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方面的故事則要往前推一段時間。英國政府並非沒有考慮過福克蘭群島爆發戰爭的可能,也曾做過推演並擬定了讓核動力潛艦增援的方案。
3月29日,當戰爭的陰影逐漸為英國政府所知時,國防部長約翰諾特(John Nott)向撒切爾夫人建議立刻派出快捷級斯巴達號(HMS Spartan)秘密前往南大西洋,由於還需要先抵達直布羅陀補給,預計最快在31日出發,並於4月13日抵達福克蘭島。而第二艘核動力潛艦的增援計畫也在擬訂中,預計人選是同級艦的輝煌號(HMS Splendid)。
斯巴達號此時剛離開里斯本準備參與演習,中途被璀璨號巡防艦攔住並以水下電話告知用最快速度前往直布羅陀。而輝煌號此時正在跟蹤蘇聯潛艦,當他於固定的收發訊時間上浮到潛望鏡深度進行通訊時,收到立即返回蘇格蘭法斯蘭(Faslane)海軍基地準備出戰的指令。
在直布羅陀,斯巴達號“洗劫”了友軍艦艇的資源,包含柴電動力潛艦神諭號(HMS Oracle)的魚雷,以及備用解密器等裝備,艦長在此時得知南大西洋的局勢並奉命儘快前往南喬治亞島。
斯巴達號於4月1日出航,此後保持28-29節航速全速前進。而輝煌號在短暫地停留18小時後也於隔日離開了法斯蘭基地趕往南大西洋,就在此日,阿根廷佔領了福克蘭島。
此時英國政府正在猶豫是否應該部署第三艘潛艦,此時正是冷戰高峰期,英國皇家海軍只有6-7艘可立即出動的潛艦,僅次於美蘇,也是北約潛艦部隊的情報收集與警戒任務的重要構成。將過多潛艦從當前任務中抽調將會減損英國在北約的共同戰略與防衛承諾可信度,並給予蘇聯潛艦不受英軍潛艦追蹤限制活動的視窗。
事實上,英國政府知道他們來不及阻止阿根廷奪取福克蘭島了,而他們對於奪回福克蘭島這件事又缺乏信心,甚至國防部長也親自向撒切爾直接否定奪回的可能性,那自然也對於派出更多兵力缺乏興趣了。帶來轉機的是第一海務大臣亨利・裡奇(Henry Leach)。
亨利・裡奇有著獨特身世,其父親約翰・裡奇在二戰時擔任威爾士親王號戰鬥艦艦長,在與俾斯麥號戰鬥艦爆發的第一次戰鬥中胡德號戰鬥巡洋艦沉沒。考慮到失去僚艦且艦況不佳,約翰・裡奇選擇脫離交戰並維持最大距離外的跟蹤,直到增援抵達。然而這項決定使他揹負了怯戰的指責,甚至險些被送上軍事法庭。最終,威爾士親王號被指派到新加坡成為Z艦隊的旗艦。
亨利・裡奇當時是遠東一艘輕巡的軍官,他在1941年12月8日與父親最後一次共進晚餐,兩天後父親與他所指揮的皇家海軍最強大的戰鬥艦一同死於日本轟炸機的空襲。
亨利・裡奇見證了國家最黑暗的時期與父親的戰死,隨後儘管一步步升遷高位卻也見證著大英帝國的衰落,以及昔日皇家海軍榮光在美國與蘇聯面前的逐步黯淡,屢次在縮減支出政策中成為最大的受害者。
當他知道福克蘭的異狀後他立刻衝進下議院,雖然由於沒有事先通報,他馬上被警衛控制住。當黨組織秘書將裡奇從警衛手中救下並帶到撒切爾夫人面前時,面容陰鬱的撒切爾重複了問題。
撒切爾:我們能做到(奪回福克蘭)嗎?
裡奇:我們可以,首相。
裡奇:而且,雖然我不該在這說這個,但我們也應該這麼做。
撒切爾:為何?
