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抗日戰爭進入到一個異常艱難的時期,為了儘快結束中國戰場,日軍開始了“一號作戰”,也就是豫湘桂戰役。
短短8個月時間,國軍損失了五十萬人,河南、湖南、廣西、廣東、福建、貴州等地相繼淪喪,6000萬同胞處於日寇鐵蹄之下。
前方戰事告急,後方徵兵的步伐也在加急進行中。
緊急徵兵
1944年的一天下午,一則“五丁抽二、三丁抽一”的徵兵告示被貼在了陝西漢臺區鋪鎮西街的一面牆上。
各家各戶頓時哭聲一片,當時的戰況大家心裡都清楚,這個時候去當兵,多半會填了日本人的子彈口。
位於橋西的馬正方家也不例外,丈夫早年因病去世,只留下三個小子,大兒子十八,二兒子十六,最小的十歲,再咬牙熬幾年,三個小子都成人了,日子也就有盼頭了。
可是這從天而降的徵兵告訴,卻將馬家媽媽的最後期望都打破了。
好不容易養大的兒子要白白送到日本人的槍子底下,馬家媽媽哭得昏天黑地。
剛滿十八歲的馬正方抱著母親安慰道:
“家裡三兄弟只有我是老大,父親去世得早,這個責任我必須扛起來,再說,日本人都快打到家門口了,再不把他們趕出去,只會禍害更多的中國人,到時候,恐怕咱們家裡人都要沒命,我必須要去打小日本,不管是為了誰。”
“可是,孩子,你知道你要這樣去了就是在白白送死啊,你見著幾個中國人能在日本人的槍子底下活著回來的?你爸走得早,我不能再沒有你啊!”母親含淚泣訴。
“娘,您別怕,我機靈著呢,到了戰場,我一定躲著小日本的槍子走啊,等把日本人趕跑了,我就回來接您和弟弟們,家裡二弟也有十六了,我走了,啥累活幹不動就喊他幹,三弟過兩年也能頂上事了,別怕啊,都會過去的。”
馬正方努力安慰著母親,母子倆就這樣互相安慰著度過了最後一夜。
第二天一清早,徵兵的卡車停在鋪鎮西街的口子上,負責徵兵的幹事挨家挨戶,數著人頭,半天的功夫,卡車上就塞滿了一車十七八歲的孩子,在家人們依依不捨的哭聲中離開了家鄉。
馬正方和其他的新兵統一被拉到了郊外一個臨時搭建的集中營裡,經過了十幾天的短暫新兵訓練後,就被分派到了貴州、廣西等地對日作戰。
失去聯絡
由於部隊屬於移動作戰,不可能在一個地方駐紮太久,這種情況下跟家裡的書信聯絡就比較困難,馬正方想盡辦法,終於在從軍第二年和陝西老家取得了聯絡,但是,這封從千里之外傳來的家書卻帶來了母親病逝的噩耗。
信是二弟寫的,信中說,母親在他從軍後不久就帶著三弟喜娃改了嫁,對方嫌母親帶著個拖油瓶,從嫁過去沒多久就對她拳腳相加,母親強撐著拖到了第二年,才嚥了最後一口氣。
心急如焚的馬正方恨不得馬上回家,無奈戰爭還在繼續,部隊第二天便要開拔到另外一個戰場,想立馬回信問清楚具體情況已經不太可能。
數月後,等他再次駐紮到另外一個營地時,往家裡寫了十幾封信都石沉大海了。
他不知道家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母親死後,二弟和三弟怎麼過的,一家人就這樣在戰火中失去了最後的聯絡。
1950年,馬正方終於獲得了自由身,此時的他,已經離家整整六年了。
他帶著糧票、菜金和放行證明,準備回陝西老家尋找失散多年的兩個弟弟時,突然接到組織上對退伍老兵的安置通知。
馬正方作為在成都退伍的老兵,被就地安置在金牛區營門口公社花照壁大隊落戶,看到大隊發到手裡的戶口本,馬正方的心裡沉甸甸的,他的漫漫尋親路再一次被擱置。
不久,馬正方在成都成了家。
此後,由於工作關係,馬正方一直沒有離開過成都,但是他寄往陝西老家的家書卻未曾斷過。
雖然很多封家書都被查無此人原封返回,但是,他仍然期盼那幾封沒有被退回的家書,會在某一天被家人無意間收到,在有生之年見到兩個弟弟,是他最後的心願。
重返家鄉無人識
2015年是抗戰勝利70週年的紀念日,馬正方和其他抗戰老兵一樣,收到了來自國家頒發的“抗戰勝利70週年紀念勳章”。
已經89歲高齡的馬正方捧著金燦燦的勳章,聲淚俱下:“等這一天等了好久啊,這是當年所有在戰場上拼命的將士共同擁有的勳章啊。”
良久,馬正方拉著兒女的手哭訴道:“我現在已經這把年紀了,唯一的心願是在臨死前再見我兩個弟弟一眼,看到他們健康,我死也無憾了。”
同年,子女為了完成父親的尋親心願,在沒有任何老家親人線索的情況下,帶著父親回到了他魂牽夢繞的家鄉陝西漢臺區鋪鎮西街。
“我家住在橋西。”
根據父親的記憶,全家人找到了父親和兩個弟弟及母親居住過的大院,房子還在,但是主人卻換成了一戶來自甘肅的人家,對於馬正方老人口中提及的名字,這戶人家表示完全沒有聽說過。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站在闊別了半個多世紀的家門口,馬正方老淚縱橫。
