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8月的一天，新四軍1師3旅旅長陶勇帶一個團的兵力到如皋林梓鎮附近設伏，他將指揮所設在小馬莊。
此前新四軍收到情報，日軍組織了一個“清鄉觀戰團”，由南京到南通參觀“清鄉”戰鬥，全是少佐以上軍官。
由南京到南通的公路必經梓鎮。而林梓鎮到小馬莊之間的公路，有一段是劈開山體而建，路的兩邊是陡峭的山坡，這是設定“口袋陣”最佳的位置。
陶勇正在研究作戰地圖，前線打來電話報告：“有大約3個連的偽軍正急行軍向林梓靠近，鬼子還未到，我部計劃圍殲當面偽軍。”
陶勇回答：“是自己人，命令部隊，千萬別開槍，派人去接頭把湯糰長帶到指揮所來。”
不久之後，幾個軍官裝扮的人被帶到指揮所。為首的是偽“蘇北清鄉主任公署保安司令部”少將旅長湯景延，也就是陶勇說的“湯糰長”。
兩人見面猶如故人，一陣寒暄之後開始佈置戰鬥。為避免誤傷，陶勇決定把這一仗的指揮權交給湯景延，他在必要時率部支援。
隨後湯景延命令部隊換上新四軍軍裝，在公路兩頭和南面山坡埋下伏兵。下午3時許，4輛日軍軍車向埋伏圈靠近，中間兩輛客車坐滿了日軍軍官，首尾兩輛車則坐著護送計程車兵。
當日軍汽車進入“口袋陣”後，湯景延一聲令下，手榴彈和機槍子彈紛紛打向日軍。日軍汽車被炸燬，亂成一鍋粥，哇哇哇地亂叫。
設伏部隊隨即佔領公路兩端紮上口袋，前後向日軍夾擊。日軍雖然裝備精良，但在這種地形下也無法發揮，不久之後就被全殲。打掃戰場後發現50多具日軍屍體。
戰鬥結束後，湯景延又帶著部隊換上偽軍軍裝返回了駐地，他的行動並未被南通日偽機關覺察。
陶勇
陶勇作戰向來以勇猛著稱，看到敵人“紅眼病”就發作，但為何會將一名偽軍少將稱為“自己人”，還和他並肩戰鬥呢？
其實像這樣的小規模戰鬥並不需要陶勇這個級別的指揮員親赴前線，他此行主要目的是為了與湯景延聯絡。
提起湯景延不得不提到抗戰時期蘇中軍區四分割槽反“清鄉”鬥爭中著名的“湯糰行動”。新四軍主要指揮員陳毅、陳丕顯、粟裕等人在後來的回憶錄中都提到過這次行動，並給予了高度評價。
1942年底，汪偽制定了新一期“清鄉”計劃，將重點放在新四軍蘇中根據地。其中臨江瀕海易於分割的南通、如皋、海門、啟東四縣被列為“蘇北第一期清鄉實驗區”，是“清鄉”的重中之重。
為此，日軍第60師團師團長小林信男和偽“清鄉”委員會秘書長李士群調來日軍、偽軍、偽警察大隊、特務等總共1.6萬餘人，對新四軍根據地展開封鎖。
這次日偽軍採用了新戰術。從蘇南、蘇中地區搜刮了大量竹竿和木材。修建了綿延300多公里的竹籬笆，每間隔一定距離設立碉堡、檢查站。以此對“清鄉”區域構建了封鎖圈。
粟裕曾在回憶錄中說：“1943年是蘇中抗日鬥爭最尖銳，最艱苦的時期，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期。”
蘇中抗日根據地是華中抗日根據地的前哨，一旦丟失，日偽軍戰線將向北推進，壓縮新四軍生存空間，對全域性極為不利。因此粟裕制定了“以公開武裝鬥爭為主，達到堅持原地鬥爭目的”的方針。
從地圖上看南通、如皋、海門、啟東四縣戰略地位非常重要，正處於長江以北向黃海突出的犄角。這是新四軍物資、人員流通的主要通道。
粟裕面臨一個兩難的抉擇，這片地區是日軍“清鄉”的重點，如果放棄則意味著對外聯絡的通道被切斷，影響到生存環境。如果堅持鬥爭，這片地區無險可守，必然要付出巨大的犧牲。
同樣的難題也困擾著新四軍軍部和華中局的首長們，經過反覆討論，他們決定派一個團以投降的名義打入偽軍。一方面打探日偽軍清鄉情報，一方面佔據出海通道，為我所用。
