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3月12日,一代名將“王鬍子”王震將軍,因病在廣州去世。望著百花叢中,身蓋旗幟的王震將軍,一位老太太哭得幾度暈厥。她是將軍的夫人王季青,此時老人家肯定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與王震將軍的半個多世紀的愛戀,也許她的思緒又回到了56年前,他們相識“閃婚”的浪漫時刻。
1937年,中華大地狼煙四起,全面抗戰開始。一方面,日寇以優勢裝備瘋狂進攻,一方面,中華兒女以劣勢武器英勇抵抗,以血肉之軀守護著祖國山河。
晉西北八路軍120師所處的位置,正是抗日的前線之一,他們多次與日寇交戰,打得英勇頑強,打得艱苦卓絕。
這一年9月的一天,從北平來了一群大學生,有小夥子也有大姑娘,他們以極大的報國熱情,來到120師報到,其中就有後來成為王震夫人的王季青。
王季青出生於1913年,比王震將軍小5歲,她的家鄉在遼寧省瀋陽市,商人家庭出身。“九.一八”事變後,東北很快成為日寇的囊中之物,王季青只得隨著在東北軍供職的哥哥來到當時的北平,考入北師大附中就讀,後來又考入北大歷史系。
王季青可以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學霸,從小學、中學,直至進入北大歷史系學習,成績始終名列前茅,最初她的職業理想是想成為一名優秀的教師,桃李天下,育人成才,快哉快哉。
然而,國土淪喪,民族危亡,迫在眉睫,王季青與一眾熱血青年一樣,怎麼能夠繼續“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往日靜謐的北大校園再也“放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她和許多北大學子們一起,組建“流亡同學會”,開始積極投身到救國圖存的活動中,23歲時,她加入中共,並擔任地下黨組織的聯絡員。
國破山河在,何處覓淨土?正當王季青與同學們組織地下活動時,“七.七”事變爆發。為了保護這些進步的青年學生,黨組織決定把曾在北平參加過抗日活動的人,全都撤退至平津之外。
王季青一行9人於9月中旬到達山西太原,找到駐太原辦事處,隨後,他們被編入120師。
似乎真應了那句話,“有緣千里來相會”,在去山西岢嵐縣120師部的路上,王季青就見到了時任120師359旅旅長的王震。
對於王震這個名字,王季青早已如雷貫耳,只是在她的印象之中,所有的傳說與傳言,都說王震是個敢打敢殺,作戰勇猛的將軍,屬於張飛式的粗獷豪放之人,似乎是一個“嗓門震破天,行事很魯莽”的人。可是第一次見面,王震給王季青留下了極好的印象:身為旅長,與下級官兵打成一片,平易近人,英資瀟灑,談笑風生,並且作為一旅的軍事長官,他並非一個“老粗”,而是頗有文采,這與當時諸多部隊的帶兵者截然不同。
這次見面後,王季青被分到120師民運部工作,主要是做群眾工作,這項工作,她做起來遊刃有餘,王季青有種親和力,別看是一個北平來的知識分子,可是她很快融入八路軍駐地的鄉村,穿著軍裝,與戰友們一起,在幫助鄉親們生產自救時,以淺顯質樸語言,跟鄉親們宣傳抗日的大道理,群眾工作取得良好局面。
11月末的一天,120師召開團以上幹部會議,王震身著灰色軍裝,腰扎牛皮帶,軍帽、綁腿齊整,威風凜凜地騎馬從遠處奔來。
王震與前來迎接的人一一握手,轉來轉去,來到了王季青面前,他舉手敬禮,並與對方握手,不知道是咋了,他感覺自己的臉燒起來。
有鑑於部隊當中戰士們的文化水平太低,許多人連名字都不會寫,在進行政治教育時,也頗費力氣,王震想借這次開會的機會,向師長賀龍要一些知識分子,到自己的359旅當文化教員。
誰知道,王震剛剛提出這個請求,師長賀龍就與政委關嚮應相視一笑,繼而不住地點頭大笑。
首長們的“笑”令王震摸不到頭腦。只聽師長賀龍以其特有音調說道:
賀龍很快派人找來王季青,開啟天窗說亮話:
王震這才明白,師長從頭到尾的那種“神秘”,其實是想撮合自己與王季青的婚事。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心跡,呵呵一笑,說:“是啊是啊,我今年都快三十啦。”
作為女孩子,王季青當然顯得有些靦腆,她低頭不語,面帶羞澀。賀龍有點尷尬,他以為王季青不同意,便說:“要不這樣吧,你要不要繼續對我們這位猛將軍作進一步的考察啊?”
其實從內心講,王季青對王震早就“一見鍾情”,只是囿於自己女孩子的身份,不好意思先表達。這會兒聽賀龍師長一說,她趕緊羞紅著臉說:“組織上都對他考察多年了,還用得著我考察呀?”
