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以色列媒體爆出一件“猛料”,原來以色列高層曾與黎巴嫩真主黨,有過一樁非公開交易,即用52名巴勒斯坦和黎巴嫩籍囚犯,從真主黨手裡交換一支丟失的槍。當然,這不是一支普通的武器,它是1986年在黎巴嫩南部失蹤的以色列空軍飛行員羅恩·阿拉德留下的唯一遺物。
羅恩·阿拉德1958年5月出生在列夫, 1978年加入以色列空軍,並被培養為一名技術軍官。本來再有幾年他就可以退役,按照另一種軌跡生活。但他人生所有的可能,都終止於1986年10月16日。在這一天,已是中校軍銜的羅恩·阿拉德和另一名飛行員伊沙伊·阿維拉姆共同駕駛一架F-4E“鬼怪”戰鬥轟炸機,執行攻擊黎巴嫩西頓附近一個巴解組織目標的任務。但他們的飛機被對方擊落,阿維拉姆幸運地被已方派出的營救分隊發現,攀在直升機滑撬上逃出生天,而坐在後座上、擔任導航員的阿拉德卻從此杳無音訊。
以色列一直認為是什葉派“阿邁勒運動”武裝俘虜了阿拉德,但“阿邁勒運動”從未證實或否認這一指控。後來得知,1988年初,阿拉德曾被藏在當地一個村莊。當年5月,以色列組織了一次傘降突擊行動,試圖營救阿拉德,但沒有成功。2003年,時任以色列總理沙龍曾公開承認,當年有1名以軍特工在那次行動中陣亡。2004年,以色列軍事情報局成立了一個秘密委員會,專門負責尋找阿拉德,最後結論是他已在1997年前因病死於黎巴嫩。2006年,真主黨領導人哈桑·納斯魯拉也表示,真主黨方面認為阿拉德已經死亡,屍體下落不明。2016年又出現了新的說法,一名被黎巴嫩軍事法庭控告與以色列合作的嫌疑犯在庭上坦白,稱自己知道阿拉德的結局。根據他的說法,阿拉德被俘虜後,於1988年被折磨致死,屍體埋在黎巴嫩某處。
阿拉德究竟死於何時、何地、何種原因,現在仍是眾說紛紜。但30多年過去,他顯然已不可能還在人世。以色列之所以甘願用52名活生生的囚犯,來交換阿拉德被俘時攜帶的那支槍,很大程度上是作為一種紀念,因為阿拉德的下落在以色列國內曾引起廣泛關注,已經成為歷次戰爭失蹤者的一個代表,只要找回他的遺物,對其家屬和以色列全體人民或多或少都是一種寬慰。
羅恩·阿拉德使用的這支槍被稱為IDF AR-7,它實際上是美國阿瑪萊特公司生產的AR-7求生步槍的一個特殊版本,僅供以色列國防軍(縮寫為IDF)使用。它雖然無法像AK-47突擊步槍那樣,對現代戰爭的格局產生巨大影響,但確實是持續不斷的中東衝突中出現的一種古怪或者說有趣的武器。要想了解它的故事,首先要從普通型號的AR-7說起。
美國是一個有著為自己的空軍飛行員不斷研製各種求生步槍傳統的國家。這些武器實際上都是起源於19世紀末的“腳踏車步槍”的延續。它們的目標使用者是戶外工作/運動群體,既用於抵禦在野外可能遇到的各種野獸的侵害,也可以獵取一些小型動物。這些步槍通常採用最容易找到和最便宜的那些口徑,如.22LR,設計上則儘可能簡潔,體積重量儘可能輕巧,多采用骨架式槍托,槍身可以摺疊或拆卸成若干部分,這樣就可以塞到掛在腳踏車前槓或後架上的帆布袋裡,或者放進隨身攜帶的揹包裡攜行,所以它們又被稱為“揹包步槍”,後一個名稱一直延用至今。軍方正是看中了此類步槍短小輕便的特性,在充分借鑑的基礎上,從1940年代開始,相繼開發了M4、M6等型號的輕便步槍,配給空軍飛行員,萬一飛機被敵方擊落或出現故障時,飛行員們也有能夠防身自衛和獲取食物的必要工具。
美國空軍裝備的首款求生步槍M4,帶有明顯的“腳踏車步槍”特徵
1956年,美國阿瑪萊特公司設計的AR-5被空軍採用,計劃作為研製中的北美航空XB-70“女武神”戰略轟炸機空勤人員的求生武器。AR-5的設計者是因後來設計了M16而名聞天下的尤金·斯通納,它被用來替代此前的M6。它和M4、M6一樣,發射.22“大黃蜂”槍彈,彈頭的威力相對較大,缺點是因為採用拴動結構,射速較慢。阿瑪萊特公司不滿足於這一成績,於是要求斯通納在AR-5的基礎上繼續改進,特別是改為半自動模式以提高射速。出於控制使用成本、提高通用性的考慮,決定新槍使用民用市場上最常見且廉價的.22LR槍彈。
