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清朝最後一任山西巡撫陸鍾琦的死一直眾說紛紜,有人說他是革命刀下新舊社會交替的替死鬼,有人說他是革命者自證革命嚴肅性的劫數,還有人說他完全可以不用死。說法眾多,似乎內情豐富。
載灃之師,山西巡撫
陸鍾琦是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生人,祖籍浙江蕭山,字申甫。
出生在清朝末期的陸鍾琦趕上了科舉考試的末班車。光緒十五年(1889年)進士,那年他也才四十一歲,可見陸鍾琦也是有些才華在身上的。之後,陸鍾琦做過溥儀父親載灃的老師。
在清朝末年那樣一個混亂的時代裡,像陸鍾琦這樣的人升官並不是一件難事。
一九一一年,六十三歲的陸鍾琦從江蘇布政使升任山西巡撫。
巡撫是一個地方的軍政大臣,掌握著該地的軍政事物,相當於現在一個省的省長或者省委書記這種級別的官職。
封建社會里,讀書人讀孔孟之書,為的就是居廟堂之位。官位做到巡撫,放在過往歷朝歷代都算是成功了。
可惜,陸鍾琦做官的時候是在清朝末年,清朝政府已經搖搖欲墜,隨時都可能面臨崩塌。
一九一一年十月六日,陸鍾琦走馬上任,抵達山西太原。這位清朝最後一位山西巡撫,不知道在山西太原等待他的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和意想不到的滅門之災。
時代終結,三晉換面
辛亥革命是一個時代的終結,它在中國的大地上浩浩蕩蕩地發生過,就像是一聲怒吼,喝退了腐朽落後的封建王朝。
自從武昌起義之後,僅僅半個月的時間革命的浪潮就已經席捲山西。
太原作為山西的中心最先爆發,不管是社會上的幫會,晉商還是學生紛紛揭竿而起,投身於革命的浪潮。
社會的各個層面都動了起來,受夠了封建王朝的壓迫,清朝政府的腐朽無能,所有人都團結在一起。
一九一一年十月二十九日的凌晨,太原城裡響起了刺耳的槍聲,山西的起義正式打響。
槍聲不絕一直從天黑響到了天亮,太原陷入了新舊互動,改頭換面的時刻。
當晚,革命新軍就奪取了太原的政權,閻錫山被推選出來,擔任山西軍政府都督。
推翻清政府的太原城內一片新氣象,革命新軍,社會幫派,大學城內,一副改頭換面的氣象。這時候的太原,從大局上來說還算穩定,但是在看不見的地方依然暗流湧動。
雖然推選出了閻錫山擔任山西軍政都督,但是他並沒有讓所有人信服。
軍隊方面,除了革命新軍之外,以晉南李鳴鳳為代表的民軍依然勢力強大,閻錫山擁有一個名頭,卻沒有實際掌權。
政府方面,新舊交替之時,湧現出大量的人參加革命,這其中有真心實意追隨革命的人,也有在其中觀察社會風向變化、濫竽充數的牆頭草。
新政府內的人來自不同地方,不同黨派,不同階層,實在無法做到齊心協力,和衷共濟。
新政府無法做到團結統一,袁世凱一方又虎視眈眈。
針對這樣的局面,孫中山對國民黨華北地區負責人張繼說:“內部先統一,然後同心努力革命,現在既然公認閻錫山為都督,就應該支援他,倘若內部在發生事故,豈不是給袁氏可乘之機。”
後來,孫中山來到太原,一再強調團結的事情。孫中山在太原“苦口婆心”的團結演講起到了作用,太原各界都大為震撼。
一九一二年年底,河東民軍解散,山西軍政府都督閻錫山開始逐漸掌權。政府內部的各種重要職位也都有同盟會的會員擔任,山西這片地方開始慢慢統一起來。
巡撫布控,其子游說
陸鍾琦到太原的第五天,武昌起義就爆發了。此時全國上下革命的熱情空前的高漲,革命來之洶湧,勢頭轟轟烈烈。
革命爆發,有人歡喜有人愁。面對看上去不可阻擋的革命,剛剛上任五天的山西巡撫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
在陸鍾琦看來,自己的官位剛剛到手,大好前程才剛剛展開,若是革命成功,官位不保不說,就連性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在革命還沒在太原爆發之時,陸鍾琦開始了他的準備。憂心忡忡的陸鍾琦加緊山西省內的排兵佈置,他加緊河防佈置。
