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企和民企,誰才是國家納稅的主力軍?
按照常識,答案毫無疑問,是民企。
然而,司馬南在11月22日釋出的影片《宋方敏將軍:警惕國企私有化輿論氾濫成災》中,卻說:
「民營500強的納稅額,與中石油一家差不多。」
不僅如此,數日之前,他突然發難,將矛頭直指聯想公司,連續釋出多條影片抨擊聯想,指斥聯想「資不抵債」,曾致使「國有資產流失」。
司馬南在11月中旬,便連續釋出多條影片抨擊聯想,引發了廣泛討論。
圖片來源:bilibili@司馬南
到現在,他的抨擊重點又從聯想一家企業擴大到整個民營企業範圍,可謂是對民營企業「痛下殺手」,毫不留情。
在這次影片中,他言辭激烈地表示國企改革存在很大問題,國企而非民企才是國家的經濟支柱,並質疑了民企對國家的貢獻到底有多大。
為此,司馬南列舉了一系列資料。比如在納稅方面,他說:
「2012年,全國企業向國家財政繳納的稅金,民營企業佔多少?13%。國企多少?70.3%。13和70.3放在一塊,誰大誰小?」
「工商聯《2014年中國民營企業500強榜單》裡邊顯示,民企500強營業收入是13萬億,納稅多少呢?納稅是4744億。......相比之下,國有企業收入光是中石油一家,一年營收收入是2萬多億,納稅多少?納稅是4000多億,與全部民營500強納稅總額相近,就是中石油一家納稅,和500強的民營企業納稅總額差不多。」
這些數字乍一看很有衝擊力。不過仔細思考後,不禁會讓人懷疑:
他說出的這些數字,是否準確?
新浪微博使用者「長老財經」在影片《答司馬先生:為何民企500強總納稅僅相當於一家中石油》中,對司馬南的影片觀點提出了質疑,本文參考了他的部分看法。
圖片來源:新浪微博@長老財經
答案是,在他的限定條件之下,基本準確。
工商聯在《2014中國民營企業500強名單》中,確實指出民營500強企業2013年營業收入總額為13.21萬億元,納稅總額為4744.32億元。在納稅數額上,與中石油一家國企差不多。
然而,在此之外,另一項重要資料司馬南卻沒有提及,那就是經營效益。13萬億的營收,看起來很多,可這背後的利潤到底有多少呢?
4977.36億。
這麼一看,500家民企的淨利潤與納稅總額相差不大,似乎沒有什麼不合理的吧?
而一個更耐人尋味的點是,司馬南選取的資料是2012和2014年統計的,這已是將近10年前的資料了。這段時間,中國經濟有多大變化,相信每個人都有切身體會。
那麼,為什麼他不使用2020年的資料,來進行論證呢?
答案很簡單,因為如果使用2020年的資料,他的立論就站不住腳。
根據財政部2021年1月28日釋出的《2020年財政收支情況》報告,全國稅收收入為15.43萬億元。
其中,國企貢獻了多少?
國資委公佈的《2020年1-12月全國國有及國有控股企業經濟執行情況》中顯示,國有企業應交稅費為4.61萬億元,約佔全部稅收的29.9%。
那麼剩下的70.1%從何而來?
當然來源於民營企業和外資企業。
民間機構北京大成企業研究院進行的稅收統計,與官方給出的數字有一定出入,但可以作為參考。
圖片來源:搜狐
而在民企當中,依據工商聯的《2021中國民營企業500強調研分析報告》,民營企業500強稅後淨利潤為1.97萬億元,納稅總額達到1.36萬億元,佔全國稅收總額的8.84%。
與之相比,中石油2020年稅費僅為2697.61億元,早已不是2013年,一家稅費頂500家民企的景象。
可見,司馬南使用2013年左右的資料來對「國企而非民企才是國家的經濟支柱」進行說明,是一種為了論證他的「客觀結論」而「主觀」使用資料的行為,令人無法接受,更令人十分懷疑他的目的所在。
而除了稅收本身,司馬南在其他一些方面的質疑,比如減稅與稅率的問題:
「所以中小型企業都在喊苦,要求降稅、減負。這是實際困難,降稅減負是對的,各地都在推出措施,需要政府體諒和幫助。但是大家是不是得公平點啊,市場主體不都一樣嗎?你私企降稅了,減負了,那是不是國企也可以一視同仁,也應該減負啊?」
「百元大稅率,就是掙100塊錢交多少稅,(國企)差不多交9塊錢,8.69。私營企業交多少?私營企業就交3塊錢,國企比民企,比如說私企給國家多交了多少?是民企的2.85倍。」
他說得對嗎?
恐怕也不對,甚至可以說問題重重。
財政部部長劉昆在《國務院關於2019年中央決算的報告》中,曾指出2019年全年減稅降費共2.36萬億元,其中民企合計減稅1.26萬億元。那麼,剩下的1.1萬億主要減在了誰頭上呢?
只能是國企。
2019年12月,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副院長白景明接受採訪時表示:「國有企業應繳稅費下降,正是減稅降費政策效應的充分體現。」
圖片來源:新浪
所以,國企並非沒有降稅減負,而是與民企享受到了類似的優惠政策。
而稅率上,相比較民企,國企的很多產業稅率確實很高,比如菸草業的甲類捲菸,稅率高達56%,一半以上都繳稅了。
但是,這背後的問題是,為何稅率這麼高?
