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興遙
嗚……汽笛一聲長鳴,火車離開了鞍山,我踏上了通往故鄉的路,隨著有節奏的車輪聲引發了我對故鄉的回憶……。
我的第二個故鄉是我下鄉的地方,那就是營口大石橋市官屯鎮前寨村。這些年來故鄉的影子時常在我腦海裡迴盪,每當想起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青春的熱血就會沸騰起來,故鄉的山山水水又浮現在大腦裡。春天裡大地披上了綠裝,野山花散發出花香,夏天裡清清的泉水從大山裡流出,那潺潺的流水聲迴盪在山谷中,秋天裡到處是一片豐收的景色,紅葉映吋著人們臉上歡快的喜悅,冬天裡松柏在白雪的襯托下顯得更加挺拔耀眼。
胸有大志 激情奔放 幻想未來
我青春的年華開始起程。那是一九六八年十月五日,鞍山市共有四萬六千名老三屆畢業生,他們響應毛主席的“到農村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的號召,滿腔熱情地奔赴農村。早晨五點多鐘爸爸為我打好行裝,隨同我來到鞍山市第十二中學的操場,當時校園內的熱鬧場景至今還印在我的記憶中,父母含淚送別孩子,老師和學生一一握手告別,解放牌大卡車兩面的標語十分耀眼,“到農村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紮根農村,繼續革命”。我們都穿著草綠色制服,帶著紅衛兵袖標,個個神采奕奕,只差我的身材不如別人那麼寬大,個頭沒有別人那麼高,我才剛滿十六歲,就將踏上征程向農村進發,實現我的理想和願望。
上午八點鐘我們乘敞篷車來到市中心廣場,近百輛汽車整齊的排列在廣場上整裝待發。遠遠望去一片紅色的海洋,口號聲,鑼鼓聲響徹雲霄,同學們相互間高舉毛主席語錄振臂高呼“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壽無疆”,隨著主席臺一聲令下,在鞭炮中知青大軍向主幹道進發,兩側歡送的人群歡聲雷動,整個歡送隊伍延伸到城市的邊緣。
我們的心在激烈的跳動,我們的熱血在沸騰,我們的激情已經開始燃燒,我們將是祖國的未來,革命的重擔將落在我們的身上,我們將延著毛主席指引的道路奮勇前進,將親手建設我們偉大的社會主義祖國,未來是屬於我們的。
臨近中午我們十四名知青來到了一個小山村,那就是營口大石橋市官屯鎮前寨村,位於哈大道東,他山與分水之間,這裡四面環山,滿山的蘋果樹一眼望不到邊,翻過山粱可見到村落裡炊煙四起。在村口,村民們敲鑼打鼓的歡迎我們,在歡迎儀式上大隊書記和貧下中農代表致歡迎詞,我們都圍坐在圓桌前,吃著蘋果,葡萄,花生。這是個默生的地方,我們將在這裡開始新的生活,一個十六歲的孩子這時才感到孤獨和無助,之後要面對的是遠離父母的獨立生活,去迎接新的挑戰和新的人生。
隨後我們被分配到社員老李家的東下屋,那時青年點還沒建成,這是一個五間的瓦房,女生在南屋,男生在北屋,中間是伙房,老李叔為我們做飯。大隊領導安排我到第一生產隊,和我一同分到一隊的還有劉錫林,孫素英,許桂芳,周桂蘭。從此我們開始了青年點的集體生活。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未來哪裡是我的落腳之處,哪裡是自己為這個世界和人生奮鬥的地方?難道說這裡就是?誰也不會料到未來會怎麼樣?也沒有去想以後我們會不會回城,心中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甩開膀子大幹,下定決心改變農村的面貌,虛心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把我們的青春獻給農村的廣闊天地,用我們的雙手譜寫歷史新的篇章,這就是我們的初衷,也是我們的大志。
