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23年底,30歲的毛主席準備離開長沙。
去哪裡?去幹嘛?
去廣州,參加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
共產黨的締造者之一為何要去參加國民黨的代表大會?
因為這年六月份,中國共產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決定與國民黨合作,建立全國統一戰線。
也是在這次大會上,30歲的他當選為中央執行委員,成了我黨核心領導之一。
而此刻,他的小家是什麼情況呢?
上有老下有小,長子毛岸英才一歲,次子毛岸青才剛出生,生活清苦得很。
他這一走,重擔就全落在了楊開慧身上。
自結婚以來,兩人就一直是聚少離多,家裡、家外、湖南的革命工作都離不開楊開慧。
今天,又到了要分開的時候,不知何時才能聚首?
此情、此景、斯人,讓毛主席不忍離去,但又不得不離去。
這首詞牌名為《賀新郎》的詞,正是毛主席在這種情境下所作,其中對愛人的不捨,對未來的憧憬,筆飽墨酣,剛柔並濟,情真意切,讓人潸然淚下。
正所謂“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這首主席少有的革命愛情詩,我們逐句膜拜一下。
(二)
揮手從茲去。更那堪悽然相向,苦情重訴。
無言地向你揮揮手,我就此走了。
之所以無言,正因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開頭。
之所以只是揮揮手,正因實在禁受不住那種面對面、眼對眼訴說分離的酸楚。
所以只好把所有情緒深埋,千言萬語、肝腸百結,最終只能化作一個簡單的“揮手”。
眼角眉梢都似恨,熱淚欲零還在。
當我揮手看向你,我見到了你悲眉鎖雙眼,淚中有別恨。但我知道,你已經很剋制了,你深怕讓我看見後引起我更深的痛楚。
可這種情緒,怎麼是想忍就能忍得住的?
這一句不得不讓人想起宋詞《雨霖鈴》,柳永說“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兩者皆形神皆備,畫面感十足,讓人不忍細讀。
雖然都是特寫愛人分離時的眉眼,但兩者有一巨大的不同,一個是被動淒涼,而另一個是主動放棄:
柳永的是落魄才子,對面是薄命佳人,無奈為命運所迫,淚眼、凝噎都是悲吟哀嘆。
但毛主席的這句詞雖然也滿是委屈柔情,但字詞之間卻是柔中帶剛。因為這不是無奈地被動接受,而是主動放棄,為了改變中國之面貌,甘願忍痛相別。
我們接著看。
知誤會前番書語。過眼滔滔雲共霧,算人間知己吾與汝。
前面情緒層層推進,悲傷太濃。這句詞筆鋒一轉,開始敘事。
前面的書信我知道你有所誤會,但人世間的這些小誤會不過如滔滔雲霧,很快就會隨風消散(這裡不禁讓人想起蘇軾的《吉祥寺僧求閣名》中的那句「過眼榮枯電與風」)。
我其實在心裡認真細數過,這世上,你我最瞭解對方,志同道合、情意相投,算是既是紅顏,又是知己。
與知己二字的分量相比,那些誤會又算得了什麼呢?
就讓它隨風而去吧。
人有病,天知否?
你我紅顏知己,家裡負擔又重。
而此刻,我卻要於你而不顧地離開。
老天爺,離人心中的那千種情愫、萬種悽苦,你知道嗎?你體驗過嗎?
而你,又“醫治”得了嗎?
正所謂“淚眼描將易,悲腸寫出難。”而毛主席的這句“人有病,天知否?”的慨嘆,寫出了千萬種悲腸。
這是上半部分,悽婉、真摯、深沉... ...
我們再看下半部分。
(三)
今朝霜重東門路,照橫塘半天殘月,悽清如許。
長沙城東的小吳門,望著淚眼,揮手、默然,轉身離去。
這是一個寒冷肅殺的冬晨,濃霜滿地,殘月在天,水塘裡倒映著一彎月鉤,離別的清晨,原來是如此的寒冷。
東門路是離別路,踏霜人是斷腸人,斷腸人要去天涯,為了心中的理想,為了心中那個新中國。
汽笛一聲腸已斷,從此天涯孤旅。
來到長沙火車站,滿心滿眼的卻還是小吳門裡的那個她。
火車汽笛聲一起,真正漸行漸遠的時刻終究到來,怎不讓人悲腸寸斷?踏上這列火車,和她從此天涯相隔、相思兩望、遙遙無期、悲難消、恨未了。
真乃是“是以行子腸斷,百感悽惻。”
憑割斷愁絲恨縷。要似崑崙崩絕壁,又恰像颱風掃寰宇。重比翼,和雲翥(zhù)。
這萬千愁絲怎能捨得就此割斷?但又怎能不割斷?
胸中理想未平,四萬萬同胞正身處水深火熱,作為中華好兒男,怎麼不剪斷個人情思?怎能不捨小顧大?又怎能不為國奮鬥?
我的愛人,請相信:
不久的將來,窮苦人的革命風暴會刮遍全中國,這股力量之大能把崑崙山轟塌,這股力量之廣就像颱風橫掃宇宙。
到那時,中國的窮苦人將不再被壓迫,終將過上能自己當家做主的好日子。
到那時,就是我倆重聚之日。
到那時,我們再比翼雙飛,直上雲霄。
(完)
本文參考:
《為什麼是毛澤東?》;作者:任志剛。
《毛澤東自述》;作者:毛澤東。
《賀新郎》全文,可以再細細讀一遍:
揮手從茲去。更那堪悽然相向,苦情重訴。眼角眉梢都似恨,熱淚欲零還住。知誤會前番書語。過眼滔滔雲共霧,算人間知己吾與汝。人有病,天知否?
今朝霜重東門路,照橫塘半天殘月,悽清如許。汽笛一聲腸已斷,從此天涯孤旅。憑割斷愁絲恨縷。要似崑崙崩絕壁,又恰像颱風掃寰宇。重比翼,和雲翥(z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