裡奇:因為如果我們不這樣做,如果我們在行事時畏縮消極並且沒有取得完全的成功,再過幾個月我們將生活在一個不同的國家,一個言語將無足輕重的國家。
撒切爾感到一股解脫與放鬆感,這隻意味著一件事,即英國將不計代價與風險與阿根廷一戰。
當英國遠征艦隊緊鑼密鼓地備戰時,更多核動力潛艦的增援也勢在必行,其物件就是征服者號。征服者號屬於丘吉爾級核動力攻擊潛艦二號艦,於1971年服役,長度為87米,水下排水量4900噸,最大速度28節,配備六根533毫米魚雷管,可攜帶35枚備彈。其艦長克里斯・雷福德・布朗 (Chris Wreford Brown)指揮征服者號不超過三週時間。
征服者號在福克蘭島被入侵當下同樣在法斯蘭海軍基地,一得知福克蘭島被佔領的訊息後艦上人員立即開始為出航做準備。
通常征服者號一次攜帶90天分物資,但沒人知道這場戰爭會耗時多久,因此他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為此艦上所有可用空間都被塞滿了食物,包含走道地板、一部分淋浴間和盥洗室;而為了避免物資在消耗過程中產生重量不均的問題,廚師也必須加緊擬定物資消耗的順序表格,讓艦體重心分佈能儘可能保持一致性。
國防部長還下令征服者號裝載14名皇家海軍舟艇隊(SBS)特種部隊以及他們合計九噸重的裝備,他認為這些特種部隊將成為奪回福克蘭島的重要力量。不過海軍不認同這點,他們希望確保核動力潛艦能專注在禁航區封鎖任務,但命令來自部長,他們只能做出一些妥協:征服者號只負責將特種部隊送往戰區,沒有直接分配戰術投放任務。
在4月4日,也就是福克蘭島被阿根廷進攻的兩天後,征服者號啟程南下,並在接下來21天保持全功率航行衝刺狀態。連同已經出發的輝煌號和斯巴達號,三艘核動力潛艦將不負自己的高速與續航力優勢成為第一批抵達福克蘭島的英國皇家海軍軍艦(扣掉開戰前就在當地進行科考任務的忍耐號破冰船),他們組成324特遣隊,由身在諾斯伍德海軍基地的海軍中將彼得赫伯特指揮(Peter Herbert)。
在離開基地的第五天曾經發生過一次意外,艦上反應爐無預警停機,潛艦開始高速下沉;由於船上攜帶太多額外物資導致超重,即便艦員立即開始排空壓載水艙還是在一段時間內都無法恢復深度,最終在700英尺深度還遏止住下沉並開始上浮。這意外沒有造成實質損害和後續影響。
在海上航行3周後,征服者號來到喬治亞島南方,離福克蘭島約900英里。隔天征服者號被動聲納收聽到柴油引擎運作的噪音,很可能來自阿根廷聖達菲號潛艦。征服者號立即進行作戰準備並上浮到潛望鏡深度。海面上空蕩蕩的,確實可以判定為一艘潛艦,然而當征服者號重新下潛時,聲納卻失去了接觸,此後也一直未能重建。
由於艦上收容了SBS,4月10日征服者號被派往南喬治亞島支援奪還行動。4月25日,阿根廷軍佔領的南喬治亞島守軍向英軍投降,隨後征服者號將SBS由直升機送往安特里姆號,在28日奉命前往福克蘭島西南部搜尋已經被英軍確認正在附近活動的貝爾格拉諾將軍號。
4月30日11:08時,征服者號在抵達巡邏區的不久後憑藉拖曳陣列聲納探測到100英里外伴隨79.3特遣隊的油輪,方位符合此前英軍判斷貝爾格拉諾將軍號的位置;而此時79.3特遣隊正向東航行,征服者號則保持在79.3特遣隊的東南偏南約75英里外保持聲納接觸。
5月1日07:40時,征服者號將航速增加到15節並在接下來1小時保持這速度以便接近。08:54時征服者號上浮到潛望鏡深度,並首次取得對79.3特遣隊的目視接觸,確認對方編隊包含一艘巡洋艦、一艘油輪和2艘驅逐艦。此後征服者號保持在約9000-14000碼距離外以21節速度持續追蹤。