因為,革命新軍已經在西安起義成功,陝西的舊政府已經被推翻。陝西與山西之間只有一河之隔,革命新軍隨時有可能衝入山西,打響起義的第一槍。
陸鍾琦加強河防布控,一方面,防止陝西的革命軍進入山西。另一方面,河防布控的加緊能夠把太原城內受到革命影響的新軍,調出太原到河東去堵截陝西起義軍可能得東渡。
陸鍾琦這樣的做法可謂是一箭雙鵰。只可惜,陸鍾琦的意圖被閻錫山等新軍頭目給識破。
陸鍾琦有個兒子,名叫陸光熙。在山西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時候,來到了父親身邊。陸光熙曾經在日本留學。他和革命新軍裡的重要人物——閻錫山是陸軍士官學校的同學。
特殊的身份,敏感的時機,陸鍾琦將兒子陸光熙喊到身邊的做法無法不引人關注。
“在山西巡撫陸鍾琦與武昌起義後,特召其子亮臣,來晉做緩和革命之計。亮臣與我是日本士官學校同學,但屬泛泛之交,主張亦不接近,不過他知道我曾參加同盟會,且是鐵血丈夫團中人。”
這是閻錫山在臺灣《早年回憶錄》中寫的話,可見閻錫山與陸光熙雖然是同學,但是兩人之間的交情不僅不深,甚至有些避之不及的感覺。
陸光熙來到陸鍾琦身邊之後,就立刻與閻錫山見了面。父親陸鍾琦堅決反對革命,但是他不一樣。
作為去日本留過學的人,陸光熙看清了當時中國的情況,他在心裡清楚,革命已經是一件無法阻擋的事情了。
不久之前,湖南和陝西的起義成功更是讓陸光熙看清了這一點,所以他這次來到父親陸鍾琦的身邊是想擔任一個調節的角色。
陸光熙很清楚,自己的父親作為一個堅決反對革命的清朝末代官員,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加入革命的,反對革命最後的結果已經很顯而易見了。
又不想加入革命浪潮,又想在革命的大形勢之下享受和原來差不多的安逸生活,最好的方法就是折中。
陸光熙打算等到革命軍打到山西的時候,自己出面,調停中立,爭取到一個既不需要兩方兵刃相見,又不需要陸鍾琦投降的局面。
美其名曰“緩和革命,爭取和平。”陸光熙計劃得很理想,於是就有了他去找閻錫山談話的場面。
“我此次來,即為與兄研究進晉省對武昌事件當如何應付,兄有意見,弟對家父尚可轉移。”
面對突然出現的陸光熙,閻錫山並不準備相信他。
閻錫山說:
“武昌事件的真相我尚不知,黎元洪究竟係為革命而起義抑或別有原因,我也不明白是不是我們現在談應付武昌事件的話,還有點太早。”
陸光熙又說:“我們還可以再觀察幾天,不過我可以和你說,最後需要家父離開時,我也能設法。”
陸光熙的話看上去充滿誠意,但是但是閻錫山並不相信這位公子,他只是笑了笑,說了一句客氣十足又模稜兩可的話,“這話說到哪裡去了,你來我更說不到那樣的話了。”
陸光熙和閻錫山的見面最終以兩人各懷心事結束。
閻錫山處處警覺,不相信陸光熙說的任何一句話。他覺得,陸光熙的突然來訪,完全是想要敷衍住他,為其父親陸鍾琦做掩護,讓他完成運槍和開兵兩件事。
陸光熙離開之後,閻錫山召集了其他革命黨人,與他們共同商量討論陸光熙來與自己談話的事情。
眾人經過商量之後,都覺得陸光熙來找閻錫山談話絕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
商議求同,而是在給他的父親陸鍾琦做掩護,“頂好也是敷衍出我們,完成運槍開兵的事,然後進關革命形勢的發展,如果革命有過半成功的成分,擁戴上他的父親,聯合上大家做一個突變與響應,武昌起義是不會有絲毫實際效用的。”
於是閻錫山與革命黨眾人沒有陸光熙說的話放在心上,依然制定了起義計劃。
運槍開兵,加速滅亡
就在陸鍾琦的兒子陸光熙和閻錫山談話,想要調停中立,緩和革命的時候,陸鍾琦自己做了一個加速自己死亡的事情。
他下令將山西的五千支德國造的新槍中的三千支連帶著子彈一起借給河南。與此同時,陸鍾琦又加快了調兵的步伐。
陸鍾琦這樣的舉措讓閻錫山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猜測,陸光熙的勸說全部幻化為泡影。
堅定了自己猜測的閻錫山開始有了緊迫感,他覺得起義山西已經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地步。