事實上,很多行業中,國企的經營是半壟斷性乃至壟斷性的,它們的崛起不是像很多民企那樣,於巨大的市場風險中,依靠著企業家的智慧與員工的拼搏,透過市場競爭一點點脫穎而出,國企有行政力量在後面為它們墊底、撐腰。
既然如此,那麼「取之於行政,還之於行政」,國企的稅率高,並不令人意外。
因此,司馬南對「國企改革存有很大問題,國企而非民企才是國家的經濟支柱」進行論證的方式,可謂是完全不負責任。他得出的結論,對民營經濟來講,更加不公平,不具有任何參考價值。
其實,民營經濟究竟應該處於何種地位,在今年9月份的中國國際數字經濟博覽會上,國務院副總理劉鶴致辭時便已說得很清楚:
「民營經濟為我國貢獻了50%以上的稅收、60%以上的GDP、70%以上的技術創新、80%以上的城鎮就業、90%以上的市場主體數量。」
要知道,中國的民營經濟從改革開放之後才初步建立,時至今日,也不過出現了40多年而已,卻極大地促進了中國經濟的發展,已然在方方面面改變了人們的生活。
9月25日,中國企業聯合會、中國企業家協會向社會發布「中國企業500強」名單中,前10名全都是國企,民企排名最高的是第13名的華為。
圖片來源:中國企業報
可是,對於如此重要的民營經濟,許多人不僅沒有充分認識到其重要性,甚至還仍舊帶著偏見與敵視的眼光去看待它們。
當然,這與人們的心理認知有關。
從古代到現代、東方到西方、宗教到世俗,包括那些偉大的思想家,柏拉圖、亞里斯多德、孔子對於商人都沒有什麼太好的評價。
《聖經》中說「愛錢是萬惡之源」。「重農抑商」的政策幾乎延續了整個中國古代社會,「士農工商」中,商人永遠排在最後。
哪怕到了當代,人們在新聞、電影、各種社會問題當中,看到的民營企業與企業家的形象,也大多是負面的,「無商不奸」「資本家壓榨工人」的說法流行於整個世界。
但這種心態會帶來許多問題,人們往往過於重視企業所有者的個人利益如何,而忽視了民營企業在經營中所創造的社會價值。
正如經濟學家張維迎在《是什麼推動了中國經濟的高增長?》一文中提出的:
「一個自然的問題是,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企業家在做什麼?是在創造財富,還是在以尋租的方式分配財富,將社會已有的財富據為己有?」
張維迎,北京大學教授,經濟學家,著有《價格、市場與企業家》《中國改革30年》《市場的邏輯》等。
圖片來源:中國網
張維迎的判斷是,多數民營企業在創造價值、創造財富,否則沒有辦法解釋,為何中國經濟能持續多年的高增長,為什麼中國人均GDP可以從300美元增長到10000美元,人民的生活水平可以得到大幅度提升。
然而,即便民企的作用重大,它卻依然要受到許多人的敵視,更要長期承受來自兩方面的壓力。
一方面是行政壓力。
由於官員手中掌握的裁量權很大,使得企業活動常常受限於行政許可。很多企業家在應對市場風險的同時,還要忙於應付行政問題,疲於奔命,很難將全部精力放在創造價值的市場經營上。
另一方面的壓力來自國企。
國企和民企間的競爭,從來不是公平的,國企享有許多政策和法律賦予的特權,而民企在融資、市場準入等方面,始終遭受法律或行政上的區別對待,這使得民企不得不在很多方面束手束腳。
可反過來,擁有法律和政策賦予的排他性地位的國企,經過大量研究證明,在效率上難以與民企抗衡。
一些國企在市場競爭中落敗,按照正常的市場規律,本應被淘汰,卻仍舊依靠行政補助而苟延殘喘。
部分國企利潤高,甚至進入到了世界500強企業的行列中,但核心原因並非是企業的技術先進或產品優異,而是由於行業壟斷地位,或擁有許多免費或低價資源的使用權,從而在成本上大大領先於同行業的其他企業。
這也是為何許多人都在呼籲,要進行「國企改革」的原因之一。
此外,目前中國經濟增長放緩,很大程度上也與國企有關。
過去30年間,中國的高增長建立在低勞動成本、出口導向的基礎上。隨著勞動成本增長,出口愈加困難。因此,就要求中國企業必須將重心轉移到創新上。可國企由於自身的特性,很難具有創新性。
因而,這一轉變能否實現,起決定性作用的只能是民營企業。否則,一個創新性不足,勞動力又不夠廉價的國家,在未來必然會面臨競爭力不足而被淘汰的問題。
這些因素,再加上少子化與老齡化等不斷加劇的問題,便使得透過改革國企、鬆綁民營經濟來釋放市場活力,變得越發刻不容緩。
2010-2020年間,中國總人口與出生率統計。
圖片來源:國民經略
因為究其根本,這樣的做法是在將資源配置到對國民財富的積累、對國家的經濟增長最好的地方,是為了使全民的總體財富能夠得到更大的增長。就像張維迎所言:
「考慮到中國改革的不確定性,其他的未來場景也是可能的。然而,如果民企不能成長為真正的市場主體,我相信中國經濟會在將來遇到大麻煩。」
它關乎的並非個人利益,也非行政權力,而是全體人民的福祉與國家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