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何時起,“奶爸”已經成了新好男人的代名詞。
各種母嬰用品廣告裡,酷炫奶爸的出鏡率也逐年攀升。
他們手提高檔嬰兒車在公園裡走秀場,或是在明亮的別墅裡故作忙亂姿態,偶爾在社交網路上PO一張親子合照,既有power又sexy。
這些廣告拿捏了一種男性心理,那就是一個成功男人的生活應該具備什麼元素:財富、車房、妻子、孩子,或許還有貓貓狗狗,以及陪伴孩子的悠閒假期。
但事實上,我們在生活中其實是很少會看到這樣的“奶爸日常”的。
那如果有這樣一個奶爸呢?
如下圖,一位年輕的父親揹著孩子送著外賣,一邊大步跨著樓梯,一邊時不時把拴住孩子的綁帶系得更緊一點。
總之是不管有多手忙腳亂,孩子不能離身,外賣不能停送。
那這樣的“奶爸”又該如何定義呢?
這個畫面來自B站《牛事》11月17日發的一條紀實短片。
但當你開啟這條影片底下的評論後,會發現至少有半數網友都在“打假”。
故事是假的,貧困是假的,父愛是假的……甚至孩子也可以是假的。
的確,這條影片“慘”得太直接了,所有情節點都抓準了網友的淚腺,完全是頭條熱點的大雜燴。
先說主角濤哥,雖然看起來很滄桑,其實是個90後,父母早就不在了,從小和爺爺奶奶、大伯生活在一起。以前是賺多少花多少,也沒怎麼花在自己身上,都用在了孝道上。
但這幾年,因為有了家庭,外加疫情等各種不可抗因素,工作不好找,錢更不好賺,開銷卻越來越大,什麼都在漲價。他沒有多少選擇,於是做了“外賣小哥”,借錢買了電瓶車和制服。
濤哥知道幹這一行賣的是體力,肯吃苦就有錢拿。
但有了孩子以後,他有點束手無策了,還在喝奶的女兒只能自己帶,有同行問他:“孩子媽媽呢?”
他冷冷地回了一句:“交給她帶,小孩死得快。”
這句話蠻絕情的,但基本符合事實。
她老婆平日裡雖與常人無異,但容易難以自控情緒。
因為她為人很單純,沒有防人之心,所以曾經被賣煎餅的老騙子拐到了天津,因此受了很大的刺激。
這樣的人不能遇急事,比如只要孩子一哭鬧,她就會著急,然後拼命地給孩子灌奶粉,甚至一天用光了一罐奶粉。
這種事兒太讓人後怕了。
夫妻倆在南京打拼,租了個沒窗的老破小,牆上都是黴點。
濤哥的生活開銷極低,他抽6塊錢的紅梅煙,一天一包,困了就嚼檳榔,晚上拿人家店裡賣剩的雞頭和雞脖子當早午餐。要是晚上沒人給做飯,就泡個康師傅,簡單休息一下。在鏡頭面前,他連泡麵湯都喝了個精光。
孩子現在比較省事,喝奶粉就行,但就麻煩在需要有人看護,所以她必須一直被捆在父親的背上。但說來也挺諷刺的,這麼大的城市,竟沒有地方能放得下一個小嬰兒。
總的來說,這個故事還蠻可信的,因為在一個家庭裡,每一個“勞動力”的倒塌都有拖垮家庭的可能。而濤哥的家庭,上有老下有小,妻子又無力分擔,除了他,沒人能做這個頂樑柱。
濤哥這輩子就像是來還債的,他肩膀上有兩座大山,養育之恩是其一,生孩子更不能不養。而擔負的“責任”說白了就是使勁賺錢,整其他的沒用。
可是吧,這個短影片的資訊量又太少了,說是“紀實”,更多敘述還是來自第一人稱。而故事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少,誰也不知道,大家邊看邊留個心眼兒是很正常的事,畢竟現在的新聞一天八個反轉都不稀奇。
所以評論區裡匯聚了挺多“明白人”。
他們覺得既然養得這麼累,為什麼還要生呢,打光棍不挺灑脫?
既然要做偉大的父親,竟然不能戒菸戒檳榔,就讓孩子跟在後面吸二手菸?
為了給孩子攢錢連健康都不要了,回過頭來不是給孩子留負擔麼,孩子沒爹了不是和他一樣了?
如果真的那麼有尊嚴,何苦發個影片當眾賣慘?
……
對此,只能說是何不食肉糜,網友的“賣慘”論罪症永遠不會缺席。
在他們眼裡,如果你很慘,又拍了影片,那就有“賣慘”的嫌疑,崇高的人就不能說話,就要悶頭吃苦。
而且,多數網友同情的是孩子,因為孩子是絕對的弱勢群體和無辜者,但濤哥只是一個不完美又很失敗的父親,不值得任何同情。
但是,這個世界又有誰能做到絕對完美呢?
為什麼這個人越活得不堪,看客反倒越苛刻呢?
