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沒本事，人家家裡都乾乾淨淨的，別人的媽媽都漂漂亮亮的，看你渾身上下髒兮兮的”我摔門走了，老閆站在那兒沒動，也沒吭聲。其實老閆是我的媽媽，是親媽。因為我們倆的關係惡化，我漸漸的也不叫媽媽了，就叫老閆。
那幾年我和老閆經常吵架，起因要麼因為給我的生活費不夠，還老讓我幹活，要麼因為她什麼都不懂還讓我好好學習，要麼因為我和妹妹吵架，她總是偏心。對了，她還總欺負我爸。
1
我爸多可憐呀！自從腦出血以後，右半邊身體行動不便，老閆她不僅不知道要好好照顧我爸，還給我爸安排活幹，我爸他那身體能幹點兒啥？
我爸娶了老閆真是倒了大黴了。都說女大二，金滿罐。我看是娶了個年齡大的母老虎。
其實，小的時候，我和老閆，關係也挺好。我會放學回家高興的喊媽媽，也給老閆一個大大的擁抱。
老閆也可心疼我了，會給我做各種好吃的，會在廚房折騰幾個小時，就為了給我做個塑膠球。我幼時記憶裡的老閆和藹又可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老閆就變，跟我記憶中的判若兩人。
這不？我這周放假回家，連個人都沒有，冷鍋冷灶的，連地上都是一層的泥。人家別的同學，一放假，家長老早都在門口等著呢！又是噓寒問暖，又是好吃好招待的，你看看我這是啥待遇。
我這三個星期都沒回家，不說沒人接吧，連口水都喝不上。得了，家裡沒人，肯定都在大棚裡呢。看著到處灰不騰騰的家裡，我也不想呆，去大棚裡找他們去了。
“你給紙盒拿給人家幹啥？人家記得你的好，你送的到怪快，收西紅柿的都來了，你是裝好了？你不看看盒子夠用不夠，你都送去……”老閆又開始罵我爸了，天天兇我爸，這周圍的大棚裡都是人的，她也不嫌丟人的。
“林，你看看你爸，腦子有病呀，收西紅柿都來了，他把紙盒給別人送去，他不用了，他不裝了？跑的怪快的。人家別人家一會賣四五十箱，咱到現在連十箱都裝不完……”
“好好，停，我爸沒跟你說送去不對，但是鄰里鄰居的，相處好點兒準沒錯吧，我覺得我爸做的對的。”不怪我老幫我爸，主要是我爸那樣子真挺可憐的。我總也看不過去，覺得老閆太刻薄了。
“你這沒良心的，光知道替你爸說話，你知道啥”
不想聽她吆喝，我直接掀開簾子，到外面去了，吹吹冷風，也好過聽她不斷嘮叨。
2
我吹了會兒風，想起來還得問老閆要錢，買學習資料呢，又進去了。
老閆看了看我沒吭聲，她還是氣的慌，但是把西紅柿裝箱的時候，卻輕拿輕放的，不放好擠壞了就沒人要了，本來他們種大棚產量就沒有別人家的多，再因為生氣糟蹋了幾個，她會心疼的。
“老閆，這個月，你準備給我多少錢？老師還讓我們買學習資料的，你得多給點兒。”
“我手裡沒錢，這西紅柿賣了才有錢給你。你不幹活一分錢都沒有”老閆邊裝箱，邊撇我一眼。
老閆真是萬惡的資本家，什麼時候都不忘使喚童工，不，老閆糾正我了，我這個年齡，真稱不上是童工，已年滿18了，屬於正常用工，合理且合法。
反正這樣的場景經常上演，每次我想多要點兒錢，老閆都得使喚我，要麼讓我跑腿，要麼讓我幹棚裡的活。要麼上我上柵下柵，那麼高的棚頂，老閆也從不怕我摔下去。
上柵下柵都是人工活，老閆每次都讓我和我爸去，她躲在棚裡偷閒。我爸不會下柵，只能拿個長勾勾在下面把我下不好的柵擺擺。
