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潘文石的第一眼,你很難不被他衣服上的圖案吸引——上面印著一隻可愛的大熊貓。
它叫“虎子”,是大熊貓“嬌嬌”的孩子,也是唯一一隻自出生以來就被人類追蹤、研究的野生大熊貓。
在《朗讀者》第三季上,這位“熊貓爸爸”來到了節目現場,今年84歲的他看起來依舊精神矍鑠。
然而帽子上兩處扎眼的創可貼和破爛的帽簷,似乎在無聲地講述著,這位老人在荒野裡奉獻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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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THE READERS
作為首位被《國家地理》雜誌以人物專訪形式採訪的中國科學家,潘文石曾創下過許多項“世界第一”。
第一次發現野生大熊貓的社會結構、行為方式和婚配方式。
第一次發現大熊貓的DNA多樣性還沒有下降到近親繁殖的程度。
上個世紀80年代,四川臥龍保護區裡的箭竹林一夜之間開了花。同一時間,人們卻接連發現了幾隻大熊貓的屍體。“竹子開花,餓死大熊貓”的說法逐漸流傳開來。
很多人主張對大熊貓實行圈養,但潘文石是極少數的反對派。
他在山裡花了整整2年時間,總計收集599團熊貓糞便,得出了最終的結論:大熊貓吃掉和毀掉的竹子只佔當地竹子新生長的2%,所以竹子的開花程度遠遠不能讓熊貓斷糧滅絕。
1984年,潘文石給黨中央寫了一封長信,用研究資料證明熊貓正面臨著一場生態災難,不到一個月報告被批准,要求立即停止籌建大熊貓飼養場。
1993年,潘文石再次向黨中央寫信請求撥款,當時國務院拿出5500萬人民幣,取消長青林業局,轉而建立長青保護區。
目前,長青自然保護區是國內野生大熊貓最為密集的地方之一,而在潘教授和團隊的努力下,很多中國特有的瀕危動植物擁有了繼續繁衍生息的機會。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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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文石第一次見到“嬌嬌”,是在1989年的秦嶺雪溝洞。用他的話來說,“嬌嬌”是一隻“膽子大的熊貓”。
其實好多大熊貓都怕人,聽見一點兒聲響便扭頭就跑,可“嬌嬌”卻是個厲害的主兒,它見了潘文石一行人,反倒拔腿狂追,逼得他們只能拿著接收機和照相機拼命地跑,“要不然腿都給它咬斷了”。
潘文石知道它這樣做是為了保護幼崽,為了安撫“嬌嬌”,潘文石只好不停地和它說話:“嬌嬌啊,你不要再咬我們了,我們都是來保護你們的,會對你孩子好的。”
潘文石與大熊貓“虎子”
攝影:向定乾
在潘文石和團隊的努力下,“嬌嬌”開始慢慢相信這些人不會傷害它的孩子,也漸漸習慣了潘文石的存在。
有時就算在洞穴門口聽見了潘文石的聲音,它也會放心地外出覓食,把當時才4個月大的“希望”留在洞裡,甚至還能接受潘文石當面抱起它正在哺育的孩子。
1997年夏天,他回到曾經研究大熊貓時住過的房子。第二天開啟門,門口赫然坐著一隻大熊貓,脖子上還戴著無線電頸圈。潘文石一下就認出來了:是“希望”!
小時候“希望”就和潘文石特別要好,每次見到他,還會親暱地抱住他的腿。根據以往的經驗,潘文石判斷:“它這次來找我,是要告訴我它懷孕了。”
潘文石在“希望”身邊坐了下來,輕輕地撫摸它,去山溝裡打水給它喝,還給它抽血做鑑定。直到“希望”離開,獨自去山洞裡產崽。
“真正的大熊貓,應該生活在自然棲息地裡。”
在一次國際會議上,潘文石為大熊貓的生存發出疾呼:“熊貓經歷了幾百萬年的演化,並不是為了在動物園取悅人類。”
“它們應該在自然棲息地裡經風雨、見世面,在那裡覓食,在那裡尋找伴侶,在那裡追求愛情,在那裡生,在那裡死。這才是真正的大熊貓,要給它們自由!”