從零開始 建點造園 品味人生
過了幾個月,我們的新青年點建成了,在大隊的對過一個十間的紅磚瓦房顯得十分耀眼,牆上寫著大紅標語“紮根農村繼續革命”。大隊在青年點門前給我們準備了兩塊菜地,在隊部門前為我們製作了藍球架,西邊給我們建一個豬圈,東邊為我們建了一間倉房。新的生活開始了,大家都有一顆火熱的心,一定要把青年點建好,青年們坐下來選出了趙光來,孫素英為青年點點長和付點長,由此青年點這個大家庭就建好了,下一步就該想一想怎樣才能讓生活有序的運轉。
1969年春天剛到,我們抓了兩頭豬,挖了一個地窖,開始種下我們自己的菜地,每月定時去鎮裡購買口糧,那就是高粱米,玉米麵。男青年工餘時間挑水買糧,女青年輪流做飯餵豬,在大家的努力下生活正常運轉,談不上吃好,但能吃飽,主食是上頓高粱米飯,下頓玉米麵餅子,付食是白菜,土豆,小蔥沾大醬,這樣的伙食是很單調的,但是在那個年代只能這樣。
人生的路該怎麼走?在那個“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的年代,該如何把握自己。1969年正是文化大革命高潮剛過,我們青年也面臨十字路口的選擇,大隊班子裡也存在一股極左勢力,引領青年在左右裡徘徊,有的青年在極左思潮的鼓勵下大打出手,對文大中定的反革命分子,四類分子進行體罰,給他們掛鐵牌子游鬥,我理智的迴避了這些行動,親眼看到那些人被打的痛苦不堪,衣不遮體,親眼看到我們的個別青年臉上兇惡的嘴臉,記憶留在我的心中,不知道這樣的行為是對還是錯,某些人卻得到了大隊個別領導的厚愛,不要看別人怎麼做,人生的路怎麼走還得自己來把握。
青年點到1969年底人員有了變化,原來的點長趙光來當兵走了,付點長孫素英被選調到營口縣化肥廠工作,於世仁隨父去了渡口,十四名鞍山知青還有十一名,我被大隊任命為青年點點長,姜濤為付點長,1970年春天又來了兩名大石橋知青,我們青年點共有十三名知青,我肩上的擔子重了,我在青年點的工作中必須要以身作則,我發動大家一起耕地,背壟,加杖子,鏟地,挖菜窖,餵豬。青年點工作有了起色,生活也有了改善,伙食標準有了提高,我們用高粱米換大米,每月也能改善一下伙食,來一次大米飯,肉片燉大白菜。為了這頓飯大家都做好了準備,有些人怕不夠吃,先盛半碗飯,半碗吃的快,隨後再盛滿一大碗,開始盛一碗飯的人再盛就沒有了。
1970年的春節要到了,我有了新的想法,我動員大家春節不回家,組建大隊文藝宣傳隊,我們自編自演歌劇《年關》,由姜濤和許桂芳主演母女被地主老財年三十逼債而亡的劇情,在大隊禮堂為社員們演出,禮堂內社員們擠的滿滿的,感動得大家熱淚盈眶,這場演出深受社員們的好評。
這一年的春節我們沒回家,在青年點過的年,生產隊正月十五後才上工,去掉演出的時間,我們就在青年點閒玩,記得有一次吃完晚飯後,女同學約我們到女寢室打撲克,因為天冷,我們把女同學的被褥圍在身上,正玩得起勁時突然停電了,誰也不忍心離去,等來電後再玩,此時已凌晨一點,我們就不規則的倒下就睡,等醒來已經天亮,這才發現男女都倒在一個炕上,真是天真無邪。
1970年3月我光榮地加入了共青團,負責大隊的宣傳工作,大隊的板報,標語都有我設計和撰寫,實踐讓我體會到有努力就有收穫,只有不停的進取才能更好的體會人生。
苦髒累險 摸爬滾打 甘當儒牛
除了青年點的工作外,每天到生產隊幹農活才是我們的首要工作,我在第一生產隊,每天早上八點鐘生產隊的大鐘準時敲響,社員們拿著工具陸續來到隊裡,按隊長派的活分頭去完成,所有的農活從零做起,所有的苦我們必須去面對。虛心的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爭取贏得他們的好評。
