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的初夏,正處在抗日戰爭的難苦歲月,新四軍第三支隊在銅繁前線召開了政工會議。
在一戶農家的土屋裡,代司令員譚震林發現在繁昌中心縣委婦委會工作的葛慧敏和張文等8位女兵都來了。
他凝視著19歲的葛慧敏,會心地笑了。
記得第一次見面時,葛慧敏那膚色白淨的圓臉龐,閃閃有神的眼睛,充滿活力的儀態,無不撥動這位抗日名將的心絃。
葛慧敏離開以後,東南局特委書記主動提出給他當“紅娘”。
譚震林笑容滿面地問:“你瞭解葛慧敏嗎?”
“瞭解一些。”說完,特委書記滔滔不絕地介紹了起來。
葛慧敏出生在安徽省蒙城縣。她原名田秉秀,父親田子貞起初以跑買賣謀生,搖拔浪鼓蕪湖、安慶,以後坐地行商,生意日漸興隆,便經營起梭羅綢緞、山珍海味等貴重商品來。
葛慧敏從小就很要強。4歲時,她見比她高半頭的孩子們揹著書包上學,心裡羨慕極了,回家便跟母親磨蹭:“我也要上學去!”
四周歲半時她便入校,學習成績並不亞於比她大兩三歲的孩子。
讀小學三年級她就到離家75公里的懷遠縣住校,春節也不願回家,因為不願跟著長輩到處磕頭拜年。後來,她考入了該縣的啟慧女中,是個品學兼優的學生。
1936年秋天,曾參加過廣州暴動的共產黨員趙北華介紹葛慧敏入了黨。
1937年8月13日,日本飛機對中國最大的城市上海進行了狂轟濫炸,老北門一下湧到十萬難民。十九路軍奮起還擊。
在這民族危亡時刻,葛慧敏毅然參加了上海抗日救國會,擔任宣傳員。
白天,她撒傳單,在街頭向群眾演講,揭露日軍侵華暴行。夜晚,她和同事們趕製絲棉背心,連同慰問信一起捐贈給浴血奮戰的將士。
背心上繡著“抗日救國”四個字。為了在物質上援助前方將士和難民,她還參與發起了募捐活動。
每當夜幕降臨,她便邀上同醫院的三個女伴,來到五光十色的舞廳門口,一邊兩個,向參加舞會的先生、小姐和太太們募捐。
葛慧敏積極參加抗日救亡,被校方指責為“不務正業”。不久,又有人密告她是鬧學潮的頭頭。
葛慧敏感到無法在這種令人窒息的環境中呆下去了。一個新的念頭在她頭腦中萌發:“參加八路軍,去延安,到抗日前線!”
1938年春天,葛慧敏從八路軍學兵隊畢業,調到新四軍軍部服務團。不久,組織上派她和幾個姐妹到小嶺地區發動群眾 抗日。
當時有些老百姓對革命軍隊認識不清,尤其對年輕的姑娘信不過。
艱苦的環境、困難的工作,沒有嚇倒和難住這些女兵。葛慧敏和戰友們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影響群眾,很快打開了局面。
她們還組織了“小嶺抗敵劇團”,編排抗日文藝節目,在新四軍軍部“八·一”大會彙報演出,受到葉挺軍長、項英副軍長、袁國平主任的好評。
不久,她再次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1939 年2月,葛慧敏參加第二突擊隊,由新四軍政治部副主任鄧子恢帶領他們來到銅陵、繁昌、南陵三縣做統戰工作。
後來,她留在繁昌中心縣委婦委會工作,領導和同志們對她交口稱讚。
譚震林認真、仔細地聽了特委書記的介紹,胸中湧起一種愛。他說不清自己怎麼一眼就看中了這位姑娘。
她不但長得漂亮,而且還能寫、能說、能唱、能跳,大家都說她好。將軍渴望有這樣的姑娘做他的妻子。
特委書記看出譚震林的心思,眯著笑眼探問:“譚司令,你看葛慧敏怎麼樣?”
譚震林笑著回答:“很好。”
特委書記高興地說:“譚司令,乾脆我派人把葛慧敏找來,你和她談談。”
譚震林陳懇地說:“這樣做太冒失了,她對我怎麼看呢?搞不好她會拒絕。還是不要著急,過些天,我自己給她寫封信,看看她有何想法?”