這個方案其實面臨著極大的風險。敵人的“清鄉”剛剛開始，我們的部隊就“投敵”，在群眾和部隊中間都會產生惡劣影響。
萬一有叛徒告密，打入敵營中的部隊將面臨極大風險。萬一部隊在敵營中腐化變質，進去容易拉出來就難了，搞不好就成了肉包子打狗……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行動成功，也很大程度上能決定反“清鄉”鬥爭的勝利。大家討論認為，如果有一個堅強的領導核心來擔任此項任務，行動還是有把握的。
粟裕到四分割槽與3旅旅長陶勇、政委吉洛等人商量時，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人——湯景延。
湯景延出生於如皋一個地主家庭，但上學時受進步思想影響，對帝國主義侵略和軍閥統治不滿。大革命時期加入過國民黨，因為思想進步與共產黨“接近”遭到排擠，憤然脫離國民黨。
抗戰爆發後，湯景延在家鄉組織了抗日遊擊武裝，後改編為江蘇省保安九旅五團，在各地保安團的火拼中被繳了械。此後，湯景延輾轉到泰州魯蘇皖邊區遊擊指揮部二縱隊擔任中校機炮營長。
這期間，湯景延與新四軍挺進縱隊三團團長梅嘉生認識，因而對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武裝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曾給予新四軍武器彈藥支援。
1940年6、7月間，國民黨軍隊大搞摩擦，挑起與新四軍之間的鬥爭。湯景延毅然率部棄暗投明，轉入陶勇等人領導的蘇皖支隊，成為新四軍的一員。
經過長時間的考驗，1942年，湯景延由蘇中四區委社會部長陳偉達介紹加入黨組織。日偽對蘇中四分割槽“清鄉”前夕，湯景延正擔任新四軍通海自衛團團長，經過精兵簡政，這個團有800人左右。
湯景延
粟裕等人考慮，湯景延領導的自衛團與新四軍正規軍部隊相比，性質上偏灰色，易於被日偽軍接受。且湯景延曾在國軍中任職，與偽軍中一些上層人士有“舊交”，容易獲得他們信任。
粟裕找來湯景延幽默地說：“準備派你帶部隊投敵。”
湯景延大吃一驚：“投敵？這種事情我幹不了。”
粟裕哈哈一笑，詳細向他講解了整個行動的設想。一開始，湯景延十分為難。他說：“我過去在國民黨的部隊做事，就遭到很多群眾責罵，這要是去當漢奸，群眾和親朋好友會怎麼罵我，實在不敢想。”
粟裕耐心地做起了教育工作，並問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你是共產黨員，如果民族利益和個人利益出現衝突時，你會怎麼做？”
理由千萬條，但道理只有一個。一想到這問題，湯景延的心理負擔也就被拋開，痛快地答應了下來。1943年3月底，湯景延利用“舊關係”跟日偽軍進行了接觸。
當時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形勢已經發生轉變。已經當了偽軍的人都在尋找退路，國共雙方也都在分別策反偽軍。因此汪偽政權也正在花大力氣吸收新炮灰。
在蘇北地區有兩股日偽力量：一個是蘇北“清鄉”主任公署主任張北生，他控制地方政權和部隊。另一個是汪偽特工總部蘇北實驗區南通區區長姜頌平，他是李士群的親信，代表的是特務勢力。
兩人表面上都是為日偽服務，但私底下明爭暗鬥，利用“清鄉”擴充自己實力。這給了湯景延極大的便利，他先後與張北生、姜頌平見面，都表示要“效忠”對方，兩派人馬都想把湯景延拉入自己麾下。
不久之後，幾方便談妥“投降”條件，並且條件還挺寬鬆：湯景延部接受偽軍番號，建制不變，駐地不變。
