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羅菲•哈巴羅夫在1651年8月末離開班布拉伊城,沿著阿穆爾河下行,前去尋找新土地和新民族。哥薩克離開左邊的結雅河口,望見了右岸考庫列伊酋長的烏盧斯。關於這個烏盧斯,被俘的當地居民曾向他們講過,這個由二十四個帳篷組成的大村莊已被居民拋棄。他們一聽說俄國人已臨近,便都逃跑了。在一天的時間裡,在眼前又掠過了好幾個村莊。而到傍晚時分,那座“固若金湯”的城堡的塔樓展現在眼前了。
哈巴羅夫從異族人那裡聽說,這座城堡是由整個達斡爾土地的居民協力建造的。當哥薩克來到的時候,城堡裡沒有人,因為它的佔有者托爾加酋長、圖隆恰酋長和奧木捷伊酋長都出城赴宴去了。俄國人利用了這個機會。由於沉重的大船不能駛近河岸,他們便改乘輕舟。駛近岸邊後,躍身上岸,向城堡飛奔而去,沒有遇到任何抵抗便闖入了城堡,因為城堡裡的人很少。這座城由兩層牆和三條壕溝衛護,的確非常堅固。哥薩克佔領城堡後,便登上塔樓,從高處環視四周。在離城一箭之遙的地方,他們看到一個規模很大的烏盧斯,顯得熱鬧異常,因為酋長們及其部屬正是在那裡宴飲。
第一個發現城裡來了俄國人的是奧木捷伊酋長,他躍身上馬,呼喊著飛馳而去。哥薩克“不顧一切地”從城堡奔向烏盧斯,將烏盧斯團團圍住。托爾加和圖隆恰帶著他們的家眷和部屬據守帳幕,進行自衛。可是有一部分達斡爾人還是逃跑了。其時,在船上的哥薩克聽見了射擊聲,便急忙劃近戰地。從船上將馬牽下,策馬追趕逃跑的人。哥薩克抓住那些逃跑的人,然後將他們帶到城裡。在進行追捕的時候,被圍在帳篷裡的當地居民繼續回射。
哈巴羅夫叫通譯勸他們投降。兩位酋長回答說:“我們繳實物稅算得了什麼呢?只是不要反覆無常。我們會繳納實物稅的,但是現在我們沒有貂皮;不久前我們這裡來過博格德汗的人,我們已向他們納過貢了。”說完,他們都從帳篷裡主動走出來見俄國人。他們被帶到城裡。兩位酋長表示完全俯首聽命:“和我們一起居住在這裡的全部達斡爾人約有一千多張弓,現在我們全都聽從你們的國君,實物稅我們也要年年繳納。請釋放我們的人和奴僕、妻子和兒女,而我們兩個酋長,情願到你們那裡作人質,願以腦袋擔保。
”果然,應這兩個酋長的召喚,已跑掉的奧木捷伊酋長及跟隨他的三百名貴人前來請罪。達斡爾人按照自己的信仰發了誓,為了表示矢忠,圖隆恰及其兄弟,托爾加及其兄弟,奧木捷伊的一個兄弟,還有三位在自己的同鄉中享有威望的人留下來作人質。其餘的男人盡行釋放,令其在原來的地方居住,不必害怕。這些情願失去自由去當人質的人堅持請求這一點:將他們的妻子和兒女釋放。
“哥薩克把我和婆娘們抓去,”托爾加憂傷地說:“究竟哪一個更好呢?是我的腦袋還是婆娘?只要放了婆娘,我就繳稅。”哥薩克為了“報效皇上”,沒有吝惜自己的虜獲物,“為了在此長居久留,佔領這塊土地”,乃將全部婦女,兒童共一百七十人統統交出,而且不要贖金。當他們的妻小被釋放後,托爾加把按照中國人風俗留著的髮辮割下,交給了自己的妻子;這種儀式的象徵意義對俄國人說來是個謎。他們只是到後來才明白,這樣做是有用意的。
俘虜被釋放後,達斡爾人送來六十張貂皮作為實物稅,仍舊推託說:“現在我們沒有貂皮,到秋天我們再繳納全部實物稅。”看來,跟他們已經開始建立了睦鄰關係:他們安寧地住在城堡附近目己的烏盧斯,和俄國人在一起“好象是一家人”,他們給俄國人運來糧食,經常不斷地進城到俄國人那裡去;俄國人也常到他們的帳篷去。
哥薩克想在他們所征服的城堡裡定居落戶,根據抽籤劃分了修建房舍的地段,蓋了一座特別院落,拘留人質。為防萬一,又修蓋塔樓加固城防,塔樓上架設了大炮,在周圍還新修築了棚欄。哈巴羅夫還提出願意種田的可以種田,有很多人響應號召。於是哈巴羅夫將他帶來的大小鐮刀和簡陋的犁杖迅速出售,規定了最昧良心的價格。