馬正方的子女,挨家挨戶打聽,附近和父親年齡相仿的老人都已經去世,剩下的年輕人,沒有一個認識馬正方的,甚至連馬家人的名字都沒有聽說過。
在鋪鎮西街尋訪了一天多後,馬家子女聯絡到當地的派出所,將情況說明後,派出所的同志熱情地接待了他們,不過遺憾的是,負責戶籍登記的片警把老人能夠想起來的所有馬家人的名字都搜尋了個遍,也沒有找到一絲線索。
一趟轟轟烈烈的尋親之旅只能在遺憾中被迫中斷,臨走時,馬正方委託子女買了二十斤漢中大米,帶回成都,這個味道,他想念了整整半個世紀。
媒體聯動開啟尋親之路
馬正方老人千里尋親的故事很快便在老兵圈子裡傳開,也迅速吸引到一批熱心志願者的注意,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了幫助馬正方尋親的隊伍中來。
“馬正方出生在漢中市漢臺區鋪鎮西街,曾就讀於鋪鎮鄉小學。”
“二弟叫馬雲利,三弟叫喜娃。”
“家中曾經營茶葉生意。”
一些碎片化的資訊很快被串聯起來,在各大媒體網路上報道。
2020年之際,這則牽動萬人的尋親資訊被一位叫馬斌的男子在網上看到。
尋親資訊裡描述的馬家竟然和父親口中描述的資訊驚人的一致,再翻看馬正方的照片,竟然和父親有著七八分相似。
激動萬分的馬斌當即把這則不尋常的資訊傳送到家族群,自己則連夜從陝西趕往發表資訊的華西都市報,詢問細節。
經過詳細比對後,馬斌十分確信地告訴記者,報道中的馬正方老人就是父親口中失散了多年的大哥,而馬斌正好就是老人口中三弟喜娃的兒子。
時隔76年的相聚
確定關係後,馬斌透過記者給的微信,當場打通了老人的影片電話,此時,透過家族群知道訊息的二弟和三弟家的其他子女也連夜趕到了報社。
闊別了76年,當兩地的影片電話接通後,大家都哭得稀里嘩啦。
馬正方老人望著影片中依稀熟悉的面孔,聽著來自76年前的鄉音,淚如雨下,他等這一天等得太久太久,終於在人生快要走完的時刻,等到了。
當他詢問兩個弟弟的近況時影片那頭的馬家人集體沉默了,原來,他日思夜想的二弟、三弟都已經早他一步駕鶴西去了。
7月17日晚,馬斌帶著馬家7口人乘坐動車抵達成都,在金牛區金府路的一個酒家,闊別了76年之久的馬家人,終於完完整整的齊聚在一起。
一群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圍著馬正方“大伯,大伯”的叫個不停,又聽到熟悉的鄉音,馬正方不停地抹眼淚。
“都在就好,都在就好,終於見到了你們,我還以為這輩子要帶著這個遺憾走了。”
“大伯,您快別說了,大家都沒有放棄尋找您,即使當年寄到前線去的書信都石沉大海了,我爸和二伯也沒有放棄過,大家都說您犧牲了,我們也沒有放棄,我爸臨走的那一刻還拉著我的手叮囑不要放棄尋找,現在他和二伯在天有靈的話,應該要高興壞了。”
三弟的大女兒馬金萍緊緊拉著大伯的手泣不成聲。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我作為大哥沒有照顧好兩個弟弟,讓他們受苦了。
當年,我被抓了壯丁,滿以為去個兩三年就能回老家的,誰知這一走就是76年,連兩個弟弟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我有愧啊!
你們快點告訴我,這些年我兩個苦命的弟弟是怎麼活過來的?”
馬正方拉著侄女的手,關切地問道。
原來,當年馬正方走後,母親就帶著弟弟改了嫁,倔強的二弟一氣之下跟著叔叔回到了安康,母親在改嫁第二年 ,便慘死在夫家的皮鞭下,三弟喜娃徹底成了孤兒,好在有好心的親戚肯收留,平時就在親戚家幫忙放羊,混口飯吃。
不久後,二弟馬雲利去當了兵,解放後被分在西安紡織廠工作,三弟喜娃改了姓名後,也在鐵路局解決了工作。
儘管成都和西安相差僅400多公里,但是因為大家都搬離了老家,才中斷了最後的聯絡,二弟和三弟帶著遺憾走完了最後的路程,臨終還不忘託付兒女,不要斷了尋親之路,即使找不到大哥,能找到大哥的子女也是令人欣慰的訊息。
“我爸爸這些年雖然身在成都,心卻在老家,從來都沒有斷過和家裡寫信聯絡。
解放後,我爸爸為了養活我們幾個,不停在外打工,艱難的時候,連一張回老家的火車票也買不起,直到最近幾年,國家對抗戰老兵認可了,日子才好起來。
如果2015年,我們沒有放棄尋找,可能還能見到二叔三叔最後一面,也不會留下今天的遺憾。”
馬正方的兒子馬俊春不無感慨地說道。
76年,橫跨了半個多世紀,馬正方終於找到了兩個弟弟的後人,一張遲來的全家福圓了老人最後的心願。
文獻檢索:
《漢中抗戰老兵76年後找到倆弟弟後人,三家人計劃在成都相聚》華商報
《94歲老兵尋親76年終如願 曾寫無數家書都石沉大海》環球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