無良媒體的案邊總有一堆“人血饅頭”以備不時之需,最大的那個我們都很熟悉,那就是“社會底層”。
他們往往被生活困住,本沒有賣慘的需求,更沒有賣慘的渠道,但媒體卻可以把賣慘變成一門生意,故事消費完了,人就散了。
其實也不止媒體,濤哥這一路走來碰到了不少奸人,有個所謂的好心人拉了個群給孩子湊奶粉錢,卻高抬奶粉價格賺差價,坑了誠心要幫他的好心人。反正這波韭菜,把濤哥整傷了。
因為自己不行還能抗,害人的話那叫缺德行。
於是,他直接把群解散了,從此不沾這葷腥,而且在影片裡也挺防備的,直言孩子要是得了治不起的病會直接放棄治療,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
這就把他拉進了一個邏輯怪圈,他對“人性”不信任到極致,自己又做著很人性的事。
影片裡,他盤算著自己的價格,想看看一輩子到底能換多少錢,換來的錢又該怎麼分給這些讓他放不下的人。
網友誇他是個真男人,但這個“真男人”有時候挺想死的。
因為試藥給的錢多,他便去了。講到這個經歷,濤哥的臉上閃現了一絲得意和狡猾,給人的感覺是非要槓一下老天爺,看看老天爺敢不敢讓他死,說白了就是賭命。
一般去試藥的人都是需要急錢,可是正規機構時間把控得很嚴格,他嫌效率低,就去找查不到網點的黑作坊,一種藥還沒試出個好歹就試另一種藥,他親眼見著一對夫妻給試掛了,可是濤哥沒掛,他賭贏了一把。
現在,許多年輕人都選擇了“躺平”,並把這種生活方式當作對社會和時代的反抗,可惜不是誰都有資格躺平,至少濤哥就沒這個資格。
別人躺平頂多是把大餐換成麻辣燙,再搞個斷舍離的極簡生活,但他“躺平”的代價是死,還不是一個人死,是一家人死。
說到底就是“拆自己的命,補別人的命”。
而每每談及底層生活,“能吃苦”就成了遮掩勞動力剝削的道德嘉獎,近幾年來,人們已經看到太多關於外賣員不滿美團系統的聲討,但基本石沉大海。
事實上,生活不易的人最明白“能吃苦”背後的無奈。
“吃苦”只能解決很少的問題,有些時候,把自己耗死都不會解決問題。
如果顧客提出退單,不扣平臺,不扣商家,只會扣到外賣員頭上,“吃苦”一趟的錢就沒了。
此時若威脅平臺說不幹了,平臺只會說:“有的是人幹。”
如果送餐時出了交通事故,不小心摔斷了腿,“吃苦”一年的錢就沒了,因為平臺沒給上保險。
如果家人生了病要做手術,你“吃苦”十年辛苦攢下的錢就打水漂了,前提是能掛上號。
如果你突然想有個真正的家,買一套可供妻兒老小居住的房產,要先預支“吃苦”一輩子的錢,然後三代人一起還。
雖說人各有命,但正常人都想要“好命”,誰又會想要“不要命”的命運呢?
“誰要是攤上這種事,是沒辦法幫的。”
看完短影片之後,心裡只剩下這個消極的念頭。
儘管可以捐錢寄東西,甚至申請一些補貼,但不可能永遠幫下去,人的善心確實能解當下之急,但誰都不會替別人承擔整個人生。
濤哥一定是懂的,所以他要揹著娃送外賣,那麼等身邊的善意逐漸遠離之後,至少他的內心不會存在落差。
個別時候,當他們被生活逼到牆角,會把自己變成刺,猛力扎一紮當下面前的這堵牆。
不是沒憤怒過,也不是沒自救過,但飯還要吃,家還要養,然後學會了從小到大最常聽到的四個字——“又能怎樣”。
其中的苦楚真沒法多說,反正吧,懂的都懂,但,就這樣活吧。
於是他不再要求自己“積極地活”,只需要活著。
就像濤哥算著一天要接幾單,什麼時段配送訂單最划算,每個月的薪水要還多少債,付多少房租,支付多少生活費……
事實上,身為社畜本畜,我們對這樣的“經驗”並不陌生,還真就沒有什麼居高臨下的憐憫。
大家都一樣,什麼都不缺,只缺錢。
濤哥沒有自由,我們又何嘗有自由,不然就沒人會為“裸辭”而煩惱,就沒人會為年齡35+、存款太少而煩惱,就沒人會為養老而煩惱。
大家都是被不安全感挾持的人,被忽悠創業結果負債累累,開了門店又碰上疫情賠了很多錢,學校裡專業課為學生畫的大餅也沒有一樣能實現。
勝者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的努力成了自殘模式,而自我摧殘最終取代了我們人生裡最大的現實。
就像最近另一個上了熱搜的UP主大猛子,他有句話說得挺踏實:“人人都笑大猛子,人人皆是大猛子。”
其實,把“笑”字換成“哭、嘲、嫌”都會成立,把“大猛子”換成任何人的名字也會成立,畢竟人會越活越現實,最後只剩下零星的空間和很少的尊嚴。
就像濤哥把孩子綁在背上那頗有儀式感的一幕,此時的他面無表情,對這個世界毫無興趣又充滿不屑,他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
如果沒有被鏡頭記錄下來,這就是打工人再普通不過的日常。
或許在很多人看來,濤哥的尊嚴從來都是“不達標”的,他執拗地相信自己的判斷,甚至有些死腦筋,因為人們很少看到這樣的奶爸,他本應該更體面一點。
但是,再少的尊嚴也是尊嚴,再扭曲的尊嚴也是尊嚴,哪怕毫無熱情地活著,也可以是一種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