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生物學家伊·布林斯馬(Dee Boersma)與加拉帕格斯的第一次結緣,還要追溯到1970年的學生時代,幾十年跳丸日月,時光早已在她臉上雕鑿印痕,年復一年的前往加拉帕格斯,卻依舊是布林斯馬的例行工作。
布林斯馬近照 | thewholeu.uw.edu
作為啟發達爾文物種起源思想的重要地點,加拉帕格斯是每個生物研究學者心中的聖地,但能讓這位 “企鵝保護領域的珍·古道爾”傾心多年,島群的魅力就絕非“朝聖”這麼簡單:橫亙在赤道上的加拉帕格斯群島上,生活著讓她時刻掛懷的企鵝——加拉帕格斯企鵝(Spheniscus mendiculus)。
加拉帕格斯企鵝 | Wikimedia Commons
熱帶也有企鵝?
在大多數人的慣常認知裡,企鵝總是和冰天雪地的南極緊密聯絡,然而在現存的18種企鵝裡[1],能算上純正“南極土著”的只有帝企鵝和阿德利企鵝兩種,其他大多數企鵝並不會在南極大陸繁育後代,被極晝期豐美磷蝦和魚群吸引而來的它們只是南極的“過客”,甚至一些溫帶企鵝終生都不會涉足南極半步。實際上,最早得到科學描述的幾種企鵝都是大航海時代的水手們在南美、非洲和澳洲沿岸發現的。但在南極大陸被探索之後,作為冰雪荒原上最常見、最密集和最靚麗的生命景色,企鵝和神秘大陸被迅速又片面的繫結到一起。
現存企鵝的大致分佈區域 | wikipedia.org
如此看來,生活在赤道上的加拉帕格斯企鵝的確是一群異類。從解剖結構和地理分佈來看,加拉帕格斯企鵝似乎是一群流浪的洪堡企鵝的後代,而能讓它們漂流到遠離大陸的群島上並生存至今的關鍵,還是秘魯寒流的偉力,澎湃的洋流將南大洋冰冷的海水裹挾到加拉帕格斯周邊,由此成就了企鵝的分佈北限,由於加拉帕格斯群島的主島伊莎貝拉島北端已經跨越赤道,在這裡繁殖的一小群加拉帕格斯企鵝甚至將這一物種的分佈區域延伸到了北半球。
生活在赤道附近的加拉帕格斯企鵝 | williamstephen56 / Wikimedia Commons
寒流給加拉帕格斯企鵝提供了基本的生存保障,但想要在嚴酷的熱帶島嶼繁衍,這還遠遠不夠。1970年,被企鵝吸引而來的布林斯馬很快就注意到這一點:她發現,熱帶環境的生存壓力已經對加拉帕格斯企鵝的身體構造帶來許多變化,和洪堡企鵝相比,加拉帕格斯企鵝的體型縮減了25%,它們脂肪變得更薄,羽毛也更蓬鬆稀少。
加拉帕格斯企鵝的羽毛更為稀少 | mike weston/ Wikimedia Commons
而和其他企鵝相比,加拉帕格斯企鵝的褪毛機制十分獨特,這是唯一一種在一年內褪換兩次羽毛的企鵝,這恐怕和更高強度的羽毛損傷不無關係。在加拉帕格斯企鵝覓食的深度,海水溫度可以降至15℃左右,但當它們上岸歇息時,就不得不面對40℃的氣溫和熱帶陽光的猛烈炙烤,冷熱變化和紫外線傷害讓羽毛更容易損失,頻繁的更替羽毛是擺在加拉帕格斯企鵝面前的必然選擇。
但這樣的選擇對加拉帕格斯企鵝來說並不輕鬆。加拉帕格斯周邊海域算不上富饒,近海魚群的出現很大程度上依賴奔湧在島群附近的另一道洋流——太平洋赤道暗流。這條自西向東奔湧的洋流隱藏在大洋表面下不足百米處,它和加拉帕格斯海山碰撞產生的上升流將底層營養物質泛到海面,由此滋養的鯡魚群為島上的大多數海洋生物提供了口糧。
水下捕魚的加拉帕格斯企鵝 | annikaml / Wikimedia Commons
但這道暗流十分容易受到厄爾尼諾-南方濤動(ENSO)現象影響,當厄爾尼諾現象出現,暗流常常減弱或向北錯位,失去了上升流的加拉帕格斯群島周邊魚群便會銳減,而對於加拉帕格斯企鵝來說,較小的體型無法支撐它們追隨魚群到達更遠的海域覓食,為對抗炎熱而演化出的較少脂肪儲備也成了饑荒年份的軟肋。
極端氣候的影響
實際上,加拉帕格斯企鵝的許多習性已經說明,這種不規律的食物匱乏早已有之。即便已經進入繁殖期,企鵝也在時刻提防洋流的突然變化,和其他一次孵化2枚卵的企鵝不同,加拉帕格斯企鵝會刻意錯開兩枚卵產下、孵化的時間,如果遇到食物供應的突然變化,第二枚就會被毫不猶豫的捨棄。食物匱乏甚至影響了亞成體企鵝的離巢習性,布林斯馬不止一次發現,本應獨立捕食的亞成體企鵝多次下海徒勞無獲後,竟出現了重返父母身邊張嘴乞食的“啃老”行為。
未成年的加拉帕格斯企鵝 | aquaimages / Wikimedia Commons
1970年以來,布林斯馬已經親眼目睹了幾次浩劫:1972/73年的厄爾尼諾現象直接導致企鵝放棄繁殖,1982/83年、1997/98年的厄爾尼諾接二連三的給加拉帕格斯企鵝種群帶來打擊,按照她的統計,自1970年至今,加拉帕格斯企鵝種群已經下滑了70%。
圖 | Dee Boersma / galapagos.org
厄爾尼諾現象發生時(左,2016年2月)的瘦弱企鵝,和正常年份(右,2017年2月)營養健康的企鵝對比。
坦誠地說,加拉帕格斯特殊的環境對企鵝並不友好,但在布林斯馬看來,自然條件的不足並非浩劫產生的主因。在正常狀態下,企鵝們總會在惡劣環境後逐步復甦,如果不然,它們就不可能在孤僻的群島存活至今,然而就在她對企鵝持續研究的幾十年間,厄爾尼諾現象的頻率和強度變得愈發猛烈,以至於企鵝如此決絕謹慎的策略也無法應對。而這種區域性氣候極端化也只是人類活動主導的全球氣候變化的一個縮影,被它考驗的也絕非只有加拉帕格斯企鵝這一個物種。
2017年,在研究人員人工搭建的巢穴中繁殖的加拉帕格斯企鵝 | Dee Boersma
要挽救加拉帕格斯企鵝,乃至解決當今的所有生態危局,僅靠一位老人的努力當然不夠。和那條決定企鵝存亡的洋流、以及它所牽涉的宏大氣候話題而言,即便是布林斯馬這樣影響深遠的學者,所能做的努力也如同水滴般渺小微弱,但年邁的老人依舊在奔走呼籲,因為水滴般的努力同樣重要,數不盡的水滴也能匯聚成澎湃的潮流。
幸運的是,今日的我們已經站在這樣的潮頭,面對氣候變化引發的生態危局,中國人已經率先做出承諾。這承諾不僅是為了大洋彼岸的企鵝、北極冰原上的北極熊和其他世界角落裡苦力支撐的物種,也同樣是為了生活在藍色星球上的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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