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可愛
編輯|舊聞檔案
“我比較嚮往外面的世界。”
“為什麼別人家小孩不罵也不打,而我卻總是被罵被打?”
2005年,13歲的陶小月懷著對大都市的嚮往、對媽媽的怨恨以及對“大姐”這個身份的厭煩,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出租屋。
連她自己也沒想到,與母親和弟弟妹妹的這一別,竟長達12年。
“沒有戶口,也沒有身份證,買車票都買不了……想回家,但是交通不方便。”
12年間,負氣離家出走的叛逆少女陶小月曾無數次哭著醒來,無數次想要回家、想找媽媽。
然而,已經成為“黑戶”的她,卻怎麼也回不去那個曾經發誓“再也不回去”的家,也見不到她曾在心底抱怨無數次的媽媽。
幸好,在外漂泊12年後,陶小月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找回了自己的身份,重回了母親的懷抱,回到了記憶中糊了一層泥巴、石頭壘起來的家。
年僅13歲的少女為何要離家出走?回家之路為何“走”了12年之久?離家12載,母親、弟弟妹妹等家人是否也在尋找她?
缺愛的可憐兒
陶小月8歲那年,外出務工的父親意外去世,撫養她和弟弟妹妹三兄妹的重擔自然落到了母親齊明瓊瘦弱的肩膀上。
為了生存,齊明瓊不得不帶著三個子女一起外出打工。
母子四人先從老家貴州奔波到江蘇連雲港,找不到工作後又輾轉到浙江台州。幾經周折,齊明瓊終於在當地一家鞋廠找到了一家人的“飯碗”。
“你是大姐,你要幫著做家務照顧弟弟和妹妹。”
母親忙於養家,無暇照顧年幼的弟弟和妹妹,作為大姐的陶小月自然當起了“小媽媽”。
“為什麼偏偏我是大女兒?”
在老家的大山裡就已經要幫著割草、拌豬食和照顧弟妹的陶小月,雖已習慣了當“小媽媽”,卻一直對此頗有怨言。
除去照顧弟弟妹妹的辛苦,最令陶小月傷心的是,事情做好了得不到一句誇獎,做不好卻免不了一頓臭罵,甚至是一頓毒打。
“怎麼不罵呢?不罵不行。”
母親齊明瓊表示自己一個喪夫的寡婦、一個被人看不起的外地打工人,既要起早貪黑地打工,又要照顧三個子女,生活的不如意讓她變得很暴躁。
怨氣湧上心頭,她便忍不住發洩在孩子身上,陶小月作為三個“出氣筒”中最大的那個,自然挨最多的罵和最多的打。
“為什麼別人家小孩不罵也不打,而我卻總是被罵被打?”
弟弟妹妹玩鬧之時,陶小月要做家務;弟弟妹妹做錯事時,陶小月要被媽媽責罵……
都是孩子,只因自己是姐姐,便不能得到同等的愛和呵護,還要肩負自己承受不起的責任,屢遭責罵。
陶小月的心裡扎滿了名叫“偏心”的刺。
- 陶小月又因為沒照顧好弟弟妹妹而被媽媽責罵,心中積壓著一堆怨氣的她怒吼一聲“啊”,隨後賭氣離家而去。
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了一會兒後,她跑到溜冰場玩,難得能做一回自己、做一回真正的孩子,陶小月萌生了“再也不回家”的念頭。
不願回家且將心事寫在臉上的無知少女,成了居心不良者的“獵物”。
“小姑娘,有興趣跟阿姨去賺大錢嗎?”
一箇中年婦人突然和陶小月搭訕,毫無防備心的陶小月天真地以為這是一個能夠做幸福小孩的機會,只猶豫了一會兒便跟著對方走。
令她沒想到的是,這一走,竟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陶小月被中年婦女騙到了浙江省諸暨市,在落腳點見到了許多和她一樣渴望逃離家庭的女孩。
曾經將家視為囚牢的她們,被騙之後方知家的可貴。
因為離家出走沒有身份證,陶小月等人只能做一些“黑戶”廉價零工:在餐廳洗盤子、在工廠做襪子剪線頭……
賺的錢裝不進自己的口袋,吃不飽穿不暖,還經常被無端打罵,非人的待遇和生活的艱辛令陶小月時常在睡夢中哭著醒來,時常悔不當初。
無數個夜晚,陶小月獨自走在異鄉的夜裡,遠處閃爍的霓虹燈模糊了雙眼,回家的路消融在城市的車流裡。
“想回家,但是回不去。”
等你回家
2017年的某一天,整日被漂泊之苦和思家愁緒壓得喘不過氣的陶小月,決心求助於專業人士,找尋自己的家人。
“我家在貴州一個有‘坪’字和‘糯’字的地方”
每當想家之時,識字不多的陶小月經常翻閱中華字典,從無數個陌生的字中搜尋與記憶裡家鄉名字相仿的漢字。
“從離開家開始到現在都沒拿起筆。”
當《寶貝回家》的志願者找到陶小月時,她憑著對地名僅存的印象,她費力地抓著筆在紙上認真地寫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字——“坪”和“糯”。
儘管對老傢俱體住址的記憶很模糊,陶小月仍然清楚記得家人的資訊:爺爺叫陶正富,爸爸陶心中,母親祁明琴(齊明瓊),弟弟陶真(曾)凱,弟弟有一個胎記,還曾做過一個手術,妹妹叫陶真(曾)鳳。
“我叫陶真(曾)麗。”
“家裡住的房屋是石頭砌的,外面糊了一層土。”
志願者透過網上搜索,很快搜索到目標地名——貴州省普定縣坪上鄉糯東村。
然而,當志願者打電話聯絡當地村委會時,卻只得到“沒有丟失過這樣一個女孩”的答案。
是陶小月的記憶出現錯誤,還是溝通出現偏差?貴州普定縣的糯東村,是否真的是陶小月的老家呢?
