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在內蒙古赤峰縣一個叫美麗河的小村莊裡,突然駛來幾輛氣派的小轎車。不明就裡的村民們走出來議論紛紛,畢竟這裡地處偏僻,平日裡能難見到外人。
“看這架勢,估計是個大官。”
“可能是來視察工作吧,不過咱們這麼小一個村子,有啥好看的?”
來人身穿解放軍軍服,名叫翟文清,是118師的副師長,他剛下車就拉著附近的村民問道:“這裡是不是有個叫於水林的人?”
村民們一聽,隨即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這大官口中的於水林,他們是認識的,早些年流浪到美麗河,因為少了一隻胳膊沒辦法幹力氣活,村民們就讓他安置在馬棚裡。
他是整個村過得最窮困潦倒的人,多年來靠大家接濟才勉強活下來。
這大官找流浪漢有啥事?壓住心中的疑問,村長點了點頭說道:“是有一個叫於水林的流浪漢。”
“帶路。”翟文清聽完後,嚴峻的神情裡帶著隱隱的激動之色。大夥兒一看,連忙帶著他往馬棚方向走去。
不多一會兒,一個髒亂不堪、看起來搖搖欲墜的棚子出現在眾人面前。凌亂的枯草堆上鋪著一床破爛的棉被,火堆旁放著口黑乎乎的鐵鍋,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正蹲在馬廄旁給馬兒喂草。
翟文清凝視著那人的背影,久久未發一言。村民們見他沒有什麼動作,也不敢吱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眾人驚愕地發現,兩行眼淚從翟文清的臉龐劃過,只聽他顫抖著聲音喊道:“於水林。”
正在餵馬的流浪漢聽到有人叫自己,轉過頭來眯著眼細細打量來人,手中的稻草陡然掉落在地上,他的嘴唇不停顫抖,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臭小子,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翟文清衝上前抱住髒兮兮的於水林,語氣中帶著濃重的哭腔:“十二年啊,整整十二年,都說你犧牲了,我不相信。”
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還有人惦記著自己,於水林又激動又內疚:“翟指導員,你怎麼找到這兒了?”
說罷,兩人緊緊相擁在一起。
站在一旁的村民看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負責帶路的村長小心翼翼問道:“首長,於水林是……?”
翟文清轉頭,朗聲說道:“他是咱們志願軍的二級戰鬥英雄,榮立過一等功,是我的兵。”
曾經在抗美援朝戰場上立下汗馬功勞的於水林,為什麼選擇隱姓埋名當一個流浪漢?
低調的輝煌
談起抗美援朝,很多人都對血戰長津湖、上甘嶺戰役記憶猶新,但在“聯合國軍”的司令官李奇微心中,卻有另外一番認識。
他曾在回憶錄裡提到:
“南朝鮮軍隊在戰鬥中往往對中國士兵懷有畏懼心理,把他們看成了天兵天將。只要見到這些穿著膠底鞋的中國軍人突然出現,總能把很多南朝鮮士兵嚇得魂飛魄散、飛速逃命。”
他在文中提到的戰鬥,說的就是鮮少有人知道但戰績輝煌的橫城反擊戰。
