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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名立萬》火了,相關票務平臺上,其總預測票房已經接近了7億人民幣。
十幾天前,該片上映之初,市場並不看好,相關平臺給出的預測還不到2億。其首日票房只有1000來萬,次日也不過3000來萬,直到第3天的週六,走勢才開始轉強,破了5000萬,此後一直保持穩中有升的走勢。
與此同時,其在豆瓣7.6的評分,也稱得上是今年下半年口碑最好的非主旋律影片之一。
再考慮到每年的11月都是冷檔期,前不接國慶,後不接賀歲,這個成績就更顯難得,算是給清冷的市場點燃了小小的一把火。
梳理國產影史,黑馬影片其實並不多,《戰狼2》《紅海行動》《流浪地球》《你好,李煥英》算是其中的幾個重頭,再往後就是《無名之輩》《超時空同居》《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白蛇:緣起》等,它們都是在前期不被看好的情況下,憑藉著口碑發酵,後期一路昂揚走高,實現逆轉。
這些影片為什麼能成功?它們都有著怎樣的共性呢?
黑馬影片的“原罪”
幾乎每一部票房黑馬,在上映前都存在一些各種各樣不被市場看好的理由,也就是所謂的“原罪”。
首先是題材或陣容。以2017年暑期檔的《戰狼2》為例,在此之前,效仿好萊塢模式的國產商業戰爭片就完全沒有過成功先例,想預測都找不到參考系。因此誰也想不到它能後來居上,擊敗同期一眾競爭對手,甚至躍居到國產電影票房榜第一的位置;
2018年《無問西東》雖然陣容強大,但體裁也和《戰狼2》一樣沒有過先例:一部影片分成了幾個單元,作為一個完整的故事都嫌不夠連貫。再加上其上映前五年就已經拍攝完畢了,一直積壓著,期間大眾的觀影口味變了不少,因此也相當難以預測;
同年的《無名之輩》是一部多線敘事的方言喜劇,這一模式十幾年前甯浩就在“瘋狂”系列中用過了,沒什麼新意。再說卡司也缺乏明星,主角章宇和潘斌龍二人之前都是院線片配角,破億勉強可以,表現太好也不現實;
2019年《流浪地球》上映前,國產科幻電影這一型別幾乎是完全的空白,與之最接近的或許是十年前劉鎮偉導演的《機器俠》,成績也相當一般。即便有劉慈欣原著加持,但彼時科幻圈普遍被電影業內人士認為是非常小眾的圈子,輿論並不足以撬動大眾院線市場;
今年的《揚名立萬》則完全是兩頭不沾:卡司不行,第一主角是半紅不紅的尹正;型別在內地影史也是完全沒有過先例,最相似的大約是唐人街探案系列和2009年的《風聲》。但前者卡司豪華,後者好歹從屬於諜戰這個大型別,還有茅盾文學獎獲得者麥家的原著加持……
除了上述影片自身原因,還有外部原因。
首先是檔期。黑馬影片要麼選了傳統的冷檔期,要麼雖然選了大檔期,但對手卻強得可怕,使得行業一開始便不看好。
《紅海行動》《流浪地球》和《你好,李煥英》分別選擇了2018、2019和2021年的春節檔,面臨的對手分別是《唐人街探案2》《捉妖記2》,《瘋狂的外星人》《飛馳人生》《新喜劇之王》和《唐人街探案3》。對手們都在宣傳上下了大力,實體營銷鋪天蓋地,夾在這些對手之中,頗有惶惶然之感。但這些影片最終卻憑藉過硬的質量,開畫數日便形成了反超。
冷檔期黑馬的代表則有《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和《超時空同居》。國產愛情片通常的操作模式是,選擇在情人節、七夕、聖誕、跨年等日期上映,主攻節日當天票房,節日過後市場情緒便會迅速走低。但這兩部影片卻反其道而行之,前者定檔在了所謂“白色情人節”,一個共識並不高的節日;後者儘管定在了“5·20”前後,但同《復仇者聯盟3》有所重疊。不過隨著口碑發酵,兩部影片票房最終都達到了接近10億人民幣的水平。
《超時空同居》