譚震林回到部隊,因為戰事繁忙,沒有顧上給葛慧敏寫信,可是部隊機關幹部卻悄悄地傳說他和葛慧敏談戀愛了。
這時,葛慧敏還被矇在鼓裡。不久,新四軍第三支隊召開了政工會議,這為譚震林與葛慧敏創造了相逢的機會。
政工會議期間,譚震林決定利用時機,向葛慧敏表白自己的愛慕之情。葛慧敏被人叫來了。
譚震林詢問了繁昌婦女工作情況。葛慧敏彙報得極為詳細,又有條理。譚震林倍增好感。認為這個姑娘文靜、利落、能說、能幹,不同一般的姑娘。
當譚震林想求愛時,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他想:她會接受我的請求嗎?
將軍南征北戰10多年,從來沒有在戰場上膽怯過,這會兒在姑娘的面前猶豫起來了。
此次聊天,葛慧敏也更進一步瞭解了譚司令。之前他常聽人們說譚司令比較威嚴,發起脾氣來好似一場傾盆大雨,使人難以接受。
葛慧敏深深感到將軍在嚴峻中含著的那種舒展、豁達、誠懇待人的氣質和風度。
譚震林送走了葛慧敏,仰天深深地吐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她真是一位難得的好姑娘!”
政工會議已經開了6天了,還有兩天就要結束了。軍地領導幹部一見譚震林就敲竹槓:“司令員,這次會議開得比較成功,快結束了,該輪到你請客了。”
那時候,新四軍在艱苦的條件下與日軍作戰,首長和同志們衣食寒暖是甘苦與共的。
譚震林比同志們多發幾個零花錢,所以大家要求他1請客,他就滿口答應了。於是,他請房東老大娘操辦了兩桌菜,每桌“六菜一湯”。
傍晚時分,客人都請來了。葛慧敏、張文等8位姑娘被安排到女桌上。
譚震林端起酒杯,與男女同志相碰之後喝了,然後招呼大家吃魚吃蝦。
有位地方領導一高興,一連喝了5杯白酒,扯開嗓子說:“同志們,今晚我們來喝譚司令和葛慧敏的定婚酒,應該叫葛慧敏給大家各敬一杯,好嗎?”
“怎麼搞的,你喝醉了。”沒等大家回答,譚震林連忙站起來給大家解釋,“定婚的事,我從來沒有和葛慧敏同志談過,大家千萬別聽他瞎說。快喝酒吃菜吧!”
雖說譚震林趕忙站起來解釋了,但大家還是不依不饒,紛紛開始起鬨,讓葛慧敏給大家各敬一杯酒。
正在和姐妹們邊吃邊喝的葛慧敏,聽到起鬨聲,氣得臉色蒼白,雙手發顫,瞠目結舌地望著姐妹們。
坐在她身邊年齡最小的女伴問道:“慧敏姐,這是怎麼回事?”葛慧敏扔下筷子,雙手捂面,扭身向外跑去。
她跑著跑著,渾身無力地靠在街上的一棵大樹上,兩行淚水刷地淌了下來。她認為今晚的事是譚司令以權欺人,有意設下圈套逼她成婚!
圖丨1939年,譚震林與葛慧敏在皖南結婚,從此相伴終生。圖為他們結婚時的合影
這樣做事,怎能配做新四軍的高階指揮員?她越想越氣憤,跑進房東家中,撲倒在床上痛哭起來了。
尤其是在聽說這段時間村裡的鄉親們都在傳他和譚司令要結婚的事情時,她哭的更加傷心了。
她哭著拿定主意,今後再不與譚震林見面。如果他要逼她成婚,她就到新四軍軍部找葉挺軍長、袁國平主任告狀!
葛慧敏躺在床上,不願意去開會。她像患了一場重病似地不吃不喝,暗自流淚......不管別人怎麼勸說,她都不聽。
她最好的姐妹張文趴在她床前,溫柔地說:“好妹妹,戀愛結婚的主動權掌握在你自己手中,你不同意,誰也不能把你怎樣。更何況,我覺得譚司令的確是一個很好的人,是一位難得的男子漢。”
張文的這番話倒是讓葛慧敏來了興趣,她抬頭看向張文,問道:“你為啥這麼說?”
