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770年周平王把都城從鎬京(今西安)遷到洛邑(今洛陽)標誌著中國歷史進入了禮崩樂壞的東周時代。東周時代又可以具體細分為春秋和戰國兩個時代。春秋時期諸侯列國輪番爭霸稱雄,不過在絕大多數時間裡晉國一直是頭號強國。即使到了戰國時代從晉國分化出來的趙、魏、韓三國仍全都躋身七雄之列。晉國第一代國君是周成王的弟弟叔虞。說起來叔虞受封還有一段傳奇往事。
據《呂氏春秋》記載:周成王和叔虞還是孩子時就常在一起玩耍。話說周成王在一次遊戲時將一片樹葉剪成玉珪的形狀,然後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說要把這塊玉珪封賜給叔虞。輔政的周公旦聽說此事後就替叔虞請封。這時周成王說我們那是小孩子過家家當不得真,周公旦卻堅持認為君無戲言。天子一句話出口就會被史官記錄作為王朝的典章禮樂。你自己以為是一句玩笑話,可別人未必會這麼想啊。
周成王覺得周公旦說得在理,所以就把叔虞分封在唐(今山西省翼城縣)。叔虞的兒子繼位後把“唐”這個國號改成了“晉”。晉國從一開始就是周王朝對付北狄的重要屏障。晉國在與北方戎狄部落的戰爭中逐漸把疆域擴張到了戎狄人聚居的地區。因此周王室賦予了晉國一項特權:啟以夏政、疆以戎索。要求晉國用華夏民族的政治執國、用戎狄部族的制度來區劃土地。這顯然是一個因地制宜的具有變革意義的建國方略。
晉侯的爵位傳了七代人以後到了晉穆侯這一輩時正值周宣王時期。晉穆侯死後他的弟弟殤叔篡位自立,太子姬仇不得不逃到國外避難。四年後(周幽王即位之初)姬仇在國人的支援下殺了個回馬槍奪回了本該屬於自己的國君之位。姬仇在位的第十個年頭周幽王被犬戎人殺害在驪山,隨後諸侯分化為兩派分別支援周幽王的嫡長子姬宜臼和周幽王的弟弟姬餘臣。姬宜臼和姬餘臣在各自的支持者擁戴下登基稱王。
姬宜臼後來的諡號是周平王,姬餘臣後來的諡號是周攜王。這樣天下就形成了二王並立的格局。在這種背景下諸侯國紛紛開始根據自身利益選邊站隊。身為晉國君主的姬仇其實處境和周平王頗為類似:姬仇當年就是作為先君的嫡長子被自己的叔父篡位的。姬仇是宗法制度遭到破壞的受害者,同時也是宗法制度得到貫徹遵從的受益者。這使姬仇在心理上對周平王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
公元前750年支援周平王的晉國殺掉了周攜王,從而結束了二王並立爭權的格局。晉國本身就是一個大國,如今又憑藉擁戴之功得到周平王的倚重,所以晉國的實力和影響力都得到了長足的發展。本來這時的晉國就有望成為春秋時代第一個霸主,可就在這時晉國的一場內亂使其錯失了稱霸於諸侯的先手之機。導致晉國錯失稱霸良機的這場內亂還得從姬仇的父親晉穆侯說起。
有人說名字會影響人的一生。這話未免過於絕對了,不過倒也並非毫無道理。好的名字容易被人記住,從而給人留下好的印象。至少晉穆侯的兩個兒子起名字就不大科學:當年姬仇的母親正懷著他的時候父親晉穆侯出征條戎打了敗仗。對戰敗深以為恥的晉穆侯就給剛出生的嫡長子取名為“仇”。後來晉穆侯的小兒子出生時正好打了勝仗,於是興奮之餘的晉穆侯就給小兒子取名為“成師”。當時就有大臣指出:哪有太子成仇、少子成師的道理?