為了進一步確認訊息,《寶貝回家》網站在貴州當地的志願者決心親自“上門”。
糯東村位於偏僻荒涼的山裡,山路溼滑,野草叢生,進山的唯一一條小路也因年久失修而破爛不堪、崎嶇不已。
陶小月的家會是在這裡嗎?志願者們靠著樹枝當柺杖走了一個小時山路,終於爬上山頂,見到了用石頭壘成、糊了土的房子。
然而,這所房子空無一人,門前雜草叢生,窗簷上佈滿蜘蛛網。
這是陶小月離散12年之久的家嗎?如果是,家裡人又身在何方?
“我在等我的大孫女回來,大孫女回來之前,這個房子不能拆、不能翻新,我怕我的大孫女找不到家。”
就在志願者心灰意冷之時,奇蹟出現了。
住在半山腰上的一個老奶奶提供了關鍵線索:他們家丟失過一個大孫女,當年由於山頂偏僻難行,家裡人都已搬到半山腰上居住,之所以留下以前的老房子沒有拆除,是害怕有朝一日孫女回來了卻找不到家。
透過老奶奶瞭解到丟失女兒的兒媳婦叫齊明瓊後,志願者先找到村裡的楊書記,請求其幫忙找尋齊明瓊的下落。
在楊書記與貴州志願者的幫助下,陶小月的真實身份浮出水面:齊明瓊丟失的大女兒,叫陶曾麗,1992年農曆8月25日出生,走失的時候才13歲。
齊明瓊表示,女兒丟失之時,自己正急於趕回老家,考慮到台州也有老鄉和親戚,可以幫忙找尋和照顧陶曾麗,便帶著小女兒和兒子回了老家。由於當時沒有手機,便沒有給陶曾麗留下聯絡方式。
離開浙江後,齊明瓊一方面要養兩個孩子,供兩個孩子讀書,經濟負擔太重無法外出尋找,另一方面又擔心透過其他方式尋找會被騙。
不識字的她無奈之下,病急亂投醫,找人算命。
算命的告訴齊明瓊,孩子在浙江溫州,已經成家了,開了一家做蛋糕之類的店。
齊明瓊便攢了5000元,想趁著暑假,讓小女兒陪伴去溫州找女兒,可是溫州市這麼大,不知如何找起,家人並不贊同。
“開學後孩子還要交學費,只好算了。”最終,齊明瓊只好將尋女計劃擱置。
陶小月失蹤兩年後,齊明瓊帶著弟弟妹妹改嫁他人。儘管女兒的下落毫無音訊,她仍堅信女兒會回家,因此她煞費苦心為其保留戶口。
“我帶著她的戶口嫁過來的。”
“我不能銷戶,銷了戶,她將來回來找我辦身份證,我在什麼地方找?”
“萬一她在外地嫁人了,要轉移戶口,要遷移,那怎麼辦?會很麻煩的。”
“要上報的時候,我就用妹妹的照片去頂替……”
可憐天下父母心。多年來,陶小月丟失前留下的三張照片成了齊明瓊苦撐下去的動力,“想,怎麼可能不想,每天都想,眼淚都哭幹了……”
人月兩團圓
“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另一邊,陶小月得知自己找到相似度極高的親人後,在志願者的幫助下,她終於如願踏上了回家的歸途。
在寶貝回家網站舉辦的認親大會上,思親情切的陶小月一眼認出了觀眾席上的母親,瞬間泣不成聲。
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母親,如何解釋十二年前的離開。
12年前的負氣離開,12年後的母女重逢,母親錯過了女兒12年的成長,女兒也只能從眼前的些許白髮間,讀懂母親的思念。
“對不起!”
一聲帶著哭泣的對不起,一聲遲來12年的對不起,這三個字對於齊明瓊來說太過沉重,但又已經足以,女兒出走時內心的懊悔與煎熬,都伴隨這三個字煙消雲散。
“你叫陶曾麗。”
看著戶口本,陶小月才知道自己的真名叫“陶曾麗”,原來一直以來,自己都將“曾”錯讀成“真”,將母親名字“齊明瓊”錯叫成“祁明琴”。
老舍先生曾說:“人,即使活到八九十歲,有母親便可以多少還有點孩子氣,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裡,雖然還有色有香,卻失去了根。有母親的人,心裡是安定的。
12年前,陶曾麗帶著對城市的羨慕,帶著對大山的厭倦,帶著對母親的怨恨離開大山。
12年一個輪迴後,嚐遍人間酸甜苦辣、受盡欺凌的陶曾麗終於重返大山、重返夢過千百回的家、重返家人溫暖的懷抱。
重拾對親人的思念,重拾大山對她的養育,但願她們都能重拾這段親情,用彼此的關愛化解曾經的缺憾。
當然,不容忽視的是,陶小月當年離家出走的背後,滿是辛酸淚。
“因為你是姐姐,所以要幫大人做事,幫著照顧弟弟妹妹。”
但願當年紮在她心裡的刺,能夠在往後的歲月裡被愛和尊重一點點溶解、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