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8日晚上大約11點半,日本愛知縣瀨戶市警方接到了一通報警電話。
電話裡一個老婦人冷靜地說:“我殺了我兒子。”
警方立刻出動,以殺人未遂嫌疑緊急逮捕了84歲的小林麻裡子(音譯),也就是打電話報警自首的那位老婦人。
這是一樁毫無懸念的謀殺案,小林麻裡子在報警自首、被警方逮捕的全程對於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當天晚上10點半左右,她在自家起居室裡用電線勒死了跟自己住在一起的兒子——59歲的小林洋一。
“我是趁他喝醉睡著的時候勒死他的。”
母子親緣,血濃於水,很多人都會疑惑,到底是什麼樣的怨懟讓她能對自己的親生兒子痛下殺手?
但對於八十多歲的麻裡子來說,日日對著一個酗酒暴躁、長期失業的兒子,什麼都要靠她養著,每次喝完酒之後,還對她大吵大鬧,這樣的日子她早就過不下去了。
八十多歲在大多數人的認知裡應該是頤養天年、含飴弄孫,五十多歲也該安心休養、享受生活,
這樣一個84歲老母親不堪忍受、殺死59歲兒子的人倫慘劇,實在太過震撼。
但在近些年的日本社會,年邁父母殺死高齡孩子這樣的悲劇卻是層出不窮。
大家應該都還記得去年兒童節的時候,日本農林水產省前事務次官——76歲的熊澤英昭用刀刺死了自己44歲的兒子。
這兩個案件情節幾乎一毛一樣,父母年事已高卻還要為孩子操心,兒子四五十了卻一直待在家裡啃老,不僅無所事事而且脾氣暴躁。
老父母們忍無可忍這才起了殺心。
這樣的家庭內部謀殺屢屢發生,日本社會一個嚴峻的現實問題再也無法迴避:
那就是“8050問題”。
時勢造就啃老
“8050問題”,根據字面意思就是80歲父母撫養50歲子女,50歲正當年卻要放棄生活,80歲耄耋卻要扛起責任養家養子。
這樣反常的現象成為了屢屢發生的社會問題,那就不只是個人或某個家庭的特殊,而是與整個時代大背景息息相關。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開始,日本戰後經濟高速發展,昭和男兒們在這個繁榮的黃金年代裡勤勤懇懇、努力致富。
到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經濟更是達到了一次大發展,只可惜,全都是泡沫。
隨著1990年代初泡沫破裂,日本經濟出現了大倒退,自此進入平成大蕭條時期。
平成時代的青壯年們真是太委屈,沒趕上好時候,正趕上大蕭條,經濟環境不景氣,原本穩固的勞動結構瓦解,下崗潮加上臨時工僱傭增加,就業壓力實在太大了。
不是找不著工作,就是找不著好工作,很多人高不成低不就、不願意遷就,就乾脆在家靠父母養著。
再加上八九十年代,日本因為校園霸凌,好多孩子拒絕上學,一直待在家裡,這些人就都被稱為“繭居族”。
根據厚生勞動省的定義,“ひきこもり”是指回避就學、就業以及家庭以外的交友,把自己關在家裡或者鎖在房間裡,狀況持續6個月以上。
中文語境裡雖然有比較類似的“家裡蹲”這個詞,不過還是用“繭居”比較精準。
這時的繭居族們不是青壯年就是孩子,所以這個詞剛剛在日本社會當中開始使用的時候,主要就是針對年輕人群體的。
這些年輕人因為在學業、就職、生活等方面遭遇失敗,就把自己縮在一個安全的小角落,與世隔絕,不去努力,就不會碰壁。
李白是“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繭居一族是“人生在世不稱意,放棄人生啃老去。”
生而為人,磕磕絆絆是經常的,雖然很能理解那種“不想努力了”的心情。
但當你真的選擇放棄一切、龜縮在小角落裡做一個與世界斷聯的行屍走肉時,在那樣停滯不前、雜亂無章的隔絕環境裡,身心很快就會被負面情緒充斥。
無法面對失敗,選擇逃避卻覺得深深地逃避可恥,無止盡地否定自己,空虛、焦慮、自暴自棄,都是沒有終止的惡性迴圈…
八九十年代時繭居人群大多數都很年輕,所以以往日本政府針對繭居族的調查,大多都限制在39歲以下,而在中老年繭居問題引發的社會事件頻發之後,終於在2018年進行了調查。
結果發現,40-69歲之間的繭居人口有61萬,跟39歲以下的加起來足足超過了100萬人!