經過前三次戰役後,“聯合國軍”在中國、朝鮮兩國人民攜手抗擊下節節敗退,一直退至“三七”線附近。為了挽回頹勢,李奇微指揮全軍以漢城為主要防線,向中國志願軍發起全面攻勢。
為牽制敵軍進攻步伐,1951年2月,時任志願軍副司令員的鄧華指揮麾下第39、40、42和66四路大軍,在朝鮮軍隊的配合下,對位於橫城附近的“聯合國軍”及南朝鮮軍隊發起反擊。
35小時的激烈戰鬥後,志願軍殲滅南朝鮮軍隊和美軍共1.2萬餘人,俘虜敵人7800餘人,其中包含7300餘名南朝鮮軍人,創下了抗美援朝戰爭中俘獲南朝鮮軍數量之最。
除了殲滅俘虜敵人創下佳績外,志願軍還繳獲139門大炮和各種槍支6200餘支,“聯合國軍”遭受到沉重打擊,被迫後退20餘公里。
野心勃勃的李奇微不得不重蹈前任麥克阿瑟的覆轍,敗於他眼中裝備落後只能穿膠底鞋的志願軍腳下。
這場戰鬥在某種程度上助推了志願軍完成整場戰役的防禦任務,也讓無數個小人物的命運得以改變。
隸屬40軍118師352團3營8連的小戰士於水林就是其中之一。
主動請纓用手榴彈對戰坦克
在朝鮮戰場的四個月,於水林跟著部隊打了大大小小無數場戰鬥,最終來到了於我軍而言至關重要的一戰。
那時候,第40軍主要負責正面攻擊,其中最主要的突擊力量就是鄧嶽負責指揮的118師。鄧嶽雖然年輕,但對我軍大膽迂迴分割包抄的戰術卻領悟頗深。
戰鬥打響前,他就一反志願軍以小股部隊穿插迂迴的慣例,派出以敢打敢拼著稱的352團穿插到“Y”字型公路附近,準備把南朝鮮一個團的後路完全封死。
於水林所在的352團接到指令後,迅速脫離大部隊深入敵後,準備給來增援的美第二師一個裝甲營予以迎頭痛擊。
就在部隊順著岔路口準備分散開來戰鬥時,遠處突然塵煙滾滾,一支現代化機械炮兵隊伍慢慢出現在他們眼前。
當時還在3營任教導員的翟文清發現敵情後,立即下令全營戰士進入隱蔽狀態。
他們面對的敵人是擁有一百多輛武裝車輛和兩輛裝甲坦克的精銳部隊,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解決戰鬥,光是那兩輛坦克,就可以對志願軍部隊造成重創。
一場爭分奪秒的殊死搏鬥在所難免。
按照事先安排,敵軍一旦進入射程,將由於水林所在的八連發起正面攻擊,而兩側的三連和七連佔據制高點進行火力掩護。
“砰砰砰……”隨著一顆顆手榴彈在敵軍陣營炸開了花,戰鬥打響了。於水林和其他戰士們投出的手榴彈瞬間就把裝甲營前方的汽車摧毀,在炸開的火光中瞬間成為碎片。
兩輛橫行在中間的坦克立即反應過來對著我軍展開攻擊,他們肆無忌憚向前方行駛,碾碎了被摧毀的汽車,為後方部隊撕開一條道路。
“得想個辦法把坦克炸了。”翟文清拿著望遠鏡觀察局勢,如果任由坦克逼近,恐怕集結整個八連的全部火力,也無法與之抗衡。
但整個連只有兩發反坦克手榴彈,一定要找一個膽大心細的人,才能完成這項艱鉅的任務。
“翟教導員,八連戰士於水林請戰。”炮火連天中,一個年輕但堅定的聲音在翟文清耳邊響起。
他轉頭一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略顯年輕的臉龐。他隱約記得於水林這個名字,在之前的戰鬥中,他是對付敵軍坦克的一把好手。
“你行嗎?”八連連長有些擔憂地看著他,要知道,反坦克手榴彈可不比一般的手榴彈,為了凸顯威力,裡面填充了不少火藥,就算於水林能冒著槍林彈雨成功突圍到坦克附近,他又怎麼能在爆炸的一瞬間順利逃離呢?
