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習君語
男子如方,正直不屈,女子似圓,柔婉多姿
馬克思說“人與人之間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關係是男女之間的關係。”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性別關係,始終是人類永恆探討的話題之一。而傢俱作為一種物質和精神綜合的物品,與人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它是技術與藝術發展結合的產物。
在傢俱設計中,也體現著人們對性別的思考。尤其在明清時期,傢俱蓬勃發展,無論是實用性還是藝術性都發展到頂峰,而傢俱的性別特性也突顯出來。
明清時期,傢俱的設計者與製作者皆為男性,所以主流傢俱以頗具男性氣質的方正、平直、巍然為主,傢俱造型大開大合,流暢的線型與中正的意態塑造了明清傢俱的主體導向。
但是傢俱作為一種日常用品,女性使用者亦是不少,因此根據女性特質而設計出的女性傢俱宛如一條涓涓細流,在明清傢俱的主流市場中開拓出一條特殊的支流。女性傢俱以溫柔嫵媚的造型、豐富浪漫的色彩以及以符合女性生理特點為主的設計細節,形成了一種新的傢俱藝術。
比如男女性傢俱在色彩上就有很大的不同。《千秋絕豔圖》描繪的是一位位千古流傳的知名女性,她們或是站立,或是端坐,姿態萬千,是千年以來公認的女性代表;《十八學士圖》描繪的是一組男性在書房討論研習以及娛樂的場景。
其兩幅畫分別是男女性活動空間的代表,這兩幅畫中都出現了同一樣傢俱——方桌,經過對比,發現二圖中方桌並無大的形制差別。但相較於男性使用的方桌,女性使用的方桌顏色更為豔麗,可以推斷出女性使用的方桌可能大多都做了彩色大漆。
用《漢宮春曉圖》和《庭院聽琴圖》的條形桌案作對比亦是如此,與方桌一樣,在形制上,男用和女用傢俱上差別不大,但在色彩的使用上,女性使用的條案更為豔麗,更為奔放與大膽。
男女性傢俱最大的區別還是在造型上。傢俱的造型是傳遞情感資訊的載體,匠人藉助點、線、面、體等形態要素,根據比例、尺度、變化、統一、節奏、韻律等形式美的法則對傢俱進行創作,使得傢俱具備或陽剛、或陰柔、或灑脫、或婉約的意態,如果說男性傢俱的意態是方正中直,那麼女性傢俱則是柔婉圓融。
仇英是明代著名的畫家,與周臣、唐寅譽稱為“院派三大家”;後人又把他與沈周、文徵明、唐寅並稱為“明四家”。在他的畫中,幾百年前的明代生活緩緩展現。
這幅收藏於義大利沃爾特斯藝術博物館的《花園消遣圖》便描繪了花園裡的一景,正中央有一對男女,女子靠坐在猩紅坐墊的扶手椅上,而男子端坐在一把太師椅上。
在同一個場景下男女的座椅卻有著很大的區別。女主人所坐的扶手椅單體杆件為圓材杆件,轉角處製成圓角,整體造型圓潤內斂,與女性的形體表現相得益彰。反觀男主人所坐之太師椅,則採用方材杆件,外形硬朗正氣,靠背、扶手部分皆由直材攢接而成。此二椅可以明顯反映出在明代,男女的坐具皆有其定勢,符合其身份與男女性特徵。
在仇英的另一幅畫作《貴妃曉妝》中,貴妃坐在一把圈椅上,與同一時期的男性所坐圈椅對比,我們可以看出二者扶手形制基本一致,但坐面有顯而易見的區別,女子坐具的坐面為圓形坐面,而男子坐具的坐面為方形坐面。
而更為細節的腿足處,亦可看出,女子坐具三彎腿弧度大、裝飾足,形態更為柔婉多姿,華麗精美。而男子圈椅的腿足雖也加以裝飾,但更為直楞方正,橫平豎直,呈現出中正而平和的態勢。女子坐具多了一分柔美,少了一分方直,雖在形制上改變不多,在細節上的精巧心思卻一分不少。
凳子和椅子一樣,有著圓凳面和方凳面的區別。在《花園消遣圖》中一位女子所坐的就為一個圓凳面的凳子,而在《十八學士圖》中一位男子則坐在一個方凳面的凳子上。在明代畫作中,女性空間中的凳大多為圓形的凳面,而男性則更多是方形的凳面。
但是方圓並不是界定傢俱性別的定式,就像此幅清代金廷標的《婕妤擋熊圖》,描繪了馮婕妤為漢元帝抵擋一隻從獸籠裡跑出的熊的故事。由於其繪於清代,一般可以斷定為畫作中畫的是清代傢俱。
將這把椅子與清代焦秉貞《歷朝賢后故事圖》中明德馬太后所坐的椅子作對比,可見這兩把椅子的上部和下部的器型是相同的,只有坐面的形狀是不同的。
男性所坐的是圓形的坐面,而女性坐的是方形坐面。男女所坐椅子的坐面形狀正好反過來了。但根據其他畫作,發現男性依然有坐著方形坐面的椅子的案例,而女性也依然有坐著圓形椅面的情況。可見方圓是隨著空間與男女特性的情況變化的,圓形並不是女性傢俱的獨屬。
儘管如此,方圓還是最能直觀體現出男女傢俱差別的形狀,男子如方,正直不屈,女子似圓,柔婉多姿。尤其在畫作中,畫師要透過細節變化來體現出整幅畫的意境,在女子所在的空間中,就需要更多“圓”的意象,來表達女子的花容、嬌憨、知性、柔美,在男子所在的空間中,則需要更多“方”的意象,來表達男子的平和、剛毅、堅強、正直。方與圓是匠人的刀,亦是畫師的筆,為器物賦予性別,為傢俱賦予性格。
在仇英的《漢宮春曉圖》中,也有男性坐在圓凳面的情況,一位男畫師坐在案前畫像,便坐於一件圓凳之上。但是仔細觀察可知,《漢宮春曉圖》描繪的是初春時節後宮佳麗的日常瑣事,在畫作中,後宮的所有凳子均為圓形凳面,所以畫師所坐的坐凳可能僅是借用後宮中的一把圓凳。
在明代杜堇的《玩古圖》中同樣出現了一張疑似男性坐的圓凳,這張無人的凳子,是一件凳面上繪有各種花卉的橢圓凳,我們可以在多件畫作中找到類似的凳子,這些凳子都有一個共同的用途——都為彈奏絃樂的女子所坐,所以《玩古圖》中的這張凳子可能也為女性所有,雖然離這把凳子最近的是一名男性,但屏風後的兩名婦人很可能與這把凳子有一定的關係。
杜堇在畫作中製造這樣的一種矛盾,使得畫面活動了起來,妙趣橫生,可以說杜堇的這個凳子的設定增加了畫作的故事性,透過男女性傢俱的不同故意設計了矛盾點與懸念,也為畫作提供了更多解讀的空間。
方與圓本是自然的形態,但在傢俱設計中卻被賦予了性別特徵,或者說是因為使用者的不同而精心設計了相合的意態。器為人用,人為器忙,人本之意不外如是。器物沾染了人性而具有了新的品格,有了生機,有了性格,也就有了性別,以外在之形賦予內在之性,其中之臻妙,不可盡道。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