等到周攜王被殺之後的第四個年頭身為國君的姬仇死了。姬仇生前所立的太子繼位是為晉昭侯。晉昭侯一上臺就把叔叔成師分封到了曲沃(今山西曲沃),從此姬成師就被人們稱為曲沃桓叔。曲沃的城市規模比晉國的都城翼城還大。這意味著成師手中掌握了相當規模的人口和經濟資源。當然晉昭侯的地盤並不是只有國都。這就像當今世界很多國家的首都也不見得就是全國最大的城市。
曲沃的規模儘管比國都還大,可要以一城之力對抗國君還是不現實的。然而成師卻不是一般人:他資歷老、年紀大、政治經驗比較成熟,而且身邊早已聚居了一批支持者。如今他的采邑大過了國都更是使其具備了分庭抗禮的資本。自從成師被分封到曲沃以後晉國宗室這一家人就說起了兩家話。之前周王室的二王並立格局導致諸侯紛紛選邊站隊,如今晉國的二元政治格局則導致晉國大臣們紛紛玩起了政治投機。
公元前739年一個名叫潘父的大臣發動政變殺死晉昭侯以後準備迎立曲沃桓叔。這時晉國的貴族階層早已分成兩撥。潘父的計劃其實並不代表所有人的心聲。晉國大部分國人並不希望宗法制無端遭到破壞。當成師興致勃勃來到都城準備坐上國君之位時卻被都城的國人趕回了曲沃。隨後晉昭侯的兒子被國人擁戴成為晉孝侯。回到曲沃的成師繼續不斷在自己的封地內發展勢力,可直到他死也沒能踏足晉國國君的宮殿。
公元前731年曲沃桓叔成師悵然歸西,他的兒子嗣位是為曲沃莊伯。莊伯和他父親一樣把奪取晉國君主之位作為畢生追求的終極目標。公元前724年曲沃莊伯率兵攻入晉國都城殺掉了晉孝侯。眼看君位唾手可得之時莊伯又被群情激奮的國人打回了老家曲沃,隨後國人擁立晉孝侯的兒子繼位是為晉鄂侯。公元前718年曲沃莊伯捲土重來,打不過人家的晉鄂侯在逃亡路上鬱鬱而終。
這回國人面對實力雄厚、志在必得的曲沃莊伯終於決定妥協了,可就在莊伯以為自己即將實現夢想之時半路殺出個周天子。這時在位的周天子是周平王的孫子周桓王。當年姬仇對周王室是有大恩的,因此周王室不能眼看著曲沃莊伯奪取姬仇後人的君位。周桓王也想透過干預此事維護日漸沒落的宗法制度並進而重新樹立王室的權威。當曲沃莊伯在翼城耀武揚威的時候周桓王命虢國出兵偷襲曲沃。
莊伯面對自己老巢被搗的危險只好又跑回了曲沃。等他這邊前腳剛走翼城的國人就擁立了晉鄂侯的兒子晉哀侯。公元前716年曲沃莊伯去世,其子曲沃武公繼位。連續三代曲沃領主不斷和晉國國君發生軍事衝突,可以曲沃一地之力長期對抗偌大的晉國已使自身實力被大大削弱。如今晉哀侯聽聞武公繼位的訊息立刻派兵進攻曲沃,甚至還拉攏了名義上的天下共主周天子以壯聲勢。
晉哀侯是一個很精明的人:他知道一來武公剛上臺根基未穩;二來武公在晉國割據一方,以臣子身份反對君主不合周禮,至少在道義上就不得人心;如今自己又得到周天子的支援可謂師出有名名正言順,就像美國打朝鮮戰爭用聯合國軍的名義一樣。雖然晉哀侯不可能知道美國和朝鮮戰爭,但講究師出有名是自古以來一脈相承的。晉哀侯和周天子的聯軍趕到曲沃邊境後派人給曲沃武公送了戰書。
晉哀侯和周天子嚴格按周禮擺下堂堂之陣明確宣戰,還約定好了雙方的交戰時間。武公收到戰書匆忙把整個曲沃的部隊全都調集起來,然而在那個年代資訊的傳遞是相當不流暢的——別說手機電話,連驛站都沒有,完全靠口口相傳,所以很多人沒能準時趕到集結地點,武器也沒來得及分發到位。反觀晉哀侯和周天子的聯軍是蓄謀已久的進攻方,所以他們早已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兵馬早已在指定地點集結,糧草和武器也早已到位。
到了約定的時間雙方將領互通姓名後隨即開打。兵力不足、武器不足、糧草不足的曲沃軍隊完全不是聯軍的對手。只用了前後兩天時間聯軍就將曲沃城團團包圍。此時此刻的武公似乎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敵人把他幹掉;要麼他被敵人幹掉。武公的下屬們面對大軍壓境的局面紛紛表示誓死抵抗。這時保持理智的武公面對下屬們的群情激奮懷著滿腔激情做出一個重大決定——求和。
