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
——增廣賢文
01
此前寫過一篇《我在《增廣賢文》裡找到了不敢扶老人的原因》，受到了讀者的好評。
《增廣賢文》裡還有一句幾乎每個中國人都聽過的兩句話，那就是：
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
但這個“淫”字，其實並不是你理解的淫蕩的意思。
我認為此處的“淫”字，應當解釋為，放縱、無節制。
“萬惡淫為首”全句應該解釋為，世間所有的罪惡都是從放縱自己開始的。
一定覺得很意外對不對？其實還有很多類似的例句可以作為旁證，這個晚點再說。
先看一下“淫”字的本源，許慎所著的《說文解字》裡說道：
淫，侵淫隨理也。
一曰久雨曰淫
第一個意思是，隨著脈絡而漸漸侵蝕。浸淫、侵蝕，就是“淫”字的本義。
例如，《孟子.滕文公下》裡有一名句形容大丈夫道：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這裡的淫就是侵蝕、腐蝕的意思。
嚴刑拷打容易捱得過，在富貴溫柔鄉長年累月的侵蝕下，也不改其志，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啊。
放到現在的說法，就是不被糖衣炮彈所腐蝕。
“淫”字的另外一個意思就是雨下個不停，在范仲淹的名作《岳陽樓記》中寫道：
淫雨霏霏、連月不開
淫雨就是指連綿不絕的下雨，當然不可能是指淫蕩的雨。
連下一個月的雨，就顯得有些過頭了。所以淫雨霏霏是指雨下得有點過久了。
除了本義浸淫，侵蝕之外，“淫”字還有很多其它的意義出人意料。
例如“淫威”，在我們的理解中是一個負面詞語，但它的原意並非如此。
《詩·周頌·有客》中：
既有淫威，降福孔夷。
這裡的“淫”是指強大的意思，“淫威”就是強大的威力，其實是一箇中性詞，並無貶義。
再比如，漢朝劉向所著的《說苑·至公》寫道：
國不加治，獄訟不息，處士不升，淫禍不討。
這裡的“淫禍”也是大禍的意思。
除了“淫禍”之外，還有“淫貨”，讀音很近，意思卻相差很遠。
古人說的“淫貨”也不是罵人的話，它出自宋朝王安石的《慈溪縣學記》：
慈溪小邑，無珍產淫貨，以來四方遊販之民。
這裡的“淫貨”是指珍貴的貨物，也就是現在所說的奢侈品。
02
200多年前，英國國王喬治三世派出馬戛爾尼使團出使中國，謁見了當時的乾隆皇帝。
使團向乾隆皇帝敬獻了當時最先進的科技產品，如蒸氣機、棉紡機、天體執行儀、榴彈炮、火槍等……
喬治三世還特意附送了一艘英國最大的軍艦模型，真可謂誠意滿滿。
結果清高宗乾隆皇帝斥之為“奇技淫巧”，還下旨給英國國王：
天朝物產豐盈，無所不有，原不藉外夷貨物以通有無
這道聖旨至今都被收藏在大英博物館，文物價值很高，也很好笑。
乾隆皇帝嘴裡的“奇技淫巧”，是指華而不實的技術，沒有必要的技巧。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洋人也正是憑藉這些被稱之為“奇技淫巧”的槍炮，最終打開了古老帝國的大門。
在金庸小說《笑傲江湖》裡，痴迷於音樂的曲洋和劉正風二人在臨死前還在進行學術探討：
劉正風道：“是啊，師哥奏琴往而不復，曲調又是儘量往哀傷的路上走。好詩好詞講究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好曲子何嘗不是如此？我一聽到他的胡琴，就想避而遠之。”
劉正風說的樂而不淫，當然也不是淫蕩的意思，而是指君子喜好音樂應當快樂而有所節制，不可沉迷其中。
可惜劉正風自己說得出卻做不到，最終全家罹難，可哀可嘆。
03
增廣賢文裡還有兩句我們耳熟能詳的警語。
“飽暖思淫慾，飢寒生盜心。”
它的意思也是指：人吃飽喝足之後，就會進一步萌生更多的的慾望。
這裡的“淫慾”也是放縱的、不加以節制的意思，而不是特指男女關係。
例如，紂王用象牙筷就是典型的飽暖思淫慾的例子。
昔者紂為象箸而箕子怖。以為象箸必不加於土鉶，必將犀玉之杯；象箸玉杯必不羹菽藿，則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裋褐而食於茅屋之下，則錦衣九重、廣室高臺。吾畏其卒，故怖其始。
商紂王的“淫慾”如果不加以節制，一雙象牙筷子就會最終導致亡國之“淫禍”。
不過，“淫“字也有淫蕩的意思， 例如“淫祀”一詞。
它原本是指祭祀那些在官方在冊神祗以外的精怪、人物。
著名的“五通神”就是所謂的“淫祀”。
在宋代佛教典籍《五燈會元》記載：
僧問：如何是古佛道場？師曰：五通廟裡沒香爐。
自此以後，五通神便與佛教五通仙畫上了等號，而在《華嚴經》裡，五通仙是“淫慾”的象徵，
五通仙人大威德，退失神通因女人
女呼共澡洗。女手柔軟觸之，心動遂成淫慾，即失神通。
慢慢地，淫慾便和男女關係逐漸扯在了一起，成為專屬名詞。
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可是當兩者起衝突時，該如何取捨呢？
最後，說一個紀曉嵐所寫《閱微草堂筆記》裡記載的故事。
故事裡說道，有幾位神仙每年都要勘驗人間的善惡，行善之人就降福於他，行惡之人則降罪於他。
可是今年他們在論這一郡的人員善惡時，卻遇到了一為人至淫又至孝的女子。
對待這位女子是降罪還是降福，幾位神仙莫衷一是，討論許久也沒有定論。
小孝難贖大不孝，宜舍孝而科其淫。
一神曰：孝大德也，非他惡所能掩；淫大罰也，非他善所能贖。宜罪福各受其報。側坐者罄折請曰：罪福相抵可乎？
神掉首曰：以淫而削孝之福，是使人疑孝無福也；以孝而免淫之罪，是使人疑淫無罪也，相抵恐不可。
一神隔坐言曰：以孝之故，雖至淫而不加罪，不使人愈知孝乎？以淫之故，雖孝而不獲福，不使人愈戒淫乎？相抵是。
一神沉思良久曰：此事出入頗重大，請命於天曹可矣。語訖俱起，各命駕而散。李故老吏嫻案牘，陰記其語，反覆思之不能決。不知天曹作何判斷也。
好了，行文至此，萬惡淫為首的“淫”字，究竟是做淫蕩解釋，還是做放蕩無節制來解釋，就請讀者自行判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