陸光熙也在勸說陸鍾琦,他希望父親能夠認清局勢,不要再固執抵抗。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起義儼然成了定局,無法撼動。陸光熙勸陸鍾琦能夠和自己一樣,等革命軍來山西的時候,不要抵抗而是和革命軍合作,求取共贏。
陸光熙的一番勸說徹底惹惱了陸鍾琦,他對自己精心培養出來的兒子破口大罵:“大事不可為矣!省垣倘不測,吾誓死職。”
陸鍾琦這種被封建思想完全浸透的人,誓死要做大清王朝的孝子忠臣,誓死也要報答朝廷,絕不可能違逆朝廷。
起義成功,陸氏滅門
閻錫山固然是沒有相信陸光熙說的話,但是陸光熙找他談話並不是一點作用都沒有。
閻錫山等人依然制定了詳細的起義計劃,確定了具體的起義時間。但是在真正起義之前,閻錫山又告知一、二兩標,如果抓住陸鍾琦和陸光熙,只是囚禁起來,不要真的傷害到他們。
陸鍾琦精心佈下的防控很快就被來勢洶洶的革命新軍給突破了,清朝政府在山西徹底地倒下了。
一九一一年十月二十九日凌晨,革命新軍攻佔下太原城,按照閻錫山事先吩咐的那樣,革命新軍並沒有為難陸鍾琦和陸光熙父子。
閻錫山在巡撫衙門做好準備,他讓陸光熙把陸鍾琦叫來,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陸鍾琦不急不緩地從他的居所東花園來到了巡撫衙門的議事廳。閻錫山問:“我等已經準備參加辛亥革命,不知你參不參加?”
陸鍾琦一聽閻錫山問出這樣的話,不僅怒從心來,自己身為大清朝廷命官,怎麼能夠與“逆臣賊子”同流合汙,背叛大清呢?陸鍾琦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厲聲說道:“我不參加!”
站在一旁的陸光熙此時十分焦急,父親這般厲聲拒絕,自己之前一番苦心白費事小,眼下性命都難以保證。萬一惹怒了眼前的革命新軍,很難不保證他們會開槍殺了父親。
陸光熙連忙說道:“你們不要開槍,我們可以商量。”
可是,陸鍾琦卻對兒子的打算視若無睹,他依然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說:“不要,你們照我打罷!”
陸鍾琦話音剛落,閻錫山就舉起手中的槍。只聽見一聲槍響,陸鍾琦一頭倒地,沒了氣息。最後一任山西巡撫就此消失。
陸光熙見父親死在槍下,心中悲痛萬分。之前做的種種打算全部白費,到頭來還是沒能夠勸住父親。
陸鍾琦和陸光熙父子二人雖然理念不合,但是感情卻很深厚。陸光熙見父親已死,也沒了活下去的希望,就對閻錫山說:“把我也打死吧。”
閻錫山雖然對陸光熙一直保持警覺和戒心,但是畢竟同學一場,也不忍心親手打死陸光熙,就叫身邊計程車兵開槍。
因為當時局面混亂,又沒有錄影這樣明確的記錄,所以關於陸鍾琦和陸光熙的死還存在一些小小的爭議。
有人說是閻錫山開槍打死了陸鍾琦。可是在閻錫山自己的《早年回憶錄》中卻並沒有承認是自己開槍擊斃了陸鍾琦,而是說是陸鍾琦先開的槍,引起了革命軍開槍,陸鍾琦最後死於混亂之中。
“當時因陸巡撫之隨侍者有開槍者,遂引起革命軍之槍火,陸巡撫與其公子槍亂之中。”
閻錫山雖然和陸鍾琦立場不同,卻也被陸鍾琦最後那一份忠勇孝精神所打動。
“他們與我們的立場雖異,而他們忠勇孝的精神與人格則值得我們敬佩,因立場是各別的,人格是共同的,故我對他們的屍體均禮葬之。”
陸鍾琦的死不僅僅是因為新舊交替之際他代表的是舊派勢力,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已經被封建社會“忠君事主”的思想完完全全禁錮住了。
一直到陸光熙勸他的時候,他都覺得,朝廷對他有知遇之恩,自己為朝廷獻身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因為被封建思想禁錮住了,所以陸鍾琦只看到了朝廷對他的知足之恩,完全沒有看到清政府的腐朽懦弱,軟弱黑暗。
儘管閻錫山覺得陸鍾琦這種忠勇的精神可嘉,但是他的死依然不值得可惜,反而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