然而,當前交戰規則不允許征服者號攻擊貝爾格拉諾將軍號。
雖然英國下定作戰的決心,並做好準備,但也並不意味著戰爭是唯一選項。首先是仍有透過外交渠道化解衝突的可能,戰爭的風險仍然很大,加上美國、北約與眾多南美國家也站在英國這邊協助談判,似乎仍有望從外交渠道化解衝突。
然而如果在談判期間擊沉阿根廷軍艦,則談判勢必破局;而潛艦的訊息收發又是靠定時上浮收發的,也經常有不完整的問題,所以不可能在談判有進展的時候突然下令潛艦收手。
這一點尤其重要,特別是美國雖然同意給予除直接參戰以外的任何形式支援,但他們也敦促英國政府暫時不要執行全面禁航以免危及他們的外交協調作業。
其次是有誤擊第三方的風險。水面船艦還好說,但水下識別存在非常大的難度,英國也不會認為第三方國家對於這種近距離接觸英國皇家海軍作戰過程的機會毫無興趣;而如果有第三方潛艦進入戰區將有導致誤擊的風險,最嚴重的可能自然是擊沉一艘蘇聯潛艦。
上述考慮總結的原則是對阿根廷軍的武力運用必須被節制,儘可能避免擊沉太多船或殺死太多人。因此一開始授予潛艦的交戰規則是即便在禁航區也僅可跟蹤和監視,僅在有自衛需求且無可規避時可反擊。
當然這不意味著英國政府,至少皇家海軍希望被阿根廷看扁,他們爭辯授權對航母的攻擊有助於嚇阻阿根廷軍使其遠離福克蘭島對特遣艦隊構成威脅。再說身為一艘航母,5月25日號對英軍而言最為棘手的特點就是打擊距離。
5月25日號的天鷹理論最大打擊距離可達300-400海里,而如果能搭配超級軍旗與飛魚反艦飛彈還可進一步延長(雖然此時英國還不確定航母與超級軍旗的整合是否完成),200海里禁航區未必能構成阻礙。但反過來說,既然是武力運用不受禁航區限制,且政治象徵意義巨大還是獨苗的航母,針對5月25日號的攻擊許可在外交與政治上也更具備合理性。
最大的問題在於,由伍德沃德指揮的英國海軍317.8航母特遣群和阿根廷海軍的實力兵力對比並不好看,他所指揮的艦隊只有兩艘航母、四艘驅逐艦和五艘巡防艦,此外負責奪回南喬治亞島的317.9特遣群另有一艘驅逐艦和一艘巡防艦,他們已經完成任務但要等到5月2日才能歸隊。
增援的軍艦有些在路上有些還在整備,但都要等5月中旬以後才會陸續抵達。更重要的是戰爭的勝負取決福克蘭島的歸屬,即便能夠殲滅阿根廷每一艘船隻,只要英國為此付出慘重到無法奪回福克蘭島的代價,那英國就會面臨戰略上的失敗。
誠然阿根廷海軍老舊的二戰二手美軍驅逐艦、貝爾格拉諾將軍號和5月25日號狀態可能不會太好,但也有像德拉蒙德級或42型這類新銳戰艦;而且倉促集結後頂著大西洋惡劣天候遠征的英軍問題也不少,且由於孤懸海外,其狀態有更大的惡化風險。同時阿根廷幾乎每艘軍艦都配備了四枚飛魚反艦飛彈,即便是那些二手美軍驅逐艦反艦能力仍然相當可觀。
如果說水面戰力勉強可以說持平,那航空就是絕對劣勢了:英國兩艘航母只有20架海鷂,相較之下阿根廷擁有上百架噴氣軍機,包含天鷹、匕首、幻象三型、超級軍旗、堪培拉等,但這一差距因為阿根廷本土距離過遠而可部分抵銷,其陸基作戰軍機一次性出擊能力受加油機數量與空中加油成功與否制約;至於5月25日號,英軍的估計是能攜帶10架天鷹。
既然兵力差距本就不大,英軍自然更不希望連攻擊主動權都送給阿根廷軍,畢竟戰場資訊傳回本土再召集各部門大臣討論出結果然後又傳送給艦隊需要不短的時間。到時候很可能已經有軍艦遭逢阿根廷艦載機的毒手,而本土內閣都還在爭辯是否授權對5月25日號的攻擊。
