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的山裡,有過南瓜節的習俗。與其它地區打南瓜仗,做南瓜燈,賽南瓜王等花樣繁多的南瓜節相比,山裡的南瓜節低調節儉。這與山裡人簡單惜物,不喜花哨的品性有關。
農曆十月二十五為南瓜節。這天,每家必吃南瓜,以驅百病。山裡的南瓜多,平日它是飯桌上的常菜。
可到了南瓜節這天,就得做出另番滋味才顯鄭重。
選那長在陽坡上,從春天開花結瓜一直未捨得摘,經一夏天的風雨,足足長到老秋,瓜秧枯了,葉子黃了,被輕霜打過,直到紅通通的瓜面上掛一層灰兒,才摘下來的老南瓜。再經過數日存放,走掉多餘水分,才更顯南瓜本味。
別管是烀南瓜,蒸南瓜,燉南瓜,烙南瓜餅,包南瓜餃子……都非常好吃。若有錯過花期,直到秋天也沒長成的青南瓜,那就去河裡捉些小魚,燉在一起,更是鮮香無比。
我最愛吃的是姥姥包的老南瓜餡餃子,那時山裡難見小麥麵粉,只有自家種的蕎麥碾成麵包餃子。
蕎麥沒有小麥的麵筋好。所以擀出的餃皮厚大,包出的餃子胖乎乎的,我的筷子夾不動,只得用手抓著吃。咬上一口,吱的冒出一股鮮汁湧入口中,饞蟲頓時被逗引出來。
南瓜餡和其它任何餃餡都不同,它是糊狀的,裹在厚大的蕎麥麵餃皮裡,鮮香不膩。吃這樣的餃子,我得歪著脖兒,以免餃餡從嘴角溜掉。
吃足了,姥姥拍拍我的肚鍋兒笑道,大肚蟈蟈紅。我唆了唆手指頭上的餃汁,一抹嘴巴跑出屋子玩去了。
多少年以後我都在回想那股特別的味道。直到有一天,我吃到極鮮的蟹黃時,不由得自言自語道,老南瓜餡餃子。
雖一樣的鮮香,但姥姥做的老南瓜餡餃子似乎比蟹黃的味兒更豐富,吃後有股微甜的餘味。
也正是那一絲淡淡的甜味,給山裡人苦澀的生活增添了些許慰藉。後來我曾問母親,姥姥在餃餡裡都放了啥好東西那麼香?
母親說,那樣的日子能有啥?老南瓜,蔥花兒,鹽,自家下醬時撇出的清醬,一點點油……還有歡蹦亂跳的小河蝦。
有一年南瓜節,我沒有吃到老南瓜餃子,卻嚐到了老南瓜的另種味道。
那天,我在外面玩,忽聞到一股濃濃的糊香味,趕緊跑進屋子。姥姥看出了我的心思,笑道,小饞貓鼻子真好使。猜猜今兒是啥日子?
我想了半天,也猜不出。姥姥說是南瓜節。我只知道端午節,中秋節,那種隆重的節日,哪記得南瓜節呀?
我高興地喊,要吃南瓜餃子嘍!姥姥有些愧疚地低下頭說,今年不包南瓜……餃子,換個樣兒。
姥姥避開我的目光,趕緊揭開鍋,我看見大鐵鍋裡除了燉著老南瓜,鍋幫兒還貼滿了巴掌大的南瓜片,厚厚的,像一塊塊金黃的玉米餅子。
我管它叫南瓜餅,它被滾燙的大鐵鍋烘烤,同時又有鍋中的油鹽汁浸入,既有油鹽味又不失老南瓜的甘甜。
我拿著南瓜餅跑到村街上顯擺,滿街香氣,讓許多人家紛紛效仿。儘管如此,未吃到南瓜餃子,我總有些不甘,第二天就央求姥爺去撈河蝦。
可被姥姥制止住了。她說,過了節令就不能再撈了。小河不大,整天撈,哪行呢?我問誰管呢。她說老天爺。
後來我才知道,那年寒冷,河面大部分結冰,姥姥顛著兩隻小腳,不但沒撈到蝦,還不小心落到河裡,雙腳凍出了病根兒,直到終老走路都是一瘸一踮的。
今年的南瓜節,想起已故多年的母親和姥姥來,想起母親說到油時的“一點點”,想起姥姥在苦日子裡為家人做每一頓飯時的良苦用心,以及為南瓜這個不起眼兒的農物過節,還有對門前小河的那份敬畏……
多年來,我一直喜歡種南瓜,最喜歡扁圓的磨盤南瓜,碩大的身子,如磨盤一般圓潤飽滿,它是秋天裡我收穫的最大的果實。
放在屋子裡,讓人感到豐厚喜興踏實。我家一直堅持在南瓜節這天吃南瓜,是久居村野的山裡人,對古老農耕文明的承襲。(鄉土文苑,楊家強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