張文將葛慧敏從床上扶起來,靜靜地向她講述了譚震林的那些豐功偉績,以及譚司令為人民做的種種好事。
葛慧敏聽畢,眼前頓時又幻出了使她蒙受“奇恥大辱”的那一幕。
愛是兩顆相通的心神秘地撞擊和融合後產生的感情交流。她和譚司令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交流,怎能喜結良緣?!
她說:“張大姐,你別說了!作為領導,我尊敬他;作為戰友,我佩服他。可是,做終身伴侶,我絕對不會同意的!”說完,葛慧敏又躺下用被子蒙著頭睡了。
沒想到的是,第二天譚震林也生病了。張文覺得,這倒是一個兩人消除誤會的好機會。
於是,她來到葛慧敏身邊,勸說一起去看望譚司令,一開始葛慧敏是不同意的,但後來在張文耐心地勸說下,終於同意了,便起了床,整理了一下齊耳多發,隨姐妹們一起走進了譚震林住的農家房間。
譚震林正靠在床上讀《孫子兵法》,看見葛慧敏、張文等8位姑娘走進屋內來了,急忙讓座。
葛慧敏坐在距離譚震林較遠的桌子椅子上,低頭不說一句話。
張文詢問譚司令的病情和病史,將軍說:“在閩西三年游擊戰爭時期,我任閩西南軍政委員會軍事部長。那時環境極為艱苦,我和張鼎丞、鄧子恢長期住在潮溼的深山老林,渾身長了疥瘡。”
“一天夜裡,我身上的疥瘡發癢,弄得我躺在‘山寮’裡難以入眠。忽聽寮外有響聲,我想是敵人來了,急忙叫醒廖海濤,一起衝出敵群,跑到另外一個山頭去了。”
“這一次,是身上的疥瘡救了我們的生命。那年月,我們吃不,上飯食和食鹽,常常用野菜、野果子、竹筍充飢。敵人圍剿時,我們潛伏在溪潭裡一泡一天,夜裡才能轉移。”
“不久,我患了肺病,經常口吐鮮血。醫術高明的傅連暲檢查了我的病情。託人從香港買回藥品,服藥後吐血止住了,肺病有所好轉。”
“最近由於操勞過度,我身上的病又復發了,這些小病算不了什麼,過些天就會好的。”
正當姑娘們靜聽之時,屋外有人大聲喊:“張文,你們快出來吧!請幫個忙!”張文和6位姑娘們擠出屋去了,葛慧敏正要出門,突然有人急關房門並鎖上了。
譚震林也不知道是誰在搗鬼,大喊道:“誰幹的事?快把房門開啟!”
屋外無人開門,卻傳來一連串的嬉笑聲。
張文和姑娘們也覺得這樣做不妥,讓那些人趕快把門開啟,但他們並不理會。
葛慧敏感到上當受騙了,雙手捂面,坐在凳子上痛哭不止。
譚震林耐心地安慰道:“慧敏同志,你心裡有話就說出來,千萬別哭了。”
葛慧敏一口氣將自己心中的怨氣全部傾吐了出來,譚震林知道,他們之間存在誤會,但他沒想到,竟會讓葛慧敏如此不快。
於是,他耐心地向葛慧敏解釋最近這些事情發生的原委,慧敏這才知道,原來這一切並非譚司令以勢壓人來逼婚,而是有些人幫倒忙造成了誤會。
聊著聊著兩人聊起了自己過去的感情,葛慧敏看著眼前的譚震林,深深感到譚司令的內心蘊藏著無窮的智慧,感情事細膩的,話語很有人情味兒。
雖然兩人之間存在誤會,但譚震林對葛慧敏的愛是真情實感的,他也向慧敏表達了自己的情感,希望能夠得到一個答覆。
葛慧敏低頭沉思著說:“讓我考慮一下,再回答你。”
談話結束後,譚震林讓外面的人開了門,葛慧敏揮手告別而去。
過了幾天,葛慧敏向譚震林表態同意了。
譚震林給新四軍軍部打報告要與葛慧敏結婚,正碰上軍政治部主任袁國平批評有人找物件是“不愛江山愛美人”,加之他倆是新四軍第一對申請結婚的,項英副軍長不同意,軍部未批。