總之,在被他們稱作堡壘的托爾加城裡定居下來了。這座城看來將來有希望成為俄國在阿穆爾地區的殖民地的前哨。但是,9月3日到土著居民那裡去的哥薩克十人長(他就是通譯)考斯季卡·伊凡諾夫突然跑回來說,達斡爾人想把他扣留,他好不容易才逃脫。他還沒來得及說完,住在城郊的達斡爾人在哥薩克眼前一下子就行動起來了,他們丟下自己的住處,騎上馬,攜妻帶子飛馳而去。
哈巴羅夫曾派人去勸說他們,但是在烏盧斯里除了兩個老太婆外,一個人也沒有找到。哈巴羅夫於是責備起人質來,說他們違背誓言,把自己的人打發走了。兩位酋長回答說:“我們在你們這裡待著,並沒有讓他們走,是他們自己想走的。”托爾加以凜然的倔強口吻補充說:“我們既已落到你們手裡,為了自己的土地,我們寧願自己死去,這總比我們的人全都死了強。
”不管哈巴羅夫和他們周旋了多少次,盛怒的達斡爾人反覆說著一句話:“我們既然落到你們手裡,你們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吧。”哈巴羅夫又嚴刑拷打他們,把他們放在火上燒,用鞭子抽打,然而他們反覆說著:“我們已落在你們手裡沒有活路,要砍頭就砍頭吧:”這時俄國人望見城周圍馳騁的土著居民,他們想方設法讓達斡爾人歸來,但一切嘗試全都無效。
關於長久定居的全部設想就這樣破滅了。哈巴羅夫不由得沉思起來。他想,在這裡無法過冬:城堡附近沒有糧食,而且遷延時日也很危險。同時,對新的冒險和發財的渴望又引誘他再向前走。9月7日,在托爾加城停留三個半禮拜以後,他再次命令拔營,裝船,推炮,繼續順流前行。
他的同伴中有許多人本想在新開墾的田地上過安寧生活,他們依依不捨離開了他們選中的這個地方,他們噙著淚上了船,埋怨自己的頭領,說他率領他們往前走主要是為了他個人的利益。臨行前,奉哈巴羅夫之命,托爾加城被付之一炬。托爾加酋長經受不住自己城堡被毀滅的痛苦,第二天就偷刀自盡了。
俄國人繼續前行途中經過多山的河岸,岸上人煙稠密,居住著果古爾人,他們的烏盧斯不時地從俄國人的眼前掠過。一天之內,他們經過了二十一個烏盧斯;當然,這些村莊不大,每村約有十座帳篷。哥薩克常常上岸,捉俘虜,打人,砍死抵抗者,然後繼續航行。過了松花江(俄國人稱為“松加里”)江口後,進入了種地的吉切爾人的土地。
這裡有人口稠密的居民點,每個居民點約有七、八十座帳篷,四周是肥沃的耕地。他們在吉切爾人的地區航行了整整一個禮拜;一路上搗毀烏盧斯,“砍殺”男人,擄走婦女、兒童和牲畜,然後自己分掉。第八天,他們踏上了“身著魚皮的”阿槍人的土地。
阿槍人住在阿穆爾河沿岸,組成人口稠密的居民點,帳篷竟達一百個之多。當哥薩克企圖乘小船靠近河岸時,土著居民忽然出現在岸上,開始交戰,無奈他們敵不過俄國人的槍炮。9月29日,哥薩克碰上了一座位於左岸的非常大的烏盧斯。冬天來臨了。
哈巴羅夫按照哥薩克的風習召集自己的同伴開會討論下一步的行動。會上決定在這個烏盧斯過冬。他們修建了一座城,開始向阿槍人徵收實物稅。食物也需要準備,為此,在10月初,裝備了兩隻船,派了一百人溯阿穆爾河遠出捕魚。
為數眾多的俄國人外出的舉動很快就被土著居民知道了。在這批俄國人走後,過了三天,一大群吉切爾人和阿槍人突然在黎明時分從隱蔽處湧出來,奔向城堡。當時城裡一共有一百零六個人。哥薩克急忙穿上鎧甲,七十人躍身出擊,三十六人留在城裡。戰半持續了約兩個鐘頭;俄國人同時從塔樓上用槍炮射擊野蠻人;許多異族人被打死,其餘的人抱頭逃跑。哥薩克乘勝追擊,直搗後方,捉了許多俘虜;其餘的人跳上自己五顏六色的獨木船,匆忙劃離河岸。敵人逃跑後,清查了一下死亡人數:來犯者死亡一百一十七人;俄國人只有一人死亡,五人受傷。俘虜供稱,為了這次進攻,集中了吉切爾土地和阿槍土地上所有的力量,總共八百人。第二天,派出去溯流出徵的人滿載魚蝦順利歸來。