對5月25日號的主動獵殺嘗試始於4月21日。國防參謀長特倫斯・列文(Terence Lewin)說服撒切爾授權輝煌號離開巡邏區主動搜尋5月25日號,然而當時外交大臣弗朗西斯・皮姆(Francis Pym)沒有被徵詢意見,隨後他認為這種做法將可能導致輝煌號基於自衛需要和阿根廷潛艦交火,甚至可能是在禁航區以外。隔日撒切爾收回命令,要求輝煌號立即回到巡邏區。
放棄離開禁航區搜尋也不是全然出於政治需要,禁航區本來就只有三艘潛艦在維持封鎖,將潛艦抽調到禁航區外圍很可能導致封鎖力度不足。即便潛艦能夠找到航母,當前交戰規則也僅僅允許監視和追蹤,顯得很不划算。因此直到4月24日有情報指出阿根廷航母特遣隊已經接近禁航區時,內閣才再度授權輝煌號北上搜索和監視,只是對於是否授權攻擊內閣仍在爭論中。
4月29日,輝煌號陸續發現兩艘42型驅逐艦和三艘德拉蒙德級護衛艦,然而沒有識別到5月25日號航母,也無法肯定是單純被拱衛在艦隊核心還是已經返航。隨後輝煌號注意到護衛艦正往南行駛,於是諾斯伍德命令輝煌號追上來看能不能順藤摸瓜找到航母。然而後續搜尋仍然只找到驅逐艦與護衛艦,輝煌號決定繼續跟蹤現有目標,但始終沒等來航母,最後決定北上調查疑似阿根廷潛艦出現的情報。
4月30日,英國更新的交戰規則,授權對5月25日號航母發動攻擊,即便它身處禁航區之外。然而,英軍仍未搞清楚5月25日號在哪裡。
伍德沃德5月2日午夜左右得知阿根廷巡邏機曾經接近過特遣隊,英軍海鷂攔截失敗,不過他立即指派海鷂沿著巡邏機進入方向反向進行搜尋,成功探測到西北方有多個大型水面目標;更重要的是海鷂一度遭到909型火控雷達追蹤,因此可以斷定為42型驅逐艦,這支艦隊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79.1特遣隊。然而輝煌號和斯巴達號距離這個水面編隊都有100英里,加上潛艦收到敵軍情報的耗時,他們能否及時追上是有疑問的。
伍德沃德對局勢感到焦慮,眼下阿根廷海軍正從兩個方向構成壓力,還有本土的空軍輔助,但他卻無法排除任何一方的威脅——對本土的空襲不存在可能性。雖然征服者號盯著貝爾格拉諾將軍號,但當前交戰規則還不允許對它開火。
另一個讓伍德沃德感到挫折的是,身為一名專業且經驗豐富的潛艦部隊出身軍官,潛艦指揮排程許可權仍在諾斯伍德的司令部手中,他無法排程皇家海軍手中最具有震懾力的作戰資源。
不過另一方面高層的做法也不是沒有道理,作為指揮艦的大力神號航母雖然有全套指揮裝置,但在協調指揮龐大且分散的特遣艦隊仍顯得捉襟見肘,如若要增加潛艦指揮職責效率恐怕也有疑慮,更何況英軍前線作戰軍艦也有電磁排放管制需要以減少被阿根廷探測到的可能。
更糟糕的是,當英國本土的政客還在瞻前顧後時,英軍已經知道阿根廷正計劃對英軍發動攻擊。英國情報部門可以破解大部分的阿根廷通訊加密,雖然不是全部且破譯和分發通常會導致情報滯後數小時,但英軍確實可以比對手更瞭解對方動向與規則。
藉此,英軍得以在5月1日2007時確認5月25日號已接收到對英國特遣艦隊的交戰許可,首先由5月25日號在5月2日發動空襲,79.3特遣隊也將在空襲結果有利於阿根廷時向英軍特遣隊本隊發起攻勢,79.4特遣隊則視情況攻擊分散的英軍船隻,在空襲後5月25日號將迅速拉開距離免於英軍的報復。
肩負重任又面臨強敵壓力的伍德沃德該如何打破僵局?下篇將繼續為大家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