4月16日這天晚上，桃源、震蒙兩鄉的交界處，突然槍聲大作，火光沖天。湯景延部正式“叛變”，與新四軍一個營發生“交火”。湯景延部邊“打”邊撤，逃往預定地點，張北生和姜頌平派出的兩個偽軍團在附近接應。
偽軍（劇照）
這當然是新四軍聯合湯景延部在演戲，事實上只是處決了一個此前抓捕的叛徒。
湯景延團“投敵”後受到熱烈歡迎。當天晚上，日軍師團長小林信男和張北生、姜頌平等人就設宴招待了湯景延。
給予“蘇北清鄉公署外勤警衛團”番號，任命湯景延為團長，對士兵進行了獎賞。次日，日偽軍就在報上發特刊歡迎，題目是《歡迎湯沈兩團長》。
第二天一大早，警衛就將新四軍通海警衛團全團“投敵”的訊息連同那份日偽報紙送到粟裕手上。粟裕卻高興地連聲說：“好，好，好！”警衛員不知道行動計劃，粟裕的反應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當然敵人也沒那麼傻，會輕易相信湯景延。他們表面上對湯景延表示歡迎，背地裡也派特務進行嚴密監視。由於敵人內部存在派系矛盾，湯景延見縫插針，左右逢源，爭取活動空間。
湯景延透過姜頌平的關係，聯絡上了偽江蘇省省長李士群，送上了一份厚禮，並表示要“效忠”。
李士群出身特務系統，一直想染指軍權，對湯景延前來投靠自然非常高興。任命他為旅長、晉升少將，將部隊番號改為“蘇北清鄉主任公署保安司令部第二教導大隊”。
李士群也是個非常狡猾的人，只給了職務番號，但既不給錢也不給武器和人員，目的是讓湯景延再去拉新四軍的部隊。
湯景延剛站穩腳跟，就想到組織交給自己的任務，他決定第一步先幫新四軍打破敵人的封鎖。
當時日偽軍對湯景延有防備，把他的防區壓縮在遠離長江沿岸港口的地區。為了能方便進出港口，湯景延想到一條妙計——找到姜頌平合夥做生意。
湯景延宴請姜頌平，推杯換盞之後，略帶醉意地說：“老兄，我過去窮日子過多了，現在想過過好日子。你看咱們合夥做筆生意怎麼樣，本錢我來出，你負責疏通關係。賺了錢咱們對半分。”
投降當漢奸的人大多是為了私利，他們平時就借“清鄉”搞錢。姜頌平看到賺錢的機會主動找到門來，自然難以拒絕。兩人一拍即合，幾天後便成立了“協記公行”，又利用姜頌平的關係在長江沿岸幾個港口設立了分行。
這家商行表面上販運蔬菜、糧食，實際上則是幫新四軍江北主力運送武器、藥品、棉花等軍事物資。同時還擔負掩護重要人員往來，傳遞情報等任務。日偽的經濟封鎖被打開了缺口。
日軍封鎖線
湯景延當上旅長之後，各路小漢奸自然都跑來巴結。他決定在張北生的軍需處長湯兆龍身上做文章，常常請湯兆龍喝酒。兩人同姓，湯景延笑稱：“咱們300年前是一家。”從此兩人便以兄弟相稱。
一天，湯景延找湯兆龍喝酒。湯兆龍這個人幾杯酒下肚之後，嘴巴就把不上門。湯景延找準機會說：“兄弟，大哥剛來很多規矩不懂，希望兄弟能多指教。”
湯兆龍拍著胸口說：“大哥，以後只要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儘管說。”
湯景延順著他的意思說：“張北生要我寫個糧食、被服、彈藥供給表，可這東西我也不知道怎麼弄，想借各部隊的參考參考。”
湯兆龍聽到這裡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許久沒有說話。湯景延哈哈一笑說：“兄弟你要是為難的話，就當我沒說，不影響咱們交情，來繼續喝酒。”
湯兆龍覺得有些沒面子，漲紅了臉說：“大哥這麼說就見外了。”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然後湊到湯景延耳邊說：“這東西是皇軍編制的，是絕密，洩露出去是要掉腦袋的。大哥，我相信你，明天給你送來，但你千萬要保密。”