一對天作之合的才子佳人,一樁走過數十載風雨的姻緣,就這樣乾脆利落地定下來。
七天後,在岢嵐河畔,一家簡陋的農舍裡,政委關嚮應為王震和王季青主持了婚禮。從初次見面,再次相識,再到成婚,他們只用了不足兩個月的時間,頗有點“閃婚”的味道。
新婚之夜,王季青向王震傾訴了自己的家事、家世,以及投筆從戎的一腔熱情,王震感慨地說:
就憑你一個北大的學生,一個女同志,能夠不辭辛勞來到抗日前線,這就不簡單!嘿嘿,這也是我們的最大緣分。
確實是這樣,這樁“閃婚”姻緣,帶給他們彼此一生的幸福,哪怕經歷再多的風雨,兩口子都相扶相攜,相互理解。
新婚第二天,王震就要立即返回359旅,王季青隨著王震到了雁北部隊駐地,任文化教員。
此時,日寇發動了又一波攻勢,向我根據地猖狂進攻。359旅以恆山為依託,同敵人展開周旋與激戰。
有一次,359旅在山西靈丘一帶阻擊日軍,仗打得非常艱苦。王季青與幾個剛參軍的大學生,特別想親臨戰場體驗一下,他們隨著一個突擊排上了前沿陣地。
不料,他們剛到半山腰,敵人就猛撲上來,大喊著要抓活的。
此時的王震正在山頭上組織反擊,突然發現王季青他們被包圍了,無奈之下,他急令敢死隊衝入敵群,將敵擊退。
隨後王震生氣地說:“是誰叫你們擅自跑到前沿陣地來的?是不是你?你是我老婆,不是指揮官,念你是初犯,就先給你一個口頭警告,下不為例。以後不經允許,不許你們跑到前沿陣地來,你們的任務就是教大家學好文化,不當睜眼瞎,這比你們親自參加戰鬥更重要。”
這番“雷煙火炮”把王季青訓得啞口無言,卻也心悅誠服,她知道丈夫是愛護自己,愛護戰士,他不想自己的戰士有無謂的犧牲。
對他人愛護,可王震對自己卻有點“不愛惜”,20多年的革命生涯,他前後7次負傷。就連當年白求恩大夫給他做手術時,都不由得批評他說:
可是王震卻認為,一個指揮員對重要的作戰,必須要親臨一線,這樣才能進行正確的指揮,並且衝鋒在前是鼓舞士氣的最好方法,一支部隊打起仗來全都不畏死,就先勝了三分。
從1937年冬至1938年夏,359旅先後與敵人進行了30餘次戰鬥,殲敵3000餘人,並且殲滅了日寇精銳之師田中大隊,使華北日軍司令部為之震驚。
1938年,王震與王季青這對戎馬伕妻有了自己第一個孩子。孩子降生時,王震正率部與敵人在邵家莊激戰,雙方傷亡都不小。當師部一個參謀把孩子出生的訊息告訴王震時,他只是“嗯”了一聲,連頭都沒抬頭,雙眼依舊盯著地圖思考著戰局。
一天後,當戰事結束時,王震忽然想起點什麼,他問那個參謀曾經給他報告過什麼事兒?參謀說王教員給你這個旅長添了一個大胖小子。
聽到這話,王震哈哈大笑,大手一揮說道:“好,好,好,老子打鬼子後繼有人啦。”
在同日寇浴血奮戰的日子裡,王季青不得不把剛出世的兒子王兵寄養在綏德一個老鄉家裡,她又隨359旅轉戰晉察冀,下至1940年春天,王震率部奉調守衛延安,她才把兒子從老鄉家接回來。
進入1944年,國民黨又接連丟掉了100餘座城市,淪陷區越來越大。毛澤東為此命令359旅挑選一個團長,率主力組成“南下支隊”,挺進敵後開闢新的根據地。
這絕對是一項九死一生的任務,成功的機率甚為渺茫。團長們都猶豫不決,王震見些情形,知道“狹路相逢勇者勝”,大家既然心裡沒底,自己這個旅長就應該站出來。他向毛澤東主動請纓。
毛澤東思考再三,決定派王震出馬,率部南下。臨行前,毛澤東對王震說:
烽火中歷練這麼久,此刻,王震當然知道自己身上的擔子有多重,但遇險就走,遇困難就繞不是他王震的做人風格。
王季青依依不捨,連夜趕製出兩雙羊皮護膝。第二天臨行前,她拉著丈夫的手遲遲不願意放開。
王震深情看著妻子,指著兒子們安慰她說:“哈哈,如今我們有這麼多兒子,老子趴下了,還有兒子在嘛,而且組織會幫你照顧好兒子的。”
這話本來是王震安慰妻子的,可在王季青聽來,心裡卻更加不安起來。王震走後數天都沒有任何訊息。王季青白天到教導隊教授文化課,晚上在窯洞的昏黃油燈下紡線。
人一閒下來,更加容易胡思亂想,“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征程人要還”,丈夫王震臨走時的豪言壯語,猶在耳畔,可是有關於他的訊息卻開始雜七雜八地傳來,什麼樣的傳言都有,這些話像一塊塊巨石,壓在王季青的心裡,每天都令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1946年2月的一天,一架標有美國航空標誌的專機,載著身穿國民黨校官制服的王震出現在延安南關機場。
原來,過去一年多時間裡,王震率部艱苦卓絕地進行戰鬥,先在鄂北與新四軍會師,又渡過長江,打回湖南,建立了湘中抗日根據地,然後又向粵北挺進,想與東江縱隊會合。但他們抵達廣東南雄時,國民黨乘日寇投降之機,調集15萬人,對南下支隊進行大規模的圍追堵截。
王震請示中央後,奉命率部再次北返,殺開一條血路,返回中原,又與李先念部隊會師。
359旅南下北返,歷時659天,途經8省境地,衝破敵人無數條封鎖線,進行大小戰鬥300餘次,行程27000多里,創造了中國革命史上的又一個奇蹟,難怪毛澤東稱359南下北返是為“第二次長征”。
這個過程是無比艱辛的,更是許多烈士的鮮血鋪就的,南下時,支隊5000餘名健兒,北返後只剩下799人,人員損失率超過84%。
不久,中央決定派王震為中原軍區談判代表,參加漢口執行小組,赴北平軍調部與國民黨談判,途經延安,向中央和毛主席彙報南下支隊的情況。
王震也惦記著妻兒,他順便回家看看,妻子王季青見丈夫平安歸來,又驚又喜,喜極而泣,可是王震屁股還沒坐穩,就說要馬上乘專機去北平。
剛來又要走,心中固然有再多不捨,但身為革命者,一切聽從組織安排,又豈能因兒女情長而誤了大事?