在上述事件發生以後,哥薩克嚴密地加固了自己的城堡,並在其中過冬。整個冬季,他們吃的是用捕魚鉤竿打的魚;他們常常對周圍的烏盧斯進行襲擊,向他們徵收實物稅。例如:11月28日,哥薩克窺探到乘坐狗爬犁的土著居民所開闢的爬犁道的跡印,便派出一百二十人循該道追尋;碰上了阿槍人,帶了俘虜歸來。就這樣過了一個冬天。誰也沒有騷擾他們的城堡。當新的嚴重考驗落到哥薩克面前的時候,已是聖母報喜節的前夕了。
俄國人的入侵以及伴之而來的對居民的殘酷殺害和對這塊土地的蹂躪給和平的達斡爾土地留下了駭人聽聞的印象。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裡,這一繁榮富饒的地區變成了荒野:城堡成了廢墟,田園荒蕪,驚慌失措的居民離鄉背井,到處躲藏。達斡爾人看到用自己的力量不能戰勝摧毀一切的“火器”,便把自己的目光轉向強盛的中國。中國皇帝是達斡爾地區的最高君主,當地酋長們為了表示臣服,以貂皮向他繳納比較起來是很輕微的貢賦。這位皇帝是他們唯一的天然的保護者。
當時臨朝的中國皇帝是順治帝。他是滿洲人。他父親,著名的太宗,東滿的統治者,稱帝后,利用中國的內亂,干預帝國事務,加速了明王朝的解體。明朝的最後一個代表被推翻後,1644年,還是個孩子的順治帝在北京即皇帝位,開始了滿洲王朝一一大清的統治,一直到不久前民國成立。
只有在南方對得勝的滿人還進行了一個時期的抵抗。因此,十七世紀的中國,實際上在政治和民族方面分成了兩個地區。在南方,數量上佔優勢的是中國原來的居民,俄人稱之為“尼堪人”①,而在北方控制北京,領導新朝帝國的則是滿人,俄人稱之為“博格德人”②。隨著滿洲皇室入主中原,中國政府的注意力便轉向北方,其中包括阿穆爾,因為滿清皇帝在滿洲和蒙古有著根深蒂固的聯絡。
清王朝採取了向烏蘇裡地區移民的措施,其中使用了俄國人也實行過的辦法,即將囚犯強制流放到新的地方,迫其開荒種地。住在烏蘇里江沿岸的“魚皮韃子”(穿魚皮的土著)逐漸受到了接受漢人生活方式和漢人教化的滿人的文化影響。
後來,中國人向居住在阿穆爾河中游的民族徵收實物貢賦,阿穆爾河中游沿岸一帶因盛產貂皮而吸引了他們。每年都有大批獵人從中國來到達斡爾地區,商人帶著商品去換毛皮,此外還組織了向當地居民徵收貢賦的遠征隊。當時,位於烏蘇里江的一條支流上的寧古塔城③是中國人和阿穆爾沿岸地區進行一切和平往來和軍事交鋒的中心。
野蠻人每年都乘小船從烏蘇里江以及阿穆爾河來到這裡,帶來貂皮納貢、換東西。寧古塔將軍設宴招待他們,分給他們北京戶部送來的各種禮品:長袍、帽子、靴子、襪子、腰帶、手帕、扇子等等。而向他們每人索取一張好貂皮作為交換。其餘的毛皮,換了珍珠和綾羅綢緞。
1651年秋,吉切爾人在阿槍斯克④城下失敗以後,乃遣使赴寧古塔謁見將軍(俄國史書上稱為亦失涅公爵⑤),他們哭訴說:“來了俄國人,把我們的土地全部佔領,見男人就殺,把婦女、兒童俘虜而去。我們把自己吉切爾人、整個吉切爾土地的力量集合起來去打他們,攻他們的城,他們人數並不多,但我們差點全部喪命。我們無力跟他們交戰,因此前來請大人保護;如果大人不保護,我們就得向他們繳納實物稅。”亦失涅按照自己的權勢未敢輕易答應他們的請求,乃派人持札去見當地總督烏楚爾瓦王。很快就接到了總督的答覆。
總督命合調集軍隊前去抗擊俄國哥薩克,將其消滅,剩下的俘虜回來,連同他們繳獲的哥薩克的武器一同帶來見他。很快就集合起一支由六百人組成的隊伍,另外還有參加這支隊伍的吉切爾人(五百多人)和其他異族人。這支隊伍攜帶大炮六門、火繩槍十三支、土炸雷包十二個;土炸雷裝火藥(每個裝一普特),安放在城牆腳下,用來進行爆破。許多士兵都備有火槍。
