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大爺吃了一輩子洋芋糊糊，想請好廚子來給自己做頓紅燒肉解解饞，美食設計師給他做了一大盆清水煮土豆，說我用的是依雲礦泉水……”
以上吐槽，來自微博博主蘸鹽。近日，隨著《夢想改造家》第八季第六期——改造西北“空巢之家”的播出，北京設計師陶磊為委託人老杜改造的“132萬紅磚房”引發了巨大爭議。
老杜是一位居住在甘肅農村的老人，想將這幢父輩留下的平房改建為二層洋樓，一則為了安享晚年，二則是希望定居城市的兒女能夠回到農村來團圓。面對老人的訴求，設計師陶磊以132萬元的造價將這座典型的西北圍合小院改造為紅磚壘外牆，白泥蓋屋頂的“毛坯房”。
面對爭議，節目組在21日作出回應，稱受西北地區疫情影響，房屋內外設計尚未完工，且裝修費用由節目組與老人的子女各承擔一半。但網友和媒體對此並不買賬，透過對房屋的實地探訪，老人及其鄰居的電話採訪，以及對設計師陶磊的深扒，輿論持續發酵，矛盾也進一步升級。
爭議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
首先，夢想改造家，實現的應是屋主的夢想。老人想要的二層樓，被設計師視作了需要“規勸修正”的農村人固有想法，其高高在上的態度引發了觀眾的不適。
其二，設計缺乏實用性。低矮的屋頂、昏暗的走廊都不利於老年人生活，而空氣能水熱地暖，以及紅磚的外牆材質則不符合西北地區的氣候特點。
其三，132萬元的造價費過於高昂。在過去的改造中，設計師們往往少花錢幹大事，花費百萬元卻做出如此成品是前所未有的。網友們紛紛表示節目組應當全部承擔裝修費用，或由其他的優秀設計師來重新為老人裝修房屋。
持續的發酵之下，設計師陶磊也被爆出作品抄襲、一注造假、以及其在北京的住宅涉嫌違建，22日下午，順義區高麗營鎮城管執法隊工作人員表示，已派執法人員前往陶磊住宅進行測繪。
事態發展至今，雖然目前豆瓣還沒有開分，但在播出平臺B站上，《夢想改造家》第八季評分已驟降至3.4，打破了前七季保持的均九評分，長達八年的高口碑綜藝一時跌落神壇。
在神壇的第八年
《夢想改造家》是上海東方衛視打造的一檔裝修真人秀節目，自2014年7月首播至今，已播出至第八季。在第八季以前，《夢想改造家》在豆瓣始終有8.7以上的高分，在國產綜藝裡實屬難得。
“裝修真人秀節目”並非是東方衛視的首創。2000年之後，隨著分眾化時代的到來，“廣播”逐漸變成了“窄播”，在這一趨勢下，國內外一些專門針對家居的生活服務型真人秀節目應運而生。其中在世界範圍內影響較大的節目有英國的《交換空間》、德國的《理想的房子》以及日本的《全能住宅改造王》等。
此類真人秀節目播出之後便備受關注，收視率更是節節攀升，引發各國電視媒體競相模仿。自2003年始，全世界範圍內的房屋與傢俱類綜藝多達十餘部。
國內也順應這股潮流，出現了多檔裝修真人秀節目，比如2000年央視經濟頻道推出的《交換空間》、2007年海南旅遊衛視開播的《我的心家》和2008年杭州生活頻道推出的《空間大挪移》等。
2014年才出現的《夢想改造家》，誕生於真人秀節目“神仙打架”的一年。
一線衛視的黃金檔都有真人秀的身影：浙江衛視的《奔跑吧兄弟》第一季首播便大受歡迎；湖南衛視《爸爸去哪兒》，《我是歌手》，江蘇衛視的《非誠勿擾》，《花樣年華》等節目也競相爭勝，其中，《中國好聲音》和《爸爸去哪兒》兩檔綜藝強勢問鼎冠亞軍。
東方衛視相較之下稍顯弱勢，推出了《笑傲江湖》（2014年 豆瓣評分7.2）與《中國達人秀》（豆瓣評分在6分左右）等幾檔綜藝。其中，《夢想改造家》也是東方衛視真人秀佈局的一環，只是對比其他真人秀明星雲集的場景，主打素人的《夢想改造家》，收視率稍顯遜色。
據2014年CSM50城收視率排名顯示（週三晚間所有省臺綜藝節目排名），《夢想改造家》的排名僅在10——20名之間，全年總榜更是未進前二十，不敵同為東方衛視的《笑傲江湖》與《中國達人秀》。二季、三季的收視率雖有所上升，但均未入年榜。
此後，節目也一直保持著不溫不火的狀態。但從豆瓣一直未下跌的分數來看，它自有一批受眾，不少家裝的改造也成為出圈案例。
日本設計師本間貴史詳細觀察和分析老人的作息習慣後，為患有阿爾茲海默症的老人作了房屋的適老設計；顏呈勳則為因建築用料質量問題導致十七年無法關窗的一對母子，精挑細選的板材、塗料和新風系統……正如網友所說的，每一集都像一個真切又溫暖的夢，委託人的故事和設計師的用心，帶給了觀眾最質樸的感動。