此外,《無問西東》選在1月中旬,賀歲檔已經過去,但離春節檔還有一個多月;《無名之輩》則和《揚名立萬》一樣選擇在了11月,從傳統檔期的角度來觀察,也是同樣的青黃不接。如此梳理下來,題材、陣容檔期全都不佔優勢的《揚名立萬》,能和上述“前輩”一般做到逆風突圍,實屬難得。
《揚名立萬》
在許多媒體上,《揚名立萬》被稱為“密室劇本殺電影”。這個詞很怪,影史中壓根沒有,之所以會取這麼個名字,恰恰是其型別難以準確定位的表現。
該片劇情大致是:一群落魄電影人被召集到一起,打算把一場轟動一時的血案翻拍成電影,藉此揚名立萬。結果沒想到召集地就是案發現場,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眾人沒有即刻離去,都留下來一邊探討劇本,一邊對案件進行復盤,結果盤著盤著,就都把自己給盤進去了……
倘若非要用型別片的標準來分類,《揚名立萬》和《唐人街探案》有些相似,都是喜劇片+懸疑片的複合。但從實際效果來看,前者呈現得要比後者流暢很多。
作為春節檔的大IP,《唐人街探案》系列的發展經歷了一個較為明顯的變化。第一部氣氛偏陰暗,注重的是硬核推理和拷問人性;第二部則為了春節服務,添加了大量刻意為之的喜劇情節;第三部變得更加無厘頭,幾乎把破案程序變成了一個大型真人遊戲,大面積犧牲了真實感。
《唐人街探案3》
儘管該系列緊扣春節期間的大眾心理,在商業和傳播學意義上都取得了巨大成功,然而單從敘事的角度來評判,兩個型別的融合是有些失敗的:喜劇元素多來自於人物性格導致的蠢行,對懸疑部分沒有幫助,兩者只是在氣氛上做了下陰陽調和,本質依然涇渭分明。偶爾的連線處,要麼靠巧合,要麼拿“尋龍尺”這類迷通道具糊弄過去(本質其實也是巧合),處理手法並不高明。
《揚名立萬》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畢竟懸疑和喜劇兩個型別天然就存在不相容,容易相互妨害。但該片最難得之處在於成功完成了一個嵌入式結構:主角們一邊拍電影,一邊還原案件,喜劇主要放在一群人拍電影的部分,還原案件的部分依然是嚴肅懸疑的,兩個原本不相容的型別就自然巢狀在了一起——如此佈置,很像卡爾維諾的《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讀者既是整本書的“隱設讀者”,也是實際在進行閱讀的讀者。把這種文學上的複雜技法用在劇作上,並不多見。
大的劇作框架成功搭建起來後,技術細節上也沒有出現大的紕漏:人物性格都立住了,劇情推進節奏把控得當,結尾既昇華出了愛情,又有了批判性……種種優點,造就了這一次小小的市場奇蹟。
回顧國產影史,一開始被業內不看好,但最終翻盤的電影不算少。其中路徑同《揚名立萬》最相似的,還是2018年的《無名之輩》:都定檔在11月,都沒有大明星,最終的票房落點也都在6-8億這個區間。然而拆開來觀察,兩者取勝的點還是不太一樣。
如前所述,手法技術上,《無名之輩》不算新:多線敘事的方言喜劇這一模式,十幾年前甯浩就在“瘋狂”系列中用過(後者其實也是沿襲更早時候的蓋·裡奇)。但其最可貴之處在於主題涵蓋的社會學意義:底層人民在城市化發展程序中內心的衝突與和解。
這一母題,過往多以嚴肅的劇情片來呈現,喜劇不多,因為操作不好容易變成富人對窮人的嘲諷,使得價值觀出現倒錯。甯浩《瘋狂的石頭》雖然點到了這一母題,但更偏向對富人的解構,有失溫情。《無名之輩》恰好填補了這一空白。
《揚名立萬》則勝在劇作技術更強更新,卻終究缺乏《無名之輩》這樣緊扣時代的主題。儘管有影評人提出,該片和《寄生蟲》《魷魚遊戲》一樣,試圖反映貧富差距這一結構性問題,但由於落點畢竟不如韓國同行精準,“戲中戲”的巢狀結構也稍顯討巧,妨害了批判的深度。種種因素都限制了它的進一步發揮,使得其終究無法躋身一流影片之列。
營銷借勢
一部電影能夠在市場上立足,除了本身質量過硬外,宣發也是頗為關鍵的一環。
