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圖為九間棚村風光。 徐愛國攝
“團結奮鬥。頑強拼搏。堅韌不拔。艱苦創業。”
十六個字,鐫刻在九間棚村一塊碩大的岩石上。
九間棚村,位於山東省平邑縣地方鎮。行人至此,皆稱其景色絕佳。而我,更歎服這片土地上代代相傳的光輝精神。
一
1940年8月初的一天。天快亮時,九間棚村的村民,發現屋外的泥地上睡滿了人。他們懷抱槍支,蜷縮側臥。那是一支部隊。
村裡年幼的劉德香不時好奇地跑到屋外張望。他拿了兩根大蔥和幹辣椒,跑過去放到石板上。有個戰士和善地朝他招了招手,劉德香又把地瓜幹送了過去。部隊出發後,劉德香發現剛剛放地瓜乾的石板上,有塊沉甸甸的銀元。
那支部隊,是八路軍115師686團的一部分,為消滅對面山上的土匪來此駐紮。部隊在這裡待了三個月,他們天天幫老鄉幹活,老鄉則自發為他們做軍鞋。
當時,九間棚村只有七戶人家,全村的精壯勞力都跟著那支部隊上了前線,有的犧牲在戰場上再也沒能回來。
就這樣,紅色基因在九間棚深深紮下了根。如同山頂上那棵樹,數十年根基牢固、枝繁葉茂。
幾十年來,在紅色精神的滋養下,九間棚村陸續有人加入中國共產黨。老黨員劉甲全已是耄耋之年,歲月在他的臉上刻滿皺紋,卻沒能模糊他對往昔的記憶。他說:村裡的人,熱心公事、先進拔尖的,隔不了幾年就會出一個。至上世紀八十年代,百十人的小山村,已有了九名共產黨員。
二
1984年,三十歲的劉嘉坤接過老支書劉德敬的班,擔任九間棚村黨支部書記。遇上的第一個難題,就是架電。
坐落在山頂的九間棚村,要發展,電、路、水缺一不可。因為沒電,夜色深沉後,村莊裡沒有一絲光亮。
把電架上山,需十多根線杆,架電總費用要一萬兩千元。而村集體的全部家當折成錢後,還須村民每人均攤七十九元。這在當時相當於一個村民兩年的收入。
連續幾天的討論,攪得山村沸沸揚揚。村民們散去後,留下的是九間棚村的黨員。他們低著頭,盤算思量。
熬盡煤油的燈捻噼啪作響。突然,村支書同時也是最年輕的黨員劉嘉坤站了起來,淚流滿面地說:“大爺大叔,咱在這荒山上一代代傳到今,也不易了。再這樣下去,咱們村遲早要沒了。到那時,咱們不得被後人罵嗎?想想看,咱們可是共產黨員啊!”
劉嘉坤家的房子不蓋了,拿出三百元給集體墊上。老支書劉德敬掏出了五百元。其他黨員也紛紛支援,有推遲兒子婚期的,有下山到親戚家借的。黨員帶了頭,村裡人再不說二話,都紛紛跟上……
錢湊齊了,開始架電。沒有路,往山頂抬水泥線杆這樣的活兒全得靠人力。在陡滑的山坡上,在垂直的懸崖處,大家彎腰、蹲行、跪爬,手腳並用……一根根線杆,就這樣挪上了山。
那晚,明晃晃的電燈照亮了黢黑的山頂,村裡的老人欣喜得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電通了,還要通路。
修路,得佔農田。當初和八路軍搭話的劉德香,此時已是村裡的老黨員。得知大路得經過自家果園,他二話不說,刨掉三棵枝繁葉茂的大梨樹。可是全家老小一年到頭的開銷,還指著那三棵樹啊。老伴抱著砍倒的梨樹哭了,劉德香心裡也在淌淚,嘴上卻對老伴說:“哭啥?黨員就得帶這個頭!”
黨員劉甲全,為了修路,天天掄大錘、抬石頭,胳膊受傷嚴重,但從不叫苦叫累。然而因耽誤了治療,胳膊落下永久殘疾。
“村看村,戶看戶,群眾看幹部,幹部看支書。”村支書劉嘉坤清楚這個理兒。築路工程最艱苦階段,他連續七天七夜吃住在天寒地凍的工地上。
鐮刀割、钁頭刨、鐵鍁墊,挖掘機、工程車、壓路機齊上路……九間棚村的路,終於通了。
缺水,是九間棚村人的又一塊心病。
1984年,天大旱。劉嘉坤帶著村幹部,請來縣裡的技術員幫忙,最終在村莊西北七里外的臥龍山崖壁上找到一處水源。在二十七米高的懸崖峭壁上修建揚水站非常艱難。黨員幹部、青年團員組成“先鋒隊”。劉嘉坤帶頭,把繩索系在腰間,第一個落到山半腰,吊在懸崖峭壁上鑿石頭、打炮眼、裝管道。
同是黨員的村委會主任張如意和會計劉甲才出差購料。不承想好幾家塑膠廠都沒貨。兩人為了替集體省錢,沒捨得坐一次公共汽車,晚上睡在火車站的屋簷下。後來,濟南一家塑膠廠的幹部聽說他們是從沂蒙老區來的,答應現加工塑膠管,兩人才住進一天六角的便民旅社等貨。返程時,已經連著四頓飯沒吃的他們給司機師傅買了飯,自己卻已幾乎身無分文。夜裡趕到山下,把水泵和長達三千七百米的塑膠管卸完,兩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雙雙餓倒在地……
1959年入黨的劉德明,是村裡有名的石匠。在山上施工時,劉德明得了闌尾炎,暈倒後被抬去醫院。就這樣,他還急著修渠,在手術檯上迷糊時還喊著:“把石頭擺正!”住院七天,剛拆完線,劉德明就心急火燎上山了。刀口還沒癒合好,為了防止崩裂,他扯了條被單裹在腰間,然後照樣跪在工地上鑿石、砌壩、搬大石。大家都勸他回家歇歇,劉德明卻堅持說:“我是一名共產黨員,我不帶頭誰帶頭!”