03
THE READERS
潘文石與大熊貓之間的情誼常人難以企及,殊不知,那是他用十幾年的野外實地研究換來的。
自1980年開始,潘文石和他的研究生們在野外紮根了17年。
在海拔1000米至3071米的山頭,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冰天雪地,連帳篷也被雪死死地壓著。日常打水需要走上兩公里,一滴一滴地接完再帶回去,通常人還沒走到帳篷,水就先結成了冰。
條件艱苦之至,但他們一待就是大半年。
在荒野中的潘文石
圖源:北大青年
潘文石房間裡的溫度是零下13度,研究生們的房間溫度是零下9度,洗臉水會凍成一團冰,洗完臉的毛巾也會凍成一塊冰毛巾,一個星期後才能完全昇華掉。
如果想買肉,他們得騎著摩托車下山,到23裡地外的小鎮去買。
有一次他們好不容易買回來一整條豬腿,每天卻只捨得割下一點點肉來吃。最後吃剩的骨頭也要拿來煮湯,煮完一鍋就掛起來,第二天再下鍋接著煮,就這樣連著煮了七天。
潘文石說:“因為沒東西吃,那也能算骨頭湯。”
“這個地方連工人也待不下來”,但他們選擇留守,僅僅只是因為“冬天是觀察大熊貓的好時機”。
除了極度寒冷和食物緊缺,潘文石還要面臨一些巨大的生死考驗。
1982年,潘文石從一處200多米高的山崖上摔了下來。
雖然他在中途抱住了一棵杜鵑樹,但最後還是重重地摔在了一塊石頭上。他大口喘著粗氣,眼睛閉上又翻開,起初煞白的臉後來變成了絳紫色。
“我感覺我的肛門周圍開始有一些溫熱的東西在往外流,我一摸發現那裡流血了,開始凝結起來了。”
那裡沒有醫生,潘文石只能自己處理傷口。他也不敢吃東西,因為一吃東西肛門就會裂開。為了保證營養,他拜託別人幫他買來一斤蜂蜜和一斤雞蛋,每天就靠這些艱難維繫生命。
到了第13天,肛門再次裂開的潘文石,產生了迫切想要放棄的念頭。他立即給父母發了電報——
“我為什麼要走上這麼一條艱難的道路呢?最讓我感到艱難的,並不是沒有吃的,並不是山裡讓你精疲力盡,最重要的是缺少關懷,靠你自生自滅。我決定要回家了。”
但父母的回信卻一下子拂去了潘文石心中的雜念:“石兒,你從小就喜歡這個工作,你就堅持下去吧,你不必走啊。別人是要去鍍金,你不用鍍金,我們要我們的兒子是真金,內裡也是真金、純金。”
潘文石想回家的心又安定了下來,他重新踏上了科學苦旅,“科學確實是個苦旅,但是心裡願意。”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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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1月,60歲的潘文石寫了一封寄給女兒的求助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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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47天沒有洗過一次澡,北京帶來的小蠟燭只剩下半根,頭燈裡的7號電池馬上就要耗盡,泡麵也快吃完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聞見肉味,我需要你和朋友們的支援。”
但在寫信前不久,潘文石卻為了保護白頭葉猴,剛剛捐出了60萬的獎金。
潘文石紮根在廢棄軍營,牆上是他所寫的“君子之居,何陋之有”
攝影:趙一
從小到大,總有人問潘文石的女兒潘岳:“你是不是沒有爸爸?”
但她從來不把這種說法放在心上,“我們家和所有家庭一樣,我有一個很好的爸爸。”
“只不過我想他的時候,他就在那個地方,他不會到處亂跑。他要麼在山裡,要麼在海邊,要麼在林子裡。你需要他的時候他在,這就行了。”
儘管缺少平日裡的陪伴,但父親卻在精神上為她打開了一個全新的視角。小時候,每當潘文石從山裡回來,潘岳都會去翻他的包。
包裡有用來寫信的樺樹皮,或是長短不一的豪豬刺,但大多數時候,則是一些熊貓糞便。潘岳說:“我從小就是看這些長大的。”
2008年,潘岳放下自己的公司,去到了父親的身邊,幫他找人、找錢,幫他打理那些他想要做的事。
在《朗讀者》節目中,她對父親說:“老爸你想做的所有事情,我們都會盡可能地幫你。”
聽完,臺上的潘文石笑著微微頷首,輕輕地握了一下拳頭,像在為他們共同堅持的事業加油。這一刻,父女之間的默契,無需多言。
“科學的道路沒有盡頭,我願意荒野終老。”
有人說,潘文石是一個“純野生”的科學家。他認為人類來自荒野,要想探尋生命的意義,瞭解人與自然的秘密,就要到荒野中去。
因此幾十年來,潘文石與大熊貓、白頭葉猴、白海豚朝夕相伴,足跡遍佈大半個中國。
他的每一步,都是生物保護的一大步。
今天的潘老,依然行走在荒野裡,以心中滾燙的信念踐行著生命理想。他既是科學家,也是戰士,他帶領著自己的團隊,探索出一條人與動物、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可持續發展途徑。
節目中,他將自己寫的一篇野外日記獻給所有熱愛生命的朋友——
“我們的祖先來自荒野,儲存這個荒野,就是儲存我們的未來。所有的荒野才是我們子孫後代生存下去的洞天福地。”
正如製作人董卿所說,死亡說到底是向自然的迴歸,並肯定我是自然的一部分,要如何面對它,也體現著每一個人最終的智慧和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