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76歲的日本前農林水產部事務次官熊澤英昭,在家中殺死了44歲的“蟄居”兒子後,主動自首。
日本農林水產部前事務次官熊澤英昭
直到命案發生,周圍生活了十幾年的鄰居,才知道熊澤家還有一個兒子存在。
受審訊時,熊澤英昭說,兒子常年無業,宅在家裡打遊戲,還對父母說“擅自把我生下來,就要負擔起照顧責任,直到死前最後一秒。”
事發當天,附近小學正在舉辦運動會。因為噪聲有點大,兒子十分惱火。熊澤批評了兒子幾句,兩人因此激烈爭吵。
幾個小時後,熊澤拿起菜刀朝兒子的胸部猛刺了十幾下。
熊澤供述自己的作案動機時說:“川崎市發生的20個小學生的死傷事件當時在我腦海中浮現,我覺得他可能會傷害到其他人”。
“我不想給社會添麻煩。”
熊澤提到的川崎殺人事件中,製造3死17傷的殺人案中的兇手,也是一個長期閉門不出地“蟄居族”。
意外的是,社交網路上幾乎清一色是對熊澤殺死兒子的理解和同情。
“蟄居”,在中國也叫“家裡蹲”,指那些拒絕參與社會生活,不上學或不上班、沒有任何親密社會關係,閉門不出超過六個月的人。
前些天,微博上#日本超百萬人口家裡蹲#話題,引發關注。
圖片來自微博
據日本政府相關調查,日本“家裡蹲”的總人數可能已經超過100萬人。
2019年日本公佈的《生活狀況相關調查》顯示,40至64歲人中約有61.3萬人“家裡蹲”,而在更早的2017年《兒童·年輕人白皮書》中,15至39歲“家裡蹲”人數已有71萬。
這些閉門不出的人,都在家幹什麼?不用上班的他們,真的更快樂嗎?
日本NHK電視臺,曾報道過另一個故事。
56歲的沈一,啃老30年,父母去世後,靠他們的存款生活,最終因營養不良在家中去世。去世1個月後,才被人們發現。
弟弟回憶稱,曾經伸一也是個樂觀的人,但因多年考學失敗,工作不順,多次挫敗後喪失信心,成了“蟄居族”。
43歲的羽衣,已經把自己關在家裡7年了。七年裡,他只偶爾深夜去便利店買些必備品。
曾經他是個商人,擁有一家公司。但公司破產了,他從此一蹶不振,不願再與別人接觸,整日在屋裡讀書。
攝影 / Maika Elan
17歲的yuto,將自己臥室窗簾拉起來,把自己關在一個相對封閉黑暗的環境裡上網,看漫畫。
高三面臨畢業的yuto的成績馬馬虎虎。雖然沒有畢業的壓力,但他也知道想要考上大學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他越來越不喜歡說話,經常把自己關在家裡。
越來越多的案例,拼湊出日本蟄居族的群像。
在日本政府的一次調查中,無法適應職場、生病和找工作碰壁,成為閉門不出的原因前三名。
日本社會對個體自我約束的要求很高,導致很多人認為一個小錯誤就會導致自己被淘汰,於是不去嘗試就能避免一切錯誤——逃避可恥,但有用。
他們有的是因為工作不順,有的是因為失戀,或者學業壓力、校園霸凌等等,總之,任何一個挫折都有可能促成“家裡蹲”。
日本學者中島敦在《山月記》中將這種心態概括得十分形象:
“因為害怕自己並非明珠而不敢刻苦琢磨,又因為有幾分相信自己是明珠,而不能與砂礫碌碌為伍,遂逐漸遠離世間,疏避人群,結果卻在內心不斷地用憤懣和羞怒飼育著自己懦弱的自尊心。”
很多學者認為,蟄居族成為一種現象和日本這些年經濟的興衰關係密切。
在日本泡沫經濟最高峰的1989,東京銀座每坪地皮價格超過一億日元,日本人如同現在的中國遊客一樣,不斷重新整理著世界爆買記錄。
日本經濟繁榮時期,上班族揮舞著鈔票打車
由盛轉衰彷彿一瞬間。
1990年,空前繁榮的泡沫經濟迎來了破滅,日元貶值,房價暴跌,企業破產,家庭離婚率飆升,無數年輕人失去了就業機會,日本社會進入“失落的20年。”
物質基礎的坍塌衝擊了人們的價值觀,大家突然發現,努力工作、認真學習,到頭來不過是“對生命的一場浪費”。
這種背景下,你就很理解日本蟄居族們的心聲了:
“如果整天痛苦地上班就為了拿那點工資,自己一點也不開心,那還不如不做。”
社畜是慘,問題是,蟄居族就過得快樂嗎?