三
電、路、水都通了,劉嘉坤又帶領村民摸索致富路。在這個過程中,九間棚人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幸福花”——金銀花。
金銀花在平邑縣栽種歷史悠久,當地群眾大多會種會管。鄉親們找到劉嘉坤,想著把這老產業做大做強。經過反覆驗證,從1999年開始,劉嘉坤攜全村人一道正式著手發展金銀花產業。
金銀花的種植之路,起初是坎坷的。品種老化、用途單一、經驗不足……多年積累的老問題,按下葫蘆浮起瓢。譬如當地栽種了數百年的傳統品種“大毛花”,花蕾期藥用價值最大,一旦開花,售價就大幅下跌。因此每逢收穫,縱有風雨暴曬,也必須咬牙搶收。又急又累人的勞作模式,成了金銀花種植推廣路上的一道坎。
天道酬勤。2004年,九間棚人從林場技術員選育的金銀花苗中,找到了植株健壯、花蕾碩大、易於採摘的優良品種“九豐一號”;2014年,當地人又在山嶺上的金銀花中發現了幾株自然變異品種——花蕾飽滿、花針長、不易綻放,經過定向選育,命名為“北花一號”。喜獲優良品種的九間棚人一鼓作氣,解決了推廣種植、乾花購銷、食品藥品研發生產等一系列難題,把一株株優質鮮活的金銀花,栽種到田間地頭,栽種到山嶺溝谷。
為了讓金銀花產業更上一層樓,九間棚的黨員遠赴各地,努力將金銀花帶出村,走向廣闊天地。但嘗試難免會有失敗:九間棚村黨員馬九林與何華,來到新疆喀什地區的疏勒縣洋大曼鄉,在一塊新近開墾的田地做試點。近十萬株“九豐一號”,從九間棚村遠道而來,卻一時沒能適應當地的鹽鹼地,成活的不多,損失二十餘萬元;黨員莊洪兵和張繼光,到新疆英吉沙縣薩罕鎮指導當地一家企業栽種“北花一號”。當地少雨,栽種後沒及時澆水,導致金銀花成活率不足六成,損失嚴重……九間棚人沒有氣餒。他們總結經驗,汲取教訓,進行經營模式創新,成立九間棚集團,一步一個腳印,九間棚的金銀花逐步走向各地。
2015年,甘肅省定西市派出考察團到九間棚取經。
定西來的同志介紹情況:“定西苦,主要源於地理因素和自然災害的影響。有民謠說,定西山溝深三尺,十年九旱苦連天,土地貧瘠難生產。”劉嘉坤信心十足:“金銀花能幫你們。”劉嘉坤帶著考察團來到地裡,用钁頭刨開金銀花根部的土壤,向對方介紹道:金銀花的根系強大,九間棚村坐落在山頂,腳下就是山岩,金銀花的根系沿著山體巖縫往下扎,深度可達三四米。考察團聽了,高興地說:“好極了!”
2016年深秋,定西市通渭縣決定大面積栽植金銀花,並簽訂了戰略合作協議。根據協議,九間棚集團要在來年的4月下旬到5月上旬向對方提供兩千萬株金銀花苗。訂單簽得急,金銀花苗供應緊張,怎麼辦?要緊關頭,村裡的黨員又站了出來。九間棚村的新黨員劉丞銘墊資幾十萬元,在臨沂市蘭山區建起五十二個育苗大棚,終於堵上了苗木缺口。
2017年5月過後,金銀花又在甘肅臨夏回族自治州東鄉族自治縣開啟新局面,帶動當地群眾增收致富。
九間棚集團發展金銀花種植,不僅輸出種苗、技術,還輸出經驗。
早在2014年,劉嘉坤就帶著金銀花去了新疆,還在南疆安排了試驗示範種植。2015年7月,劉嘉坤又帶著年輕黨員莊洪兵,日夜兼程,趕到喀什,透過發展金銀花“種植—回收—初、深加工”和塔克拉瑪干荒漠化治理全產業專案,帶動廣大種植戶脫貧致富。
當地農民亞森·克來木說起九間棚人對他們的幫助時,不禁眼含熱淚:“我家一畝地的金銀花,去年收入兩千五百多元,今年一下漲到三千五百元,過好日子的信心更足了!明年我想擴大到十畝!”
四
九間棚村巨大的變化背後,離不開黨員帶頭,以及永不服輸、永不停步、永不變色的信念。除了劉嘉坤這樣幹在臺前的,還有廉茂增、廉茂元這樣的幕後英雄。村中的諸多事,他們默默付出;群眾工作,他們不聲不響去做。
同時,更多的新黨員成長起來。紮根塔克拉瑪干的莊洪兵便是其中一位。
如今的九間棚村,已是國家4A級景區,九間棚集團在各地設有多家子公司,擁有完整的金銀花產業鏈。富裕起來的九間棚人紮根邊疆,精準扶貧,帶動西部的很多地方脫了貧、摘了帽。
九間棚山清水秀,春天裡,李子花、桃花、梨花、山楂花競相開放,把村裡村外開成綿延花海。秋天裡,滿枝碩果累累。
《 人民日報 》( 2021年11月20日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