所有人都知道,要完成這個九死一生的任務,執行者必得抱著視死如歸的信念。
“保證完成任務。”於水林的聲音再度響起。看著他果決的目光,翟文清點了點頭,八連連長將僅有的兩枚反坦克手榴彈遞給了他。
“活著回來。”看著於水林頭也不回的背影,翟文清忍不住喊道。
意外發生了
整場戰鬥能否獲得勝利的關鍵,全看於水林一人。當看到他把兩枚手榴彈裝在米袋裡,冒著敵人密集火力匍匐前進時,所有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雙方激烈的交火讓整個戰場混亂不堪,手榴彈炸開的一片片煙霧似乎成為了於水林最好的掩護,但敵軍沒有片刻停歇的火力掃射,也同樣在威脅著他的生命。
翟文清眼見於水林像一隻靈活的羚羊在每一個爆炸點左右閃躲,片刻間就來到第一輛坦克的附近。
“好好好……”抬著望遠鏡的翟文清連聲讚歎道,卻不想看了半天於水林也沒有動作,坦克依舊緩慢前進,敵人隨時都會發現他的蹤影。
“發生什麼事了?他怎麼還不行動?”心急如焚的翟文清沒有想到,正當於水林準備把手榴彈放在坦克履帶上時,意外發生了。
原來,於水林擔心在前進時弄丟手榴彈,只能把它們放在米袋中,因為繩子系得太緊,他一時半刻沒能完全解開。
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哪怕是耽誤一秒都會影響戰局,情急之下,於水林用力一扯,狠狠將米袋撕破,他拿出其中一枚反坦克手榴彈,塞進正在運動的坦克履帶中,接著迅速往旁邊的土坑裡跳去,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隨著一聲驚天巨響,原本還在前進的坦克在一團揚起的塵土煙霧中再也無法動彈,著急忙慌的美軍剛掀開蓋子準備逃離,就被隱藏在坑裡的於水林一梭子彈結果了生命。
眼看前面一輛坦克遭受攻擊,另外一輛通過於水林的射擊方位大致判斷出位置,對著他就是一頓瘋狂射擊。
“三連、七連加大火力!”觀察到這一點的翟文清大聲下令,被兩個連隊火力夾攻的坦克不得不往後方退去,給了於水林短暫的調整機會。
如果要解決這第二輛坦克,他就必須頂著敵人火力探出頭去,自己性命丟了是小事,完成不了組織交託的任務,他死也無法瞑目。
冒著被射殺的風險,於水林微微撇了下頭,用餘光判定後方敵軍的主要火力點。幸運的是,第一輛被他炸癱瘓的坦克,如果速度夠快的話,正巧可以作為掩體,確保他能夠迅速接近第二輛坦克。
他轉頭一看,無數身處高地的戰友們正在拼死一戰,不能再猶豫了,他一咬牙,憑著感覺朝後方火力最密集處甩出一枚手榴彈,他要在爆炸的一瞬間,迅速到達第一輛坦克附近。
當聽到爆炸聲,於水林在煙塵中敏捷地翻了幾個身,順利到達掩護點,他將反坦克手榴彈精準扔向另外一輛坦克的履帶上,然後以迅雷之勢爬上坦克,開啟入口後又往下面扔下一枚手榴彈。
隨著兩聲轟天巨響,身處坦克內部的美軍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炸得支離破碎。而趴在坦克上的於水林,也在頃刻間被巨大的熱浪掀翻在地。
拖著斷臂力戰八個美軍
見到坦克被摧毀,翟文清下了全營衝鋒令。於水林的英勇之舉粉碎了敵人妄圖用坦克開道的陰謀,此時眼見前路被兩輛報廢的坦克堵住,後路又冒出大股志願軍,一時間整個美軍裝甲營如同陷入布袋中,進退兩難。
他們對炸掉了坦克的於水林恨之入骨,抬起機關槍就對著剛起身的他連番掃射,在戰鬥中於水林右臂被炸傷,鮮血直流。儘管如此,他依舊用完好的左臂舉著手榴彈,向美軍陣營不斷投擲。
在炮火連天的戰場上,無數美軍親眼看見一個渾身血汙,斷了一隻手臂依舊發出連連怒吼的志願軍戰士,他身上散發出的洶湧戰意,讓人心生退意。
單手拿槍,渾身掛滿手榴彈的於水林眼見美軍抱頭鼠竄,忍著劇痛一路追擊。來到一個山丘處,看見八個美軍躲在這裡瑟瑟發抖,其中一人抬著槍顫顫巍巍指向他時,於水林舉起手榴彈,大聲喝道:“繳槍不殺。”