冷風吹著，天也越來越黑，我在上面下柵，下了將近兩個小時，老閆也不知道出來幫幫我。
我三個星期放一回假，也就放一天半，就這一天半，老閆都從不曾放過我，要麼在家做家務，洗衣服做飯，要麼去棚裡幹活。
在家裡做家務的活，我11歲的妹妹接手了，我就只能放假一天半去棚裡幹活。
3
我幹活，老閆從不知道表揚，光跟我說哪些沒幹好，讓我重來。但是一回家見到洗好的衣服，做好的飯，總誇我妹。
都是一個媽生的，待遇差別是不是有點兒大？老閆向來偏心的狠。
我一度想過自己不是親生的，是我小時候鄰居告訴我的，是河北挑擔工挑來的孩子，老閆並不是我親媽。
曾經我聽信鄰居的話回去收拾東西，要去找我親生的爸爸媽媽，結果被老閆結結實實的打過一頓，就連鄰居教我的在地上打滾的招數都不頂用。
長大了也不說要去找親媽了。
老閆她有時候氣的狠了，還會跟我訴苦，我很不耐煩，要不你倆就離婚吧！老閆生氣的時候會說，要不是為了你們倆有個家，我留這兒幹啥。
每次我都不耐煩聽，把房門一關，帶上耳機，耳邊就清淨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我參加高考了，依然是沒人來接送我，我依然是自己回家。高考成績出來後，成績不理想，要麼上三本，要麼上大專。
可我想復讀，但是我已經復讀一年了。
老閆說，你那都復讀一年了還考那樣成績，我可沒那錢讓你糟蹋，就那大專，你愛上不上，誰讓你不好好學習的。
我憋不住偷偷出去哭了一場，我舅找到我說，你媽太不容易了，你都大，要聽點兒話。當時不是很理解。
4
後來每長大一點兒，每理解一點兒她。到現在結婚生子了，我發現老閆這一輩子是真的不容易。
她現在頭髮花白了，耳朵也沒有那麼靈敏了，眼睛也有點兒昏暗了。其實她這一輩子跟著我爸是真沒過過什麼好日子。
年輕的時候我爸還在工廠裡，還領著工資，但是我爸一心就只有他們家人，有啥好的，柴米油鹽，錢啥的都給我奶送去。
只要我奶說一句飯太白了，又拿菜，又拿米麵的，還有那嶄新的百元大鈔都不忘往我奶那兒送。那時候我媽都沒見過百元大鈔。
後面，我爸不是出車禍，就是腦出血，沒見往家裡拿過啥錢，又貼進去了不少。我外婆心疼老閆，讓我舅來帶老閆走。
但老閆說她跟我爸在一起二十年了，有了兩個孩子，這就是她家。她哪兒也不去。我外婆也沒辦法，就隨她了。
就這樣，老閆一邊照顧我爸，一邊謀生，一個人撐起了我們四口之家。一個小學生，一個高考生，還有一個病號，藥不能停，定期還要去輸水。全都壓在老閆的肩膀上。
老閆沒力氣也沒文化，只能在地裡刨食。在老閆開始需要為家庭生計發愁的時候，村裡弄了個大棚的專案，她趕緊報名了。
但是村裡嫌棄我們家沒有勞動力，老閆瘦瘦小小的，沒什麼力氣。而我爸只能拄著拐能走路。村裡就不怎麼願意我們家接手大棚，老閆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接住這個大棚。
就這樣老閆邊照顧我爸，邊在大棚裡維持生計，在包大棚的第二年我爸就扔掉了柺杖，能幹些大棚的活了。老閆算是能輕鬆點兒了，他們這一干就是7年。
5
我大學畢業了，回到老家參加了工作，我妹妹也考上了大學。
我讓老閆放棄大棚，太辛苦了，老閆不願意，說花錢的地方多，她多掙點兒，我們就能多輕鬆點兒。
擔子不能都壓在我身上，我還得嫁人呢！
她琢磨著，年前得把家裡翻修翻修，好好收拾收拾，等我男朋友上門的時候也好看些。
