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陳馨懿
她又輸了。
凌晨一兩點，趙妍結束加班，回到家裡，疲憊異常，但一躺下，睡意全無，反而越來越清醒。
大約十來分鐘後，趙妍坐起身，打開了褪黑素罐子，倒出一顆彩色“軟糖”。
四年前，趙妍來到杭州，進入一家網際網路大廠實習。從那時起，趙妍受到失眠困擾，是褪黑素拯救了她。現在，她想戒掉褪黑素。但幾乎每天，趙妍都只能抵抗十來分鐘，最終投降。
不久前，微博上有網友稱，自己看病時被醫生警告“年輕人絕對不可以常吃褪黑素，會腦萎縮！！！”該微博有上萬條轉發及評論，許多年輕人感到恐慌。
多年前，褪黑素開始進入了尋常人的生活。這種本由腦松果體分泌的激素之一，是睡眠的訊號，夜間褪黑素水平的高低，直接影響到睡眠的質量。後來，它被坊間傳為了可以補充的保健品。
家喻戶曉的“腦白金”成分中就含有褪黑素，但它的廣告裡以卡通老人為主角，針對的是老年人。近年來，褪黑素則鑽進了不少年輕人的房間。據艾媒諮詢資料顯示，2021年的中國市場上，有29.5%的網民購買褪黑素類助眠保健品。
趙妍就看到了這條微博，她感到焦慮：“我就像嗑CP一樣，嗑褪黑素。”
神奇的“小軟糖”
幾乎每兩週，趙妍就要請一次“睡眠假”，請假的理由很直接：昨晚沒有睡著。
自從四年前，趙妍進入杭州一家網際網路大廠後，她就受到了睡眠問題困擾。那時趙妍還是一個實習生，每天焦慮自己究竟能否轉正，不敢有絲毫懈怠。實在撐不住時，趙妍才會以感冒或發燒為藉口，請假休息一天。
成功轉正後，有一次早會結束，主管問起臉色怎麼那麼差時，趙妍才不好意思地說起自己總是睡不著。當時，主管告訴趙妍：“以後再碰到這種情況，你就直接告訴我，然後請假回家休息。”
趙妍一下子像收到了“免死金牌”。
她佩服這位主管，一位雷厲風行的女性，凌晨發訊息也會秒回，“是公認睡得少的人”。一次，趙妍和幾位同事開玩笑地勸主管：“早點休息啊，小心猝死。”主管只轉發了一篇文章回應，標題是“某名人一天只需睡眠兩小時”。
在大廠，睡眠有時是種奢侈。專案即將上線時，持續近一個月的時間，早晨正常上班，凌晨一兩點才結束加班。刨去通勤時間，趙妍只能待在出租屋裡7小時。
“身心俱疲，但還睡不著。”趙妍試過各種方法，諸如傍晚運動一個小時，睡前一個小時放下手機，喝熱牛奶……結果是，她還是幹躺著一直捱到了早上六點，“天亮了，人都絕望了。”
最開始，趙妍還能找到失眠的原因：焦慮。剛開始實習時，趙妍是第一次嘗試網際網路工作，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著未來幾天的工作，怎麼算都做不完，越想越清醒。
現在，趙妍已經能在躺下時放空，“什麼也沒有想”，但還是能躺到天亮。除非服用褪黑素。
趙妍最初是在社交網路上了解到褪黑素的。那時趙妍還在實習，褪黑素也剛開始流行，有網友分享說，吃了後就能睡得好。
褪黑素軟糖的宣傳頁面
趙妍試著搜尋了一下，發現大多是國外的品牌。在網路上，褪黑素有的被製成了白色“藥片”形狀，裝在罐子裡，有的則被包裝成“睡眠軟糖”。它並不屬於藥物，更無須處方，而是保健品。2005年，原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明確規定，以褪黑素為原料生產的保健食品，申報的保健功能限定為改善睡眠。
趙妍也下了單，收到的是罐裝褪黑素，每次服用一至兩片。吃褪黑素的第一天，趙妍只用半個小時左右就睡著了。
戒不掉的褪黑素
四年來，趙妍吃了總共近五罐褪黑素。其中有幾罐還是媽媽寄給她的。
趙妍回憶：“很神奇。我媽媽也有失眠困擾，她以前都吃安眠藥。但有一次，她突然和我說，她在吃褪黑素，覺得很好，就寄給我了。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知道的。”
趙妍不吝分享，和同事聊起褪黑素的好處。有的同事和她討論了各自使用的品牌，有的同事則很擔心，“你也不要吃那麼多褪黑素啊……”
“在我身邊，有吃褪黑素的人，很少有人像我這樣，吃褪黑素吃這麼多。”
趙妍不是沒想過“戒”掉褪黑素。“依賴一樣東西，總覺得不太好。”但只要躺下十來分鐘，趙妍就開始感到煩躁，“沒有睡意，幹躺著沒有用。”
更可怕的是睡眠不足帶來的情緒波動。在吃褪黑素之前，趙妍好幾次在辦公室裡崩潰大哭，“睡不著，情緒不穩定，總是會崩潰。”
於是，趙妍總忍不住坐起來，吞下一顆褪黑素。
“奇怪的是，到了像十一這樣的長假，我不會有困擾，自然地入睡，自然地醒來，沒那麼繃著。但一開始工作就不行了，總是不舒服。”