在第7季和第8季的豆瓣短評中，不難看到很多翹首期盼的身影：“室內設計老節目了。第七季了，長青！”，亦或是“每年最期待的綜藝又開始了”，還有“追了七年，都還沒有報名的我，不報名就不會落選”這樣追了七年的忠實觀眾。
至今，《達人秀》等綜藝早已停播，《奔跑吧》、《歌手》等綜藝雖已播出八季，然口碑下滑，熱度也逐年降低。而《夢想改造家》歷經八個年頭，仍保持著極高的品質和口碑，終於成為了大眾口中的“優質綜藝”。
口碑是保障生命力的關鍵因素。製作人段紅在接受採訪時表示，“我們一直在探索，如何在一檔裝修改造節目中，體現社會責任感和審美價值”，正是節目組這樣的堅守與擔當，才有效保證的品質，獲得了觀眾的認可和支援。
在上一季的回訪特輯裡，也有委託人表達了節目對他們的影響，如在回訪上海外灘雙子居住樓時，一些居民表示不能理解鏤空的二層陽臺，為冬天的生活帶來了不便。但這樣對設計效果與最初設想間落差的毫不避諱，也反應出了節目組和設計師的真誠。
“永遠喜歡著節目的人情味與人生百態，貼近民生，希望能一直辦下去”，有觀眾在豆瓣短評中寫道。
房屋改造背後的人的故事
期待的觀眾或許沒想到，第八季等來的是節目至今為止最大的負面評價。但從其漫長的改造歷史來看，此次負面似乎是一個例外。
11月24日，《夢想改造家》第八季的新一期《酒香深處的家》已照常播出，設計師顧憶使這棟傳承著手工黃酒釀造工藝的老屋重獲新生，同樣是改造老宅，顧憶對委託人的尊重和理解得到了觀眾的認可，紛紛在評論區建議節目“分集評分”。
《夢想改造家》做對了什麼，能讓它持續播出八年？
在家庭的觀看場景下，裝修真人秀是能輻射整個家庭的節目型別。早年間，一家人坐在電視前看《交換空間》，是很多人的童年記憶。觀眾小車對毒眸表示：“爸爸喜歡設計師的規劃和實操，媽媽愛看兩家人的日常生活，我最愛看的是節目最後，戶主摘下眼罩看見新房時的驚喜和滿足。”
就實用性來看，隨著房價的一路走高，中國的住房成本問題始終是社會關注的熱點，因此更多人將目光放眼於家裝行業，觀眾可以透過節目比較詳細地瞭解某設計師的設計水平、某家裝公司的施工能力或某種裝修材料的功能和用途。同時，相比於“學到了”，《夢想改造家》的彈幕上更多出現的是“下飯綜藝”、“休閒時光”等詞句，由此得見，這檔綜藝也滿足了觀眾“看故事”的需求。
節目也呈現了足夠豐富的故事樣本。八年來，節目組走遍19個城市，從市中心走向大山深處的村莊，從菜市場到醫院病房，選取到了形形色色的委託人，展現了不同地方，不同年齡的人的生活故事。
這其中，既有獨居的空巢老人，也有城市裡最基層的打工者，和北漂滬漂的年輕人。觀眾或從這些人的故事中獲得新鮮的體驗，也或從一段人生經歷和困境中感到共鳴。
從七季開始，節目深入大山進行拍攝，也暗合了短影片時代，部分網民對田園生活的想象。
過去幾年，不少為我們提供了鄉野想象的博主都在走紅。耕作鋤禾的李子柒，在B站的粉絲量已將近八百萬，養殖竹鼠的華農兄弟，使“吃竹鼠的一百種方法”成為了年度爆梗；蜀中桃子姐至今仍在屋頭的柴火灶上烹飪一家人的美食，桃子姐田間屋頭的日常生活成為了不少人的下飯神器。
無論是過去的《夢想改造家》，還是上述走紅的博主們，他們在呈現鄉野故事時，都鮮少有居高臨下的俯視視角。
本間貴史透過節目組為患阿爾茲海默症老人拍攝的720小時紀錄片，詳細記錄了老人的生活習慣；張耀天為腫瘤醫院的孩子打造最美病房……設計師和節目組都在盡最大的努力，設身處地的為委託人實現夢想。
這或許也是此次公眾會對陶磊的改造不滿的原因——並未實現委託者的訴求和夢想，一段“有明有暗”的狹長走廊只能符合設計師的藝術審美，而並非是一條便於穿行的通道。觀眾也羅列出了陶磊的種種“第一次”——
設計應當以人為本，陶磊卻並未去理解真正的鄉土生活。不迎合城市生活，打造所謂“無序和雜亂”的空間秩序，不分功用的各個房間，正是鄉土的生活經驗積累而成的模式和佈局。每間屋子裡可以聚在一起烤土豆、取暖的爐子是老人想要的團圓，而非臥室落地窗前的一張硬布沙發。
“132萬紅磚房”的風波總會過去，《夢想改造家》也會繼續播出。而其背後浮現出的藝術與人本、城市與鄉村間的矛盾，依舊像這棟建築一樣突兀的立著。
參考資料：
1. 馬博：《淺析<夢想改造家>的價值與定位》，《當代電視》，2016年第3期。
2. 顧曉燕、餘承璞：《生活服務類節目大盤點》，《視聽界》，2008年3月25日。
3. 張弓強：《從夢想改造家看我國裝修真人秀節目發展》，《當代電視》，2015年第4期。
4. 李晶瑞：《生活服務類真人秀<交換空間>的節目形態分析》，《文學界》，2013年第1期。
文 | 趙雨軒
編輯 | 符瓊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