正想從陳師爺嘴裡套話,一見陳師爺主動上門,大喜過望。於是,他和兩個特派員就一起審問起陳師爺來了。不過,陳師爺王顧左右而言他,不論你怎麼盤問,就是不招認。黃天棒無奈,只好將他先扣下來。沒想到,陳師爺這人很機靈,趁黑夜逃了出來,給張牧之報信。
張牧之一聽師爺所說,當機立斷,約定今夜攻打黃公館。不過,黃公館守衛森嚴,上次夜襲都沒能得手,這次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於是,張牧之派杜延龍拿槍逼著於跛子,讓他假裝有要事稟報,前去扣門。黃公館守衛一聽是於跛子,就打開了門。不料,張牧之一夥拿著槍一擁而入,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黃天棒捉住了。然而,百密一疏,讓那兩個特派員趁亂逃走了。
生擒了黃天棒之後,張牧之頗為得意,準備明天在全城的百姓面前審判這個惡霸。陳師爺對此不以為然。他認為應該直接除掉他,今夜就出城,免得夜長夢多。
這次,張牧之沒有同意。
第二天一大早,張牧之就在縣衙審判黃天棒。定罪之後,張牧之、陳師爺和眾弟兄將黃天棒押到外面的石地壩準備開刀問斬。一時之間,觀者如堵。
正待行刑之時,只聽得“啪啪”幾聲槍響,劊子手應聲倒地。十來個人衝上法場劫走了黃天棒。張牧之一見,大事不妙,一手抄起劊子手的大刀,撥開混亂的人群追了上去。
此時,那兩個逃脫的特派員引著保安隊和團防隊圍攻張牧之一夥。杜延龍頂住火力掩護張牧之。張牧之緊緊追趕黃天棒,最終用大刀結果了這個惡霸的性命。
張牧之一路專注追趕黃天棒,脫離了杜延龍的火力掩護範圍,陷入了敵人的包圍之中。張牧之見杜延龍火力被壓制,無法組織有效反擊,漸漸落了下風。不過,他們還是拼命衝鋒,打算救出張牧之。張牧之一看眾弟兄死傷慘重,連聲高呼:“莫管我,衝出城去!”
杜延龍見狀,忍痛帶弟兄們殺出城去。最後,清點人數,只剩不到二十人了。
張牧之寡不敵眾,在縣城中被抓。
在兩個特派員的審訊之下,張牧之毫不掩飾,慨然承認自己就是土匪張麻子。
兩個特派員聞言大喜,這樣一來就好向上面交差了。最終,張麻子被判斬立決。
在行刑的當天,百姓們帶著酒肉,湧上街頭,給張麻子餞行。張麻子看到這個場面,愣了一下,有點感動。他喝了餞行酒,在劊子手的催促下,走向了法場……
杜延龍將剩下的弟兄帶回了西山,後來轉戰各處遊擊,頗有些聲勢。後來,他帶著弟兄們去了大巴山,參加了王維舟領導的紅軍隊伍。
陳師爺在張牧之被抓後,趁亂混在老百姓中,目送張牧之被押走。因為年紀大了,他沒有跟杜延龍回西山,而是帶著家小到了一個偏遠的縣城中討生活,最後不知所蹤。
肆
小說《盜官記》中的張牧之和電影《讓子彈飛》中的張牧之有很大的不同。最直觀的是兩人形象的不同。
《盜官記》中是這樣描寫張牧之的:
(張牧之)穿著筆挺的藏青色的中山裝……頭髮梳得溜光,兩眼炯炯有神,生氣蓬勃,儀表堂堂……
根據這段描寫,張牧之的形象大概是這樣的:
或是這樣的:
抑或是這樣的:
而不是這樣的:
姜文《讓子彈飛》中張牧之的形象,有點美國西部牛仔和義大利黑幫的意味。想必他在拍電影的時候借鑑了相關主題的電影。
此外,小說和電影中的張牧之的出身、經歷也不同。
小說中的張牧之就是一個出身貧苦的綠林好漢,識字不多。而電影中的張牧之卻是一個讀過軍校,受過先進思想薰陶的人。
在電影中,張牧之自述:
這裡的松坡將軍就是蔡鍔。蔡鍔早年就曾跟隨近代維新思想家梁啟超、譚嗣同學習,思想先進,是一箇舊民主主義革命家。電影中的張牧之追隨蔡鍔自然深受其影響,成為了近代民主思想的擁躉。
正因為如此,他才說出這樣的臺詞:
小說中的張牧之思想是比較落後的,完全是民國版的水滸英雄:
他不想當這個叫他心煩的縣太爺了。他想在城裡大鬧一場,把黃大老爺這個大仇人砍了,還是回到自己的老寨子上,和兄弟夥兒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稱兄道弟,公平分錢,來得痛快些。搞得好的話,擴大勢力,做幾個縣邊界地區的自在王;再擴大了隊伍,就學範哈兒割據包括幾個縣的防區,自己封個軍長、師長什麼的,自己委任專員、縣長,自己立個章法出來,打出個小小的江山,那才安逸呢。
這段描寫體現了張牧之內心深處的想法。他自己的理想不過是當個自在的山大王,這和梁山泊中的晁蓋和花果山上的孫悟空一樣。
“一時人物風塵外,千古英雄草莽間”,《盜官記》可以說是民國版的《水滸傳》。張牧之是晁蓋,而陳師爺是吳用。張牧之和陳師爺滅了黃天棒,晁蓋和吳用合夥劫了生辰綱。
有人會問,為什麼張牧之不是宋江?
因為,張牧之只是個本色英雄,總是意氣用事,這點和晁蓋很像,和城府極深、御人有術的宋江相去甚遠。張牧之抓了黃天棒,明明可以把他處決後撤回西山,結果他為了“大模大樣騎著馬進城,同樣要大模大樣騎著馬出城”的目的,決定第二天公審黃天棒。結果,被保安隊和團防隊圍攻,真可謂是自取其禍。
晁蓋也是意氣用事。時遷偷雞被祝家莊的人抓獲,楊雄、石秀上梁山求晁蓋搭救。晁蓋卻認為時遷只是個雞鳴狗盜之徒,有損英雄形象而不施以援手,看不出這是個拉攏人心的好機會。還是宋江見識更深,出面擺平了這件事,讓楊雄等人對他感恩戴德。最後,晁蓋被宋江架空,連吳用也投靠了宋江,可見這不是沒有緣由的。
總的來說,姜文電影中的張牧之,人物形象立意更高,更有內涵一點。他比小說中的張牧之更聰明,利用一個替身就扳倒了黃四郎,可謂是深諳政治和人心。
此外,小說《盜官記》假冒縣長的故事和俄國作家果戈裡的《欽差大臣》有點像。《欽差大臣》講了一個叫赫列斯達可夫的十二品小官,冒充欽差大臣而引起官場恐慌的故事。德國電影《冒牌上尉》也講了個假冒的故事:德國一個普通的防空兵威利赫羅德,在“二戰”結束前的最後兩週,憑撿到的上尉制服而假冒軍官,一路劫掠,作威作福。有意思的是,他的這個行為還受到了德國納粹高層的承認和嘉獎。
這不禁讓人疑惑,為什麼人們會相信假冒的人呢?因為人類社會秩序是靠權力組織的。人服從的是權力本身,而不是行使權力的某個人。一個冒牌的縣長、欽差或者上尉,儘管名不符實,但如果他能妥善把控權力,因勢而利導之,就可以提綱挈領,收指臂之效。明白這個道理,就能明白所謂的“牧民馭人”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