王震撫摸了幾個愛子的頭髮,義無反顧地離開家門,登機北上。
1946年6月,蔣背信棄義,撕毀《雙十協定》,挑起內戰,他先調集30萬大軍,分四路對中原軍區進行圍攻。王震迅速返回鄂豫皖革命根據地,協助李先念成功指揮著名的中原突圍。隨著我軍戰略的轉變,王震率部分別在晉西北、西北地區參與一系列輝煌的戰役,取得驕人的戰績,與此同時,王震在指揮澄邰戰役時,第七次負傷。
1949年9月25日,新疆和平解放。時任一野1兵團司令員的王震將軍率大軍穿過綿延的祁連山,越過茫茫戈壁,進入新疆,任新疆分局書記、軍區代司令員,與新疆這片土地結下不解之緣。
王季青本來可以在北京城享享清福的,畢竟從二十多歲的大姑娘,嫁給王震將軍後,不是身處戰爭前方,就是在後方為丈夫的安危時刻擔憂,沒過上一天清靜日子。可是,王季青還是要求跟著王震去那片剛剛解放的熱土新疆。
在新疆,王季青擔任新疆學院秘書長、俄文學校校長,四年後才回到北京。出人意料的事情再次發生,王季青竟自降待遇,主動選擇到北京一所普通中學當校長,行政級別從十二級落下。外人看不懂也想不通,其實,當一所學校的校長,是王季青大學時代就有的夢想,她就是想要辦好一所學校。
在擔任校長期間,王季青大膽任用不少出身和本人經歷在當時看來有問題的知識分子,與此同時,王季青在學校的各個場合,都極力給廣大老師灌輸兩條教育理念——要做大事,不要做大官;熱愛教育,首先愛學生。
這是真知灼見,也是一名合格的老師理應教育學生的,然而,這卻被某些人死死抓住,無中生有,成為攻擊王季青的“罪證”,她被停職調離了學校。
一片冰心在教育,無端受到小人迫害,王季青感到萬分委屈,她把自己心中複雜情緒向遠在北大荒的王震傾訴。
王震堅決支援妻子,安慰說“他們批你是錯誤的,你是對的。他們要打擊你,我就陪你到底。咱就把家搬到北大荒來,一塊種地。”
遙遠的北大荒,雖然還是荒涼一片,但農業生產、基礎工業,正在一點一點地興起,呈現出生機與活力,遠離是非之地,王季青在這裡全力輔助王震做好農墾建設。
特殊十年來臨,王震也不可避免地受到衝擊,他的倔勁上來,與對方針鋒相對,給在現場陪斗的妻子王季青打氣鼓勁。
後來的工資改革,王季青一再向上申請,降低自己的工資待遇,王震很讚賞妻子的做法,“我們打下了天下,但不能躲在功勞簿上享清福吃國家”。
再恩愛的夫妻,總也有分離的那一刻。1991年,王震將軍住進了醫院,急性支氣管炎,後來越來越嚴重,但是浴火淬鍊過的王震將軍,即使病體如何痛苦,還總是不忘記安慰妻子。
1993年2月6日,是王季青的生日,王震特意讓人買了一個蛋糕,上寫“祝老伴生日快樂”七個大字,慶祝老伴的八十大壽,現場歡聲笑語,大家看到王震將軍歡樂的神情,感到十分安慰,以為他的病情有所好轉。
可是僅僅過了21天,王震將軍的病情又逐漸惡化,3月12日,他在廣州病逝。依照他的遺囑,追悼會後,他的骨灰由妻子王季青親自乘機送到新疆,由一架飛機乘載著,拋灑在天山附近,他要與這片曾經戰鬥工作過的地方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