一名資深宣發從業者告訴中國新聞週刊,儘管宣發包括的環節很多,但大致可以簡單拆分為戰略和戰術兩個部分:戰略上主要就是選擇一個合適的檔期,並根據同檔期對手情況做針對性調整,不過不確定性較高,因為檔期並不能完全由片方自行決定;戰術則多在執行層面上,包括造話題、刷評分、平臺精準投放等,涉及的內容相當多。
一般來說,新上映的影片都會選擇在週五上映,將第一波熱度用整個週末的時間來消化。但《揚名立萬》卻選擇在週四開畫,儘管當天是“雙十一”,但對電影而言並不是一個有意義的日期。“明顯就是對影片質量有過硬信心,希望能夠多一天時間來發酵口碑。”前述從業者對中國新聞週刊表示。
後期維護口碑,則以在微博、知乎、豆瓣等網際網路平臺造話題為主。豆瓣評分自然是最重要的維護物件,但很難人為造假。“各家都在盯著,就算開分刷高了,過幾個小時也得掉下去。電影看的人越多打分越多,開幾百個小號打高分沒意義,成本還特別高。”絕大部分情況下,營銷方案也只能以口碑為基礎來展開。
只有在極少數情況下,營銷工作可以把業內和市場公認的“爛片”賣出高價,典型代表是去年的《喜寶》。這部豆瓣評分僅有3.3分的影片,憑藉著在短影片平臺上對使用者的精準投放,最終斬獲過億票房。據傳,該片負責宣傳的公司因為成績亮眼,後續還接到了不少大專案。
前述宣發從業者告訴中國新聞週刊,回顧今年一整年,整個行業最大的問題就是“扎堆”:自春節檔和清明檔均創下票房紀錄後,不少片方認為市場情緒得以反彈,於是到了五一檔,十來部影片扎堆上映,在《懸崖之上》《你的婚禮》帶領下,檔期總票房達到了16.73億。嚐到甜頭後,許多此前由於疫情積壓許久的中小體量影片紛紛無腦定檔。
於是後來的端午檔也和五一檔一樣,都擠著十來部中小體量影片,結果創造的票房總量卻還不及2019年同期的60%。到了後來的國慶檔,更是完全遵循“一九法則”,《長津湖》《我和我的父輩》拿下超過九成票房,其餘全部淪為了炮灰。
“其實對於製作成本在兩三千萬左右中小體量影片,趕大檔期一點意義也沒有。今年好幾個片子其實都是在冷檔期吸收的票房。”
上述從業者舉了《人潮洶湧》《怒火·重案》兩個例子:春節檔的《人潮洶湧》原本排片慘淡,直到導演饒曉志公開發文求排片後,情況才稍微有所好轉。但整個春節檔期間,這部影片一共才拿下1.5億票房,位列春節檔所有影片倒數第一,真正吸收票房的時間段還是在冷清的3月,最終該片報收7.62億。
《人潮洶湧》
《怒火·重案》是暑期檔影片,受到疫情反覆、水災等多重影響,《長津湖》《狙擊手》等數部影片紛紛撤檔調檔,使得整個8月成了事實上的冷檔期。《怒火·重案》在完全沒有競爭對手的情況下獨自霸榜了幾乎整月,直到月底《失控玩家》出現才讓出了每日票房排片雙冠的位置。
種種現象都說明,只要影片質量過關,選擇在冷檔期上映,完全有可能收穫比在傳統大檔期更好的市場反饋。
今年暑期檔的慘淡,開始令部分從業者們擔憂新一代觀眾觀影習慣徹底發生了改變。根據中國文化產業協會資料,2017-2019年期間,我國觀影觀眾的年齡在逐漸增長,30-34歲觀眾成為新觀影主力人群,2019年,我國平均觀影年齡首次達到了29歲。在此基礎上,甚至有媒體提出了“00後不再看電影了”的論點。這一消極情緒直到《長津湖》上映後才有所緩解,而這一次《揚名立萬》的翻盤,算是徹底打破了迷思。
究其根本,中小體量影片沒有信心在冷檔期上映,只好寄希望於大檔期“水漲船高”,扎堆上映,卻收到反效果,最終賠本出局。歸根結底還是內容不行,讓觀眾提不起興趣。
電影終歸是一個很純粹的內容行業。只要故事過硬,質量過硬,即使是在青黃不接的冷檔期也能帶動大盤,提振市場信心;而質量不佳,還試圖藉著市場情緒渾水摸魚的影片,不光掀不起半點波瀾,亦將很快就被觀眾遺忘。
來源: 中國新聞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