春天,春耕是最忙的,每天凌晨三點天還沒亮就下地間苗,幹到六點鐘回家吃飯,晚上黑天才能回家。間苗時每人一條壟,社員一條壟到頭,我們被遠遠地甩在後面,社員們經常為我們接壟,一天下來汗流浹背,腰痠背痛。
夏天,鏟地是最累的,烈日當空,三遍地貫穿整個夏天,頂著烈日高溫不停的幹,個個都汗流浹背,這日子是真難熬,累了倒在田裡就睡,渴了就到附近的供銷社買汽水喝,臉曬黑了,胳膊曬的脫了皮,收工回到青年點啥也不想幹倒頭就睡。
秋天,是收穫的季節。白天拉地,晚上夜戰,在燈光下的場院一派繁忙的景象,馿拉碾子壓著高粱穗一圈又一圈,男勞力手拿木鍁將壓好的高粱顆粒拋向天空,在風的作用下,穗和高粱分離,二百斤一袋子的糧食從場院背到糧倉,不停的幹,累得腰直不起來。夜裡看地整宿不合眼,蚊子咬得滿身是包。人工割地更是苦的無法形容,一壟接一壟沒頭沒腦,收工後已晚九點多鐘。
冬天,相比之下清閒些,農活就是起豬糞,牛糞,馬糞。將糞挑到地裡準備來年用。生產隊為增加副業收入,經常派我們去採石,上山打眼放炮,幾十斤的大錘掄得腰痠背痛,採鍈石得下到幾十米的洞裡,將鍈石運到地面。洞裡潮溼不通風一干就是一天,收工後還得走五里地的山路回到家裡。
每當夜幕降臨時,生產隊隊部是我們常去的地方,也是最熱鬧的地方,青年男女集中在這裡,隊長,會計,保管可以臨時辦公,查工分,報銷差旅費等事情。隊部的炕上坐滿了人,他們談笑風生閒敘情長,時常有人怪聲怪唱逗得大家前仰後合。
我的工作得到了隊長的認可,隊長把生產隊保管員的工作交給了我,每天手裡拿著大把的鑰匙,出庫進庫清點庫存,等把手裡的工作處理完再到地裡幹活。
1970年春天,大隊組織一批民工參加海溝鐵路會戰,各小隊抽調身強力壯的青年集中到大隊,由大隊統一帶隊奔赴海城下夾河,我們按民兵的編隊,長途拉練步行去會戰場地,在下夾河村住下準備會戰。
海溝鐵路是由海城至溝幫子一條客運專線,我們建的是蓋家至牛莊一段路基,。會戰開始就熱火朝天,每天早上天剛亮就到工地,從路基兩側取土,二人一夥肩抬,鍬裝,幾百斤的土方一步一步抬上路基,三天下來,肩膀腫得像饅頭,破皮流血痛苦不堪,這個肩膀壞了換那個,聽老農說咬著牙挺過五天後就好轉。這樣的活一干就二十天,這次會戰後又參加了遼河大堤,盤錦水庫堤壩的修補。每次會戰都出色地完成任務。
知青互攀 各有所思 不求進取
在艱苦的生活中我已走過了兩個年頭,在人生的道路上不管遇到什麼困難,我都挺過去了,什麼苦和累我都捱過去了。唯有最頭疼的是複雜的關係,我這才發現不管你怎麼幹,儘管你乾的再好,不交好大隊領導也是不好。你要沒有這方面能力去交往一些大隊領導,至少也得靠近一兩個小隊有威望的人。
1970年,我當時是青年點點長,按規律下一個回城指標應該是我的,可真就有一名青年走在我前面抽調回城了,美其名曰說工作需要你,暫時你不能走,這是什麼邏輯?青年中思想變化了,形成了小團體,各有所思。大家都把心思用在溝通關係上,很多人攀上了大隊分管知青的幹部。我不去想了,順其自然吧。
我最難忘的事,就是在農村我交往的兩個人。一個是我的隊長王雙臣老哥,他比我大十歲,晚飯後我經常去他家,他家只要吃好的就叫我去,每逢過節和殺豬我都能在他家大吃一頓。空間時間我為他家起豬圈,果樹打藥。
再一個是我最要好的農村朋友王家晶,我倆經常在一起,有時晚上在他家住,和他睡在一鋪火炕上,他怕我餓,經常給我帶紅薯,玉米,蘋果吃。我們之間無所不談,苦樂酸甜他和我一起分享,至今在睡夢中還經常看到他的影子。這裡我可以坦白地講,知青在農村誰的人緣好,誰的關係硬,誰就會吃的開,你要想在別人面前挺起腰桿,你就得和多數人打成一片,不管是好壞同學都得靠近,好同學的優點得學,壞同學的行為得容納,有些過激行為也得迎合隨從。