有的人是在職場事業、人際關係、身體生活方面處處碰壁後選擇繭居,但也有人是在年輕時候的繭居狀態裡就一直沒走出來。
一方面,長時間與外界隔絕的繭居生活讓人身心逐漸變糟,另一方面,他們的父母負擔也會變得更重。
因為如果你放棄了生活,總有人要為你的生活買單,很多人都只能跟父母生活在一起,生活費、照看這些問題都成了高齡父母的事。
80多歲的年邁父母照看50多的繭居兒女,“8050問題”不只是家庭內部的問題,更是一個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
繭居的血與刀
2016年5月,新潟縣一位70多歲的母親用刀刺死在家繭居的50歲兒子,之後獨自一人走到家附近的水渠旁自殺。
周圍人們曾經無數次地聽到她對於繭居族兒子的擔憂。
去年5月,日本剛剛進入“令和”元年,50多歲的中年繭居男性就在川崎市犯下了一起震驚全日本的無差別攻擊案件。
28日早上7點45分,一個雙手拿著菜刀的男人突然開始無差別攻擊身邊的路人,案發地點旁邊正好有小學的校車站點,很多孩子在那兒等車。
一些孩子面對突如其來的危險躲閃不及被砍傷,傷者大部分都是小學生。
一位家長和一名小學生不幸喪生,兇手當場自殺。
根據警方釋出的資訊以及媒體報道,51歲的兇手巖崎隆一從小父母離異,他被伯父母收養,伯父母已經80多歲,他平時跟家人關係淡漠、不出門、也沒工作。
很多人都推測兇手行兇的原因其實就是因為長期失業在家,閉門不出,無法正常生活,報復社會。
這一起隨機殺人事件帶給人們的震撼和傷痛還未過去,僅僅幾天後,日本就又出現了一起繭居者相關的命案。
這次是父殺子。
76歲的日本農林水產省前事務次官熊澤英昭,因為擔心家裡多年繭居、暴躁易怒的兒子會像那個隨機殺人魔一樣,對社會造成危害,決定自己先下手為強,殺了兒子。
這個仕途亨通、有錢有權的父親,在此前二十年的時間裡,一直在對兒子退讓,幫找工作、給高昂生活費,希望他迴歸正常生活。
但兒子絲毫不為所動,還對父母施加暴力,逼父親下跪…
這樁樁件件暴行都被老父親忍了下來,直到兒子不滿附近小學開運動會的吵鬧聲,揚言要殺了他們時,他腦子裡緊繃的那根弦才終於斷了。
他不能讓兒子變成像川崎那個繭居族隨機殺人魔一樣報復社會,傷害無辜的人,於是選擇殺掉兒子。
案件曝光後,兒子粗暴對待父母的更多日常細節被挖出來,網友們對於痛下殺手的父親反而更加同情。
這起案件還沒有被淡忘,如今又有新的父母殺死繭居兒子的新聞曝出,很難不令人唏噓。
長年繭居在家,心裡充斥著負面情緒,與家人關係淡漠…這些案件中的繭居族都有著相同的特徵。
雖然也不能根據這些事例就將繭居行為和犯罪直接聯絡在一起,但以繭居族為源頭的殺人事件越來越多,也證明了這絕非是個例或偶然,對於繭居族相關的社會問題絕對應該引起重視來。
他們並非生來如此,國情、社會、學校、家庭環環相扣,推動著身心脆弱的年輕人一步步逃回幽暗雜亂的房間,
在離群索居的空虛和偏激中殺死別人、或者被父母殺死。
來源:英國報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