一支隊司令員陳毅得知此事,認為這種不分職務和年齡大小,一刀切的反對找物件極為不妥,就對譚司令說:“譚老闆,你向延安‘告’一狀就批了。”
譚震林又把結婚申請報告寄往延安,中央很快就批准了。
譚震林得知此訊,無法壓抑心頭幸福的衝動。於是,他派人操辦了兩桌菜,請來營以上幹部,宣佈他和葛慧敏結婚了。
葛慧敏穿著乾淨合身的軍裝,綁腿打得格外整齊,含羞帶笑地端起酒杯,給賓客們敬了酒。譚震林面帶笑容,招呼大家吃菜、喝酒、抽菸。
戰友們喝完了喜酒,歡送新婚夫妻進入簡樸的洞房。
新婚夫妻結婚的第二天就投入工作中了。之後,在譚震林指揮繁昌“七戰七捷”的前夕,用從日本鬼子手裡繳獲來的照相機在一棵大樹下照了一張珍貴的結婚照片。
後來葛慧敏參加了譚震林指揮的著名的繁昌之戰。第二年春天,他們的大孩子降生了。
為了不影響工作,避免因孩子哭鬧而暴露部隊行蹤,葛慧敏狠了狠心,將只有四五十天的女兒送到上海。
1941年皖南事變後,新四軍重新組建,譚震林被任命為第六師師長,活動於蘇南一帶。
這一年7月,日寇大規模“清鄉”,碉堡林立,部隊流動性很大,三天兩頭的換地方,夜行軍是家常便飯。
這期間,葛慧敏擔任了六師婦委會主任、機要秘書和支部書記等職,並負責十幾天的機要科的工作。
有時部隊走了一夜,人困馬乏,別人都去休息了,她和科裡的同志們還要忙著翻譯、處理重要的文電。
葛慧敏除和戰士們一樣行軍打仗外,還要隨時注意首長安全。
有一次,敵人集中優勢兵力對六師進行圍剿,部隊撤退一晝夜也沒有退出敵人的包圍圈。
師部決定分散突圍,譚震林帶了一個排,走到河邊見橋已被敵人拆掉,葛慧敏急中生智,向老鄉借來了一個大洗澡盆,將一條長繩子用澡盆運到對岸,兩岸拉緊繩子,譚震林等不會游泳的同志,冒著敵人的槍林彈雨,扶繩迅速過了河。
不管是在抗日戰爭時期,還是解放戰爭時期,葛慧敏都一直跟隨在譚震林轉戰南北,參加過無數次大大小小的戰鬥。
1947年,她擔任了東線兵團的政治處副主任;在1949年4月21日的渡江作戰中,她跟隨譚震林冒著槍林彈雨,第一批踏上了對岸,榮獲一枚渡江勝利紀念章。
解放後,葛慧敏一直擔任譚震林的機要秘書。從此開始,一直到譚震林病逝,她一直作為譚老的秘書,日以繼夜,默默無聞地工作著。
1974年4月,譚震林當選為第十屆中央委員。1975年當選為四屆人大副委員長。
這一年,他在歡送南斯拉夫外賓到廣州後,回到湖南,一天跑三個公社,結果得了病毒性肺炎,發了40度的高燒,昏迷了兩天兩夜。
周總理十分關心,調來醫生治療,還是不行,又調來南京中醫院鄒院長,治療了三個星期,病情才穩定下來。
1983年,譚震林住進了北京醫院。葛慧敏靜靜的坐在譚老床頭,輕輕的撫著他那長了老年斑的手臂。
他深情地望著妻子,歲月的風霜使她的臉上出現了深深的皺紋,原來那一頭烏黑髮亮的頭髮也變得灰白。
他默默地注視著妻子,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我死了,你怎麼辦?”
葛慧敏努力地控制著眼中的淚水,她說:“你是有雄心壯志的人,你要陪我活到85歲。”
譚老的臉上綻出了笑容,他說:“好,我要陪你活到100歲。”
9月29日,譚老緊緊的握著葛慧敏的手說:“我要上天安門和群眾見面!”隨後他將孩子們叫到身邊說:“你們的媽媽是個好媽媽,你們一定要對她好!”
9月30日,譚震林與我們永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