四年下來，趙妍發現褪黑素的效果越來越差了。現在，即便是服用褪黑素，她也要花費三四個小時才能入睡。相比較而言，睡醒時會有輕微頭疼，趙妍覺得這都稱不上是“副作用”。
不久前，趙妍也看到了那條引發討論的微博。釋出微博的網友和趙妍相似，服用褪黑素好幾年，被醫生告知“年輕人常吃褪黑素會導致腦萎縮”。
那天，趙妍被嚇到了，“萬一我再這麼吃下去，會不會腦萎縮啊？”當時，趙妍下定決心要戒掉褪黑素。
但第二天，趙妍照常吃了褪黑素，直到現在。
趙妍心裡想著：“也許我真的該去醫院看看了，但我又害怕真的查出什麼病。或者，我應該辭職？”
吃與不吃的熱議
在那條引發熱議的微博下，有人認為褪黑素會帶來問題，“會讓你越來越暴躁，一件小事就會讓你產生很煩的那種暴躁。有時候，你就很想狠狠地打自己的頭，感覺那真的不是好東西。”
也有人無奈：“我一直靠褪黑素睡覺，已經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醞釀睡眠上了。知道肯定不好，可是睡不了，我會更不好！”
遭遇失眠困擾的年輕人李璐，很羨慕能吃褪黑素的人，“我吃了就沒有用，完全沒有睡意。”
李璐能夠熟練地數羊，她的朋友教她從1數到999，能夠放空自己，不知不覺入睡。李璐總結出來，睡得好的話，數到四五百就能睡著，但是睡不著的時候，數到第四輪還是清醒的。
“那種感覺太絕望了，就好像在沙漠裡跋涉，怎麼都看不到盡頭。我每天晚上最想做的事，就是撞牆把自己撞暈過去。”李璐回憶，實在感到崩潰時，她確實會用頭撞擊牆壁。
“當你入睡的時間不對勁時，你會對時間失去概念。”其中有一段時間，李璐常常會在下午一點才能睡著，晚上十一點醒來。李璐通常沒法安排一天的日程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醒了多久，是不是正常人的上午、下午，還是晚上。
這件事讓李璐幾乎無法按時參加課程。其中有一門課考試時，老師在李璐入門時厲聲批評：“你是誰啊？都沒來上課，還知道考試？”那個學期，李璐還錯過了好幾場考試。
最後，李璐靠處方安眠藥解決了失眠，但仍然覺得困擾：“入睡變得非常痛苦：身體不能動，意識還是清醒的，每天都是掙扎著才能睡著。而且醒來時腦子很鈍，感覺變笨了，行動遲緩。”
趙妍購買的褪黑素訂單
“我覺得是用藥方法有問題。”曾經就讀生物專業的阿水也看到了那條微博，但她有自己的懷疑，“治療失眠也不是這麼個用法，她有點濫用褪黑素了。我和她的用藥，就是兩種風格。”
阿水從初中就開始熬夜，習慣了在凌晨一兩點睡，“熬夜就是獨處的時間，我很享受。”即便是工作之後，凌晨睡、早晨起，阿水也不覺得困擾，“那時候，白天還是有精神。”
但今年，阿水辭職後準備考研，開始覺得不對勁了：“也許是我老了，過了25歲後，現在熬夜再早起會有點累。”因此，阿水開始服用褪黑素調整作息。
“你知道自己缺這個東西，就會去補充。”在阿水所在的與生物相關的行業群裡，不少人都在自主服用褪黑素。
於是，每到晚上十一點半，阿水會準時服用三分之一片褪黑素，大約半小時後，她就入睡了。
連續服用三個月的褪黑素後，阿水已經能夠在十一點半左右泛起睡意。
緊接著，阿水便“斷藥”了：“現在，我的作息調整好了，就不再吃褪黑素了。”
新聞+
超3億人存在睡眠障礙
專家不建議長期服用褪黑素
在某電商網站上，銷量排名第一的某家店鋪的褪黑素片銷量超過4萬單。
銷量背後，是龐大的失眠人群。中國睡眠研究會等機構釋出的《2021年運動與睡眠白皮書》顯示，中國有超3億人存在睡眠障礙。
對於褪黑素會不會出現腦萎縮的微博熱議，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第一醫院精神衛生科主任胡少華教授表示：“長期服用褪黑素不會造成腦萎縮。”
不過胡少華也提到，褪黑素不是處方藥，對睡眠障礙並沒有治療作用，可以用於短期使用，比如調節時差等。
博主的回應
但胡少華不建議長期使用。他認為，長期服用可能會產生骨質疏鬆、內分泌紊亂、性慾減退等副作用，不利於身體健康，“經常有患者說一開始吃褪黑素有效果，但是後來就沒用了。”
胡少華建議，如果出現嚴重影響生活和工作的情況，還是要及時就診。
本文為錢江晚報原創作品，未經許可，禁止轉載、複製、摘編、改寫及進行網路傳播等一切作品版權使用行為，否則本報將循司法途徑追究侵權人的法律責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