3月24日,凌晨,阿槍斯克小堡的哥薩克被在堡牆上站崗的哥薩克大尉安德柳什卡·伊凡諾夫的喊聲叫醒了,只聽他喊道:“哥薩克兄弟們趕快起來,披掛上厚鎧甲:”哥薩克只穿著襯衫奔向城牆,但是已經晚了。對小堡的轟擊已經開始了。乍開始的一剎那,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後來,哈巴羅夫追述道:“我們哥薩克原來所想的是哥薩克用槍炮從城堡裡往外打,簡直沒有想到博格德汗的軍隊會用槍炮打我們哥薩克的城堡。”彷彿有人施魔術似的,在哥薩克眼前出現了“博格德汗的軍隊,全都是披甲騎馬的。
進攻開始了,從牆後打了一整天,從凌晨打到日落。中國人從上到下地砍倒了城牆上的三排圓木,猛衝上去。這時,亦失涅公爵喊道:“不要放火燒,也不要砍殺哥薩克,要活捉他們”通譯向俄國人翻譯了這句不吉利的話。哈巴羅夫及其部下穿上鎧甲,準備殉難:他們祈禱了一陣,彼此告別,然後說道:“哥薩克兄弟們,我們要為耶穌的信仰而死,"要維護救世主和聖母以及有靈的尼古拉神的神殿。我們哥薩克忠於君主沙皇,因此,我們要像一個人一樣為反對沙皇的敵人而死:只要我們哥薩克活著,就不能落入博格德人之手:”中國人這時已爬上缺口。
哥薩克把大炮推近缺口,向進攻之敵開炮;與此同時,其他炮和槍也從上面,從城裡打起來。中國人抵擋不住,急忙躲開缺口。哥薩克利用這一機會,衝了出來。城裡留下五十人,其餘披掛鎧甲的人撲向敵人,奪了敵人的兩門大炮,打死許多人。中國軍隊支援不住,掉頭逃跑了。中國人被完全擊潰,據哥薩克統計,好象“一下子”打死六百七十六人,而“哥薩克軍”只看八個人戰死,七十六人受傷,受傷者很快就恢復了健康。哥薩古獲得的戰利品計有大炮兩門,旗幟八面、快槍十七支以及全部輜重八百三十匹馬和糧食儲備。
哥薩克自己對所發生的事實也難於置信。真是“天護神佑”,他們說:“我們的軍力使中國人覺得無法計算。”他們有意把自己偶然的勝利說成是奇蹟。俘虜們遭受了嚴刑拷打。其中有一個是中國南方出生的人,中國南方當時組成了一個不從屬於北方的國家,俄國人把那裡的居民(內地的中國人)和在北方掌權的滿人(博格德人)區別開來。他極言故鄉的富庶,他說他的故鄉出產金銀、寶石和各種綢緞,而在河川的貝殼裡可以找到珍珠;工業很發達:用絲可以做綾羅綢緞和天鵝絨;而且還種棉花,用棉花織大紅布。
在中國人從阿槍斯克城下退走以後,出現了暫時的寂靜,沒有一個異族人出現在眼前。然而,哈巴羅夫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危險。他給雅庫次克寫信說:“不知道我們將在何處過冬,在達斡爾土地上哪裡也不敢停留,因為該地離中國土地很近,會有大軍攜帶槍炮襲擊我們………而為數如此少的人要佔領中國領土實不可能,因為那裡土地上人很多,並且有槍炮。”因此,哈巴羅夫遂於1652年4月22日,把自已的船隻裝上索具,溯流返航。在三一節⑥前夕,他同沿阿穆爾河下駛尋找他的捷連季·葉爾莫林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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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即漢人。
②即滿人。
③即今寧安縣。
④即烏扎拉屯。
⑤據中國史書記載,即寧古塔副都統海色。
⑥三一節,正教教會的一種節日,每年夏季在耶穌復活節之後第五十天的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