美軍從未見過這樣的中國軍人,儘管身受重傷卻巋然不動,眼神透露出的堅定和不懼似乎在告訴他們,只要有任何一點小動作,這名中國軍人下一刻就會拉響手榴彈與他們同歸於盡。
美軍不由自主放下了槍,舉起雙手,乖乖成為於水林的俘虜。
等翟文清率部隊趕到時,於水林見到戰友,神情終於變得放鬆起來,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張口說話,巨大的疼痛就讓他瞬間陷入昏迷,無力跌倒在戰友懷裡。
等再度睜開雙眼,他已經躺在戰地醫院裡了。因為右臂受傷嚴重,醫生為了保住他的性命,不得不採取截肢手術。戰功卓著的於水林也因此獲得二級戰鬥英雄的榮譽稱號,更榮立一等功勳。
可面對諸多榮譽加身,於水林卻笑得有些勉強。
等抗美援朝戰爭取得勝利,回到國內的翟文清,就聽到於水林已經不在部隊的訊息。有人說,他離開部隊後,雖然截掉一隻手臂但還是傷勢過重,最後犧牲了。
翟文清不相信,他查閱了於水林的檔案,發現關於他的資訊很少,只能大致知道他是承德熱河人。
從此,翟文清隔三差五就派人前往承德打聽訊息,但始終沒有於水林的半點音訊。
於水林究竟是生是死,他當初為什麼離開部隊,這些問題,成為一直困擾翟文清多年的謎團。
悄然離開隊伍的原因
就在翟文清苦苦尋找於水林的時候,他早已悄悄回到老家美麗河村。
早在參軍前,他的父母就去世了,全家只有他一個人。因為身患殘疾,又趕了很遠的路,容顏憔悴的於水林被村裡人誤認為是流浪漢,好心將他收留在馬棚里居住。
這些年來,他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自己在戰場上立下的功勳,也不曾提過他為抗美援朝戰爭所做出的犧牲。
直到苦苦尋找他十餘年的翟文清趕來,淳樸的村民們才意識到,原來這個村裡出了名的貧困戶,竟然是國家二級戰鬥英雄。
“這麼多年,你怎麼不回去找我?”看到於水林生活條件如此簡陋,翟文清忍不住責怪道。
“我已經沒了一條手臂,都是廢人了,也沒辦法繼續再為國家做貢獻,不想給組織添麻煩。”於水林笑了笑。
短短几句話,讓翟文清瞬間明白了於水林悄悄復員的真正理由。作為一個軍人,如果不能在戰場上殺敵守護國家,那繼續留在部隊裡,就是拖累。
因此,善良敦厚的於水林才會在功成後選擇默默承受一切,回到老家過上了艱苦的日子。
在他看來,如果一定要有人犧牲的話,那麼他願意做那個人。
看著還不到四十歲的於水林儼然是一副老人模樣,翟文清心疼不已。在他的極力安排下,當地政府給於水林蓋了新房,還專門給他說了幾門親事。
考慮到自己是個殘疾人,於水林選擇了一個有些弱視的姑娘成了婚。結婚當天,已經升為師長的翟文清專門派人把於水林和他的妻子接到部隊來,不僅送給他們一套喜氣洋洋的被褥枕頭,還給他打造了一塊英雄匾。
這塊英雄匾一直掛在於水林的家裡,每當逢年過節,翟文清總會把他請到部隊裡和戰士們一起熱鬧熱鬧,閒暇之餘,他也總會到美麗河和於水林秉燭夜談。
直至於水林去世,他的身後事也是由翟文清全權料理。
如今,戰場的硝煙早已經散盡,於水林老前輩也離開我們很長時間,但翻開他這一段泛黃的往事,我們依舊能夠看到無數如同他一般的志願軍老兵,那顆永遠鮮活跳動著的不變初心。
致敬所有為了祖國敢於犧牲血肉之軀的志願軍老兵們,正是因為他們英勇無畏的付出,才換來如今的山河無恙、人間皆安。
參考資料:
橫城反擊戰——新華網、中國軍網、抗美援朝紀念館官網、解放軍報、中國國防報
《遠東朝鮮戰爭》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5年1月出版 作者王樹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