2016年,越南攝影師Maika Elan走訪日本蟄居族,看到了許多人的生活狀態。
三年閉門不出,43歲的橫山澄人對Maika Elan說,“我感到自己的健康狀況不是很好,時常疲憊,只想留在家裡”。
見面後的第二年9月,他在自己的公寓悄無聲息地去世,兩個月後,家人發現了他的遺體。
不僅身體吃不消,內心的恥辱感也依舊在吞噬著“蟄居族”。
“我很自責。但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因為職場受挫,過上蟄居生活的29歲友木說。
越逃避,越能感受到自己的失敗,越陷入無止境的自我否定中。
蟄居8年的田中,常常控制不住自己的哭泣,吃很多精神藥片也不管用,後來發展到在窗戶、毆打父母。
更多蟄居族的生活無外乎這樣:
晝夜時常顛倒,一遍一遍不停地打遊戲;
看漫畫書,可以無止境地睡覺,從此不再需要日曆……
凌亂、頹廢、垃圾丟成山,身體出現異常。
大量研究顯示,長期“家裡蹲”的人,常常出現精神失調或者發育障礙。
常年拒絕社交的結果,是喪失語言表達能力,甚至失去生存能力,就像前文提到的,父母去世後,被自己餓死的56歲大叔。
空虛、壓抑、孤獨,唯獨沒有快樂。
九州大學精神病學副教授加藤貴宏認為,嚴格的社會規範、父母的高期望及恥感文化,導致日本社會極易滋養出自卑感和渴望保持低調的心理。
但“蟄居族”的問題,並不只存在於日本。
近年來,世界各地都出現了此種案例。韓國曾有調查有3.3萬青少年社交隔絕;格拉斯哥大學的一項研究顯示,英國有超過4萬年輕“蟄居族”;北歐也發現了獨居、蟄居的現象。
在中國,有一個貼吧叫“啃老吧”,幾萬條帖子,分享自己的“家裡蹲”經歷。
他們逃避現實,逃避工作,逃避人群,將自己無限期封閉在自我世界裡。
逃避,或許一時有用,但問題從未真正解決。
人是社會化的動物,需要釋放情感、向他人傾訴,需要工作,不但是為了錢,更為了獲得一種創造價值時的成就感。
哲學家羅素在《幸福之路》中認為,只要不過度,即使是最單調的工作,對大多數人來說,也比無所事事更容易忍受。
多數工作都會使人得到兩種滿足,一是消磨時光,二是給抱負以一定的出路。
前段日子熱播的高分日劇《凪的新生活》裡,28歲職場老好人大島凪告別大城市的生活,甩掉男友,辭掉工作,扔掉手機,騙過家人,獨自背起一床被子搬到鄉下,每天睡到自然醒。
但就像前男友罵她的:你以為逃離職場就能重置人生嗎?扔了點東西搬了新家,人生就能重來了嗎?
她決心做出改變,尋找自己的人生目標,學著說“不”,學著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專心過好自己的人生。
在大島凪身上,渴望逃離現實的人都能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蟄居不是最終的辦法,一番整頓後,重新走進叢林社會,才是。
因為,我們要逃離的不是大城市,不是職場,而是你自己。
每個成年人的生活,都有很多不易。
但與其在壓抑的小房間裡消磨時間,不如走出門,重新呼吸新鮮空氣,重新奪回對生活的掌控權,並適當放低對自我的期待。
畢竟,就像齊秦在那首老歌裡唱的一樣:
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但外面的世界也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