下屬們一聽瞬間石化,一個個在心裡暗想:我靠,老大這節操掉得也忒特麼快了吧?當時的民風重榮譽輕生死,極端鄙視苟且偷生,幾乎每個下屬都保定“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信念,武公卻選擇做一塊保全自己的瓦。他現在唯一的信念就是帶著手下這幫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好好活下去,因為他堅信只要儲存下這些種子總有一天自己會把破碎的玉璧親手復原。晉哀侯面對武公的求和覺得自己也沒法一下消滅曲沃就答應了武公的求和。
得意的晉哀侯甚至公開羞辱武公。其實對於一個志在天下的人而言不必贏得每場戰爭,但一定要贏最後一場,因為誰笑到最後才笑得最好。武公其實只是把從他爺爺那輩起就萌生的奪取晉國君位的野心埋藏在了心底而已。求和後曲沃獲得了暫時的安定,武公趁機積極擴充軍備,他攻擊曲沃周邊一些小的諸侯國:一來解除他們可能會支援晉國國君的不確定風險;二來擴張了自己的地盤。
在積極準備各種物資的同時武公以其敏銳的眼光注意到此時中原各國之間的爭鬥愈演愈烈,所以根本無暇干涉晉國內政。恰巧此時周天子又駕崩了,新天子暫時也無意干預晉國的內部事務。既然內部和外部環境都對自己有利,於是武公就抓緊擴軍備戰。公元前709年曲沃武公再度向晉國都城翼城發起了進攻。晉哀侯在倉促之間來不及組織起有效抵抗,結果他不幸成為了曲沃武公的俘虜。
晉國國人的骨頭也真是夠硬的——即使君主被俘也不肯認輸。國人又擁立了晉哀侯的兒子繼位,氣得曲沃武公直接把本來打算當人質的晉哀侯直接給殺了。儘管曲沃武公直到這時仍沒能如願以償坐上國君之位,但雙方的實力差距在此番較量以後已更加明顯了。據相關史料記載:“曲沃益強,晉無如之何”。這說明此時的晉國宗室已完全拿曲沃方面沒任何辦法了。兩年後曲沃武公設計誘殺了晉哀侯的兒子小子侯。
殊不料周桓王再次出面為晉國宗室主持公道,翼城的國人趁機又擁立晉哀侯的弟弟姬緡繼位。公元前678年曲沃武公攻打併殺死晉侯緡以後完全兼併了晉國土地。此時的武公已是晉國實際上的掌權人,但從名義上說要成為合法的晉國國君還必須得到周天子的冊封認可。這時的周天子已換成了周桓王的孫子周釐王。周釐王可沒爺爺周桓王那種重新樹立王室權威的不切實際念頭。
這時的周王室不僅早已完全失去對諸侯的控制力,而且已混到連自家的財政收入都難以為繼的地步。堂堂天子已落魄到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地步。人窮志短的周釐王再也不打算像爺爺周桓王那樣去插手諸侯國的事務了。曲沃武公用搶掠來的珍寶器物賄賂周釐王,周釐王任命曲沃武公為晉君。至此經過長達67年的鬥爭以後被封於曲沃的姬成叔一系透過三代人的努力徹底打敗原來的晉國君主奪得君位。
長達67年的窩裡鬥把晉國折騰得精疲力盡:貴族階層忙於搞政治鬥爭,底層百姓被無休止的徭役弄得疲於奔命,因此導致晉國錯失了率先稱霸的時機。發生在晉國的這場被後世稱為“曲沃代翼”的歷史事件不僅對晉國造成了深刻影響,與此同時這一事件也對當時整個天下格局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小宗以武力手段取代大宗更進一步加速了周禮的解體程序,因此成為了禮樂崩壞的初始指標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