第二天，湯兆龍果然送來一份日偽軍編制裝備情況表，這份表格隨後被傳到陶勇手裡。而隨著湯景延與湯兆龍交往越來越密切，關於日軍“清鄉”的軍事情報也越來越多地傳到新四軍手中。
6月底，湯景延得知日偽軍集中兵力準備到啟東“清鄉”的情報，便迅速通知了陶勇。
針對這一情況，陶勇派出少部分兵力到啟東牽制日偽軍主力。另以主力集中在如皋、南通等地區，發動4萬多群眾和民兵，在一百多里的封鎖線上開展大破擊。鋸倒日軍電線杆、挖毀公路、燒燬竹籬笆。
日偽軍上百公里的封鎖線頓時火光沖天，沒有主力部隊支援，偽軍躲在碉堡里根本不敢出來。這次行動有力地打擊了日偽軍的“清鄉”計劃。文章開頭提到的伏擊日軍“清鄉觀戰團”的情報也是湯景延提供給新四軍的。
新四軍繳獲日軍武器
潛伏在敵營當中面臨著極大的風險，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暴露身份。日軍師團長曾多次設計考驗湯景延，都被他機智地化解。
除了來自敵人的威脅，湯景延還面臨著群眾甚至自己同志的指責。湯景延“投敵”以後成為當地有名的漢奸，受盡了各方的辱罵。
由於當時地下黨都是單線聯絡，一位事先潛伏在日偽部隊中的紅色特工一度認為湯景延是真叛變。曾兩次設計要除掉他，湯景延只是碰巧不在場，逃過一劫。
由於湯景延頻繁活動，日軍對他的懷疑越來越重，準備分化湯部。8月底，張北生命令湯部分散駐紮在南通、海門等四個縣的200多里長的防線。其中還夾雜著一些日偽部隊，沿江港口也改由日偽軍把守。
如此一來，部隊就非常分散不能互相支援，且不易掌控，極有可能被日偽分化吞併。湯景延敏銳地意識到日偽軍準備對自己下手，他將這一情況上報給陶勇。
當時反“清鄉”戰鬥已經勝利在望，湯景延的潛伏行動已無必要，陶勇下令湯景延舉行軍事暴動，把部隊拉出來。
湯景延機智地安排手下一個營長“結婚”，並讓部隊家屬以喝喜酒的名義先行撤離。9月29日傍晚，湯景延又請來偽特工站正、副站長和偽警察局長3人到家中打麻將，以爭取行動時間。
等到了預定時間後，湯景延假裝出門小解，幾個警衛立即衝進室內將三人擊斃。同時，在湯部駐防的200多里戰線上部隊進行暴動，搗毀敵人碉堡，攻擊偽區公所和公安局，繳獲了大批武器。
在新四軍3旅的接應下，湯部順利迴歸，人員和武器都非常完整。
這次湯糰行動共潛伏了160多天，為配合新四軍反“清鄉”鬥爭作出了巨大貢獻。遺憾的是，湯景延深入龍潭虎穴未被傷到分毫，卻倒在了同胞的槍下。
1948年初，湯景延奉命與丁錫山帶領65人，前往浙東山區招募新四軍北撤時留下的一批分散的游擊隊員，以配合解放軍正面戰場的戰鬥。
湯景延最後的照片
由於叛徒告密，湯景延的行動事先已被敵人獲知。他乘船剛在奉賢縣境內登陸，即遭到敵軍重兵圍攻。湯率部邊打邊跑，經過五晝夜的戰鬥，最終彈盡糧絕被敵軍俘虜。
5月14日，敵軍在上海江灣將湯景延殺害。上海《新聞報》刊登了新聞，原本想震懾革命同志，卻給後人記錄下湯景延英勇犧牲的悲壯場面，報紙中寫道：
奉令執行之士兵第一槍擊中湯匪頸脖，但仍直立未倒，旋即以槍桿擊倒，加補兩槍，一中頭部、一中背胸，乃告斃命……
中國有一句古話叫“兵不厭詐”，這次全團打入敵人的行動冒著極大的風險，體現出新四軍指揮員高超的鬥爭藝術。湯糰官兵不懼犧牲深入虎穴，又能出淤泥而不染，也展現出崇高的革命節操，以及對黨和人民的忠誠。希望這些事蹟永遠為後人傳頌。
喜歡歷史內容的朋友，歡迎關注@溫度歷史，以免錯過更多精彩歷史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