AR-7的設計者尤金•斯通納,身後右側是同為其設計的AR-5
斯通納拿出的最後作品果然不負眾望,是一支設計獨特、效能可靠,處處體現著極簡主義和實用主義的武器。這款被稱為AR-7的步槍外形乍看與AR-5有些相似,但其實頗有些革命性之處。該槍採用自由槍機原理,自動機和擊發機構非常簡單,由8發可卸式彈匣供彈。起初斯通納曾嘗試使用更多鋁製零部件以減輕重量,但最後定型時還是採用全鋼結構,以保證可靠性。AR-7保持了“揹包步槍”最主要的特點,能夠在幾秒鐘內分解成槍管、機匣和槍托等部分,而它的玻璃纖維槍托被設計成中空結構,四周填充有泡沫橡膠,槍管、機匣和彈匣放進槍托內,就像被放在槍套裡一樣。最特別的是,這個槍托能夠提供足夠的浮力,從而讓整支武器漂浮在水面上,防止飛機降落在水中後飛行員找不到該槍。當然,為了獲得這樣的特性,AR-7在人機功能上也做出了一定犧牲,比如槍托和機匣、槍管並非在同一軸線上,槍托後部比較肥大,而且沒有前護木,使用者在射擊時為避免槍管燙手,只能托住彈匣底部。
不過,儘管很有特色,阿瑪萊特的AR-7卻從未獲得美國軍方的大訂單。原因主要是庫存的M4、M6求生步槍數量較大,即便是後來研製的AR-5,也由於XB-70“女武神”專案最終被取消,空軍僅僅買了18支。1960年,代號“鉻頂行動”的由B-52轟炸機攜帶核武器進行24小時不間斷空中巡邏的計劃啟動後,軍方一度對AR-7表現出了興趣,但卻一直沒有正式訂單。直到1969年這項行動終結為止,空軍也只購買了寥寥可數的幾支AR-7。不過與此同時,商業版AR-7卻在民用武器市場上大受歡迎,先後由阿瑪萊特、憲章武器、生存武備公司、亨利連發武器等公司製造,成為有史以來產量最大的.22LR口徑運動槍械之一。雖然美國軍方市場始終沒有開啟,但阿瑪萊特公司還是發展了AR-7的兩個國外軍隊客戶,一個是阿根廷,另一個就是以色列。
AR-7可以方便地拆卸成三大件,並裝入專門設計的空心浮力槍托
以色列之所以會購買AR-7,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引進了美國F-4“鬼怪”戰機。F-4是麥克唐納•道格拉斯公司研製的一款雙座雙發全天候遠端超音速多用途戰鬥機,1963年11月正式服役。它是第二代戰鬥機的典型代表,特點是空戰格鬥、對地攻擊等各方面效能比較均衡,因此成為1970年代之前美國空軍、海軍的主力戰鬥機。
AR-7作為一種戶外運動步槍及娛樂射擊用槍,在民間市場上很受歡迎
1965年10月,以色列向美國要求購買120架輕型攻擊機和30架重型攻擊機。1966年6月,雙方簽訂了購買48架A-4的合約,但美國拒絕出售F-4或其他重型攻擊機。作為備用渠道,以色列人同時還向法國訂購了“幻影5”。1967年6月,“六日戰爭”爆發,以色列大獲全勝。但以色列戰機也在戰鬥中損失了四分之一,而美、法兩國分別宣稱將擱置協議和禁運軍火,這樣訂購的A-4懸而未決,獲得“幻影5”的努力也成為泡影,以色列空軍前線戰備力量幾近枯竭。
然而,以色列的對手們卻在這關鍵時刻幫了大忙。1967年9月,阿拉伯領導人在喀土穆峰會上提出了不承認、不談判、不與以色列實現和平的“三不”政策。這促使時任美國總統林登·約翰遜認為,只有增強以色列軍力,才能阻止中東局勢繼續惡化。美國終於在1968年1月公開表態支援以色列獲得F-4。後者即著名的 “和平回聲計劃”。同年12月28日,美國正式宣佈向以色列提供50架F-4。自此美國開啟了長達10年的F-4系列對以出口程序,以色列空軍也因此成為這種飛機最大的國外使用者。