老閆總是有理由，不是要翻修房子，就是要給我攢嫁妝，再不就是得給他們攢養老的錢。
老閆一輩子都沒捨得閒下來，怎麼勸她都不行。
直到大棚的地政府要佔了，不讓老閆幹了，老閆才不種大棚了。
結果，沒閒兩天，老閆又去找了掃地的活計，說是不能給我們添麻煩。
去年的時候翻翻相簿，才發現老閆年輕的時候挺洋氣的，燙了頭髮，穿著時髦的衣服。到底是什麼讓老閆變成了這副模樣呢？生活不曾善待老閆，而我也不曾。
那幾年我們的爭吵很多，我生活費不夠多是因為他們手裡也沒有多少錢，給我的生活費也是他們摳出來的。爸爸還要買藥，輸水，妹妹還要上學，我卻在跟同學攀比。
作為家裡花錢最多的人，反而卻是最不滿意的那一個！
6
老閆讓我好好學習，是因為，她吃夠了沒文化的苦，她希望我能好好學習，以後找個坐辦公室的工作，不用風吹日曬，有工作傍身，日後老了有養老金而已。
我十一二歲的時候，因為我要學腳踏車，爸爸媽媽專門去給我買了輛新的腳踏車。
我妹妹十一二歲，卻是邊學習邊照顧家裡，她的衣服需要自己洗，還要洗父母的衣服，中午做飯，晚上燒湯，家裡的錢得先緊著我用，女孩子愛美的年紀，沒有漂亮的衣服，沒有漂亮的髮卡，她更沒有屬於自己的嶄新的腳踏車。
我比我妹妹大七歲呢，結果每次回去和妹妹吵架了還怪老閆偏心。兩個人的童年相比，她不過是覺得更虧欠我妹妹罷了。
那時候老閆還年輕，皮相也不錯，又是個吃苦耐勞的女人，拋棄我們三個拖油瓶，怎麼說日子也比當時好多了。
村裡有個媳婦嫌家裡窮，直接拋下丈夫和孩子走了，人家丈夫年輕身體也不錯，也只有一個孩子，日子怎麼說也比老閆好。
人家都過不下去了，老閆卻還在堅持。生活那麼苦，老閆為什麼不離開呢？
我曾經問過老閆，當時我姨們都勸你離開，你為啥不離開呢？老閆說，你那時候該高考了，正是重要的時候，你妹妹也小呢，我咋能離開。
你爸爸還躺在床上呢，離不開人照顧的。各家管各家的事兒，我離開了誰管你們呢？家都散了，你們還有什麼活路。你這姑娘現在還說啥離不離開呢？
空氣中一陣靜默，想起我那遲來的青春期，想起來我欠的那一聲聲媽媽。“媽，你那時候挺生我氣的吧！”
老閆看了我一眼，眼含著熱淚，眼睛亮晶晶的，“那可不，你那時候可氣壞我了。”我們倆相視一笑。
我不知道老閆這些年受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淚。但是她從來沒想過要放棄我爸，放棄我和妹妹，守得雲開見月明，她為我們守了個完整的家。
7
我爸第二次腦梗發作到現在十年了，他已經上了3年班了，手機網購也玩兒的很好，時不時還會給老閆買點兒小東西。
現在按時吃藥，定期去輸水，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告訴老閆。兩人有商有量的，遇事也多問老閆的意見。
後來我們村裡又有兩家有人得了腦梗，有位伯伯比我爸爸年紀大，有位叔叔比我爸爸年紀小，但是全都沒有我爸爸恢復的好。
一個至今坐著輪椅，一個至今拿著柺杖。有人說是沒照顧好，有人說是鍛鍊太少。
而我如老閆的心願在辦公室裡工作，結了婚，也有了個小棉襖，有時間就帶著小棉襖回孃家，看看我的媽媽—老閆。
這是那年去河邊給老閆拍的照片，她還挺不好意思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