比如,春節要回家過年,我們沒有錢買禮品,想帶點蘋果回家,可又沒錢買,有的同學就提出去蘋果園偷蘋果,還不能在本大隊偷,得走出去到外大隊偷,於是大家在夜裡行動,沒有袋子怎麼辦?用褲子把褲腿紮上,裝滿後往脖子上一架就走。
還有,回家探親沒有錢買車票,只好逃票上車,車上遇到驗票的乘務員,就往前車箱走,等到站下車後往後走,在檢完票的車廂再上車,就可以順利的躲過驗票。
艱難歲月 酸甜苦辣 飢餓煎熬
艱苦的環境實在是讓人難以適應,歲月無情,記憶猶存。冬天裡,大雪下得有一尺深,屋裡沒有取暖裝置,睡覺時用棉被蓋著頭,凍的我們連出氣都能看到,睡覺前不敢喝水,怕夜裡起夜太麻煩。夏天裡,最怕的是蚊子,我們只能睡覺前用草燻蚊子,然後關起門窗睡覺,熱得我們透不過氣。
最讓我們受不了的是飢餓煎熬,營養缺乏。到冬天青年點伙食很難吃飽,菜窖裡的凍白菜做湯,沒有多少油,有時是土豆伴鹹鹽水,主食就是大餅子或高粱米飯,上頓下頓全是這個。如果趕上有病還不錯,能吃到病號飯,就是麵條伴醬油。有時讓家裡人捎點肉醬大家一搶就光,沒辦法就去老農家混吃混喝。記得有一次春節過後,實在是讒得沒辦法,就去老農家買人家過節收的蛋糕,有的蛋糕都硬了,買回來把它放到箱子裡,饞了等沒人時吃一塊,有時去供銷社買點餅乾留著偷著吃。還有時我們鑽到生產隊已收完的花生垛裡,揀剩下的花生落吃。就差沒有到社員家偷雞摸狗了。有時為了吃飽一頓飯,主動聯絡去社員家幹活,起豬圈,摘蘋果,拉化肥。為得是能吃人家一頓好飯。
由於飢餓,營養缺乏,抵抗力低下,衛生條件差,過度勞累,我患上了甲型黃疸型肝炎,回鞍山後立刻去瀋陽醫大住院治療,兩個月全愈後又回到了農村,瘦的我只是100多斤,沒力氣重活。隊長按排我放牛,每天趕著牛群上山,大約有一個月的時間我又迴歸了健康。
寂寞孤獨 悲觀失望 前途渺茫
1971年夏天,又有兩名男生被抽調回城,我還是因工作需要不能走,這種打擊使我心情難以平靜,感到過去的成績都一無是處,現實為什麼這樣不平等,何日才能出頭,寂寞孤獨隨之而來。鞍山原七名男生現在剩三名,悲觀失望伴隨著我,瞬間感到前途渺茫,剛來的雄心大志已成泡影。
夜裡睡不著覺我們爬到平房頂上,仰望星空,望著天上皓皓月亮和星星,聽著河套裡潺潺的流水聲,聽著青蛙呱呱的叫聲,大自然是那樣的美,在歷史的長河中我是一顆小星星,在大自然的美景中我是一隻青蛙或小草。想到今後的人生道路該怎樣走?想到對未來的憧憬和希望,想到了大海波濤的洶湧,想到了城市高樓大廈的林立。看看我,面朝的是家鄉的黃土,肩挑的是農家土藍,手拿的是農具鐮刀,何時能走出這個大山。
我自卑了,我絕望了,我無法和任何人傾吐,望著回城青年的背影,忍下心來,腳步不能停,還得繼續走下去,盼望著那一天的到來,就算回城淘大糞也無怨無悔。
1971.9.25日,這一天是我人生的轉折點,我終於接到了通知,我被鞍鋼招工抽調回城了,拿起行李踏上回城的路,眼望著送我的六名知青同學,淚水不停的流,馬車把我送到公社,坐著鞍鋼的汽車返回了鞍山,分配到鞍鋼鑄管廠。
艱苦歲月的磨礪,這對我人生是一筆保貴的財富,那是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的。經過三年農村生活的鍛鍊,使我從一個天真稚嫩的學生變成一個堅韌不拔,勤勞能幹,有愛心的青年。
隨著歲月的流逝,有些事情會漸漸忘去,可是三年的知青插隊的日子我永遠記憶猶新,永遠終身難忘
……列車廣播員的報站和火車的剎車聲喚醒了我對故鄉的回憶,我已經到了故鄉的車站,今天重返故鄉的路,我該下車了。
2021年11月30日 周興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