早在1969年首批F-4飛機運抵之前,以色列已經開始採購AR-7求生步槍,作為空軍飛行員的主要求生武器。由於AR-7本身不包括在“和平回聲計劃”之內,所以以色列軍方必須直接向阿瑪萊特公司進行採購。為什麼是AR-7?其中原因至今仍眾說紛紜。現在一般認為,這是以色列試圖模仿美國空軍裝備模式的一種嘗試,後者是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空軍。另外一個方面,F-4的座艙採用串列式佈局,設有2套馬丁·貝克Mk.7彈射座椅。AR-7緊湊、輕便的特性,可以滿足這種彈射座椅所附的求生包對於體積和重量的嚴格要求。
但以色列人不是買來AR-7就原樣下發使用,而是根據自己的實際需要進行了改進,實行的是一種改良版“拿來主義”。以色列軍事工業公司(IMI)按照空軍方面的要求,完成了對這些武器的改裝。這樣一來,IDF AR-7至少在外觀上就顯得與原版有明顯差異。
首先,槍管被特意截短,長度由16英寸變為13.5英寸,這對近距離射擊精度影響不大,但有利於控制武器全長,槍托收縮時全槍長只有686毫米。其次,取消了可容納槍管、機匣的原版槍托,取而代之以一個類似美國M3或法國MAT-49衝鋒槍的鋼條伸縮槍托,託底前下方可以容納2個備用彈匣,槍托的伸縮固定由機匣尾部的一個卡子來控制。同時,IMI還為IDF AR-7增加了一條UZI衝鋒槍所用的槍揹帶。第三,由於槍托已經被取消,機匣下方增加了一個FAL步槍式樣的中空小握把,下端包裹著一個防水橡膠底蓋,飛行員可以將取火裝置等重要的小裝備放在裡面。第四,AR-7原先使用的刀片式固定準星,也換成了與毛瑟K 98卡賓槍類似的帶有護罩的準星,而且是以色列特有的兩側各帶有一對小孔的式樣。第五,準星前方相應地增加了一個鋁合金槍口裝置,正上方開有3個小孔,在射擊時可起到消焰和控制槍口上跳的雙重作用。之所以採取這些改進,主要是使IDF AR-7和以色列國防軍當時裝備的各種槍械在細節上更為接近,以節約訓練時間。
在那些看不見的地方,IDF AR-7同樣有所變化。最主要的變化是槍管,軍用的原版AR-7採用不鏽鋼材質的全鋼槍管,而以色列改造後的更換了複合槍管——內層是鋼,外層是鋁,表面塗有黑漆。這種一般是民用槍管的設計,目的是讓槍支更加輕巧。但原版的全鋼槍管仍然保留,平時訓練時使用全鋼槍管,真正作戰時則採用複合槍管。另一個重要變化是彈藥,以色列空軍為AR-7配發的是.22LR高速彈,初速比普通彈高出50米/秒左右,對提升對有生目標的殺傷效果有好處。
在重量方面,IDF AR-7比原型多出200克左右,增加部分主要來自於鋼條槍托,但整槍仍然足夠輕,大約是伯萊塔M1951手槍的2倍、UZI衝鋒槍的一半。在作為求生武器時,AR-7和後兩者同樣有效,但顯然更加緊湊、精度也更好。最後,在所有這些修改完成後,AR-7的機匣上會打上兩個希伯來語字母“תצ”,它們代表以色列軍事工業公司。一般認為,以色列採購和改裝的AR-7數量很可能不到1000支,可以肯定遠遠低於5000支。
從“贖罪日”戰爭到1982年黎巴嫩戰爭,以色列共損失了21架F-4,總的損失數量達到66架,佔到進口總數的31%。1982年9月,第五次中東戰爭結束後,F-4系列仍然在黎巴嫩執行“常規安全”任務。此後,又有1架F-4E在戰鬥中損失,就是在1986年10月導致羅恩·阿拉德被俘的那架。1980年代中期以後,以色列遭遇經濟危機,國防軍被迫削減預算,“重錘”也受到波及,到2004年,以色列空軍的F-4系列全部退出現役,一個時代終於結束了。
在F-4退役之前不久,羅恩·阿拉德的家人也等來了一個結果。2000年4月,在經過多年的秘密談判後,他的家人獲得邀請,在某地與黎巴嫩真主黨代表會面。對方交出一個包裹,裡面是配發給羅恩·阿拉德的那支AR-7步槍。為此,以色列兌現了釋放52名囚犯的諾言。這個結果,可以說是以色列在尋找羅恩·阿拉德下落的漫長努力中取得的一個階段性成功。但阿拉德的家人在會面現場表現得十分平靜,他的遺孀塔米·阿拉德事後對記者說:“我們希望他們能把羅恩送還給我們,而不僅僅是他的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