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只提出一條要求,不該說的不要說,要注意保密,這是紀律。”多年過後,周總理同他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紀東還歷歷在目。
紀東,原名紀相才,1968年開始進入西花廳,擔任周總理的秘書。雖然他僅僅在總理身邊工作了8年時間,但每每想起8年中陪伴總理的點點滴滴,紀東的心裡都無限神往。
“千萬不要稱呼‘首長’”
“紀相才同志,周總理那裡需要一個年輕幹部去做秘書工作,你願不願意去?”
1968年8月的一天,紀東騎著腳踏車來到中南海,直奔楊德中政委的家中。當他和楊德中、王連龍兩位政委打過招呼之後,楊德中慢悠悠地通知紀東這個訊息。雖然紀東來在之前心中有些預感,但事情真的發生之後,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多年從軍的紀東條件反射地起身立正,毫不猶豫地回答說願意。楊德中見他態度堅決,接著問他對在總理身邊工作有什麼想法,一時間弄得紀東不知該如何回答,畢竟他當時腦子裡沒有任何想法,甚至連秘書工作幹些什麼都不知道。紀東只能向接受任務一般回答說:
“請政委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務。”
對於這個回答,紀東後來回憶可能有些欠妥,他猜想當時兩位領導對於他的回答一定哭笑不得。楊德中和藹地囑咐他說,到了西花廳之後要多向老人們學習,見到鄧穎超大姐就稱呼“大姐”,見到周總理就稱呼“總理”:
“千萬不要稱呼‘首長’,也不要說‘請指示’之類的話。”
緊接著楊德中安排王連龍政委帶著紀東去西花廳,鄧大姐已經在那裡等候。結果王連龍政委說紀東熟悉路線,讓他自己騎車去吧。其實當時紀東內心還是希望王政委能隨自己一起去,畢竟他和王政委之間還比較熟悉。
告別兩位政委後,紀東帶著激動的心情直奔西花廳,哨兵詢問他的名字之後,沒有多加詢問就讓他進去了。紀東推著腳踏車來到“不染亭”時,發現已經有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站在那裡,紀東對中央的幾位老大姐有些印象,知道她就是鄧穎超大姐,趕忙放好腳踏車跑到鄧大姐身邊。
還沒等紀東跑過去,鄧大姐已經率先伸出一隻手,紀東雙手緊緊握著鄧大姐的手,他終於看到了這位崇敬許久的婦女領袖。紀東沒有忘記楊德中給自己的囑咐,說了一聲“大姐好”。鄧穎超微笑著說:
“歡迎你,年輕的解放軍同志。”
鄧穎超一邊帶著紀東朝秘書辦公室走,一邊詢問他的個人情況,在秘書辦公室,紀東見到了其他四位秘書,按照軍人的禮節,紀東向大家立正敬禮。鄧穎超示意他坐在自己身邊,一邊給他用扇子扇風一邊向大家介紹紀東的情況。
過了一會高振普走進了辦公室,鄧穎超囑咐他帶著紀東先熟悉一下環境,然後問秘書負責人孫嶽還有什麼要說的,孫嶽囑咐紀東先慢慢熟悉,有任何問題只管提出來。鄧穎超在離開前囑咐紀東,三天之後正式上班。
高振普帶著紀東在西花廳轉悠了將近一個小時,臨行前錢嘉東執意要送他出去,順便可以回家。三天之後,紀東第一天到西花廳正式上班,同大家打過招呼後,紀東留在外屋聽他們交班,不時還要接聽電話,工作場面熱火朝天。
紀東剛剛進入這個緊張、忙碌的環境,頓時有些茫然無措,其他幾位秘書忙活了一個小時之後,重新同紀東打了招呼,孫嶽將他帶到鐵皮櫃前,囑咐他先整理電報,熟悉熟悉工作。紀東定下神來仔細一看,兩個保險櫃中塞滿了電報。
為了儘快地熟悉工作,紀東下定決心,在西花廳“安了家”,當時他在北京孤身一人,有充足的時間來投入到工作之中,同時趁著其他人不忙的時候,紀東抓緊時間將問題拿出來請教,沒過多長時間就能夠獨立進行工作了。
“我只提出一條要求”
初到西花廳的幾個月時間中,紀東除了儘快熟悉秘書的工作,就是盼望著周總理能夠正式找他談話。在紀東在西花廳工作的第三天,周總理開會回來直奔秘書辦公室,張作文起身迎上去,向周總理介紹紀東。沒等張作為說完,紀東急忙接話說:
“總理好!”
“好啊,歡迎你,抽時間我再同你談。”
這是紀東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到周總理,不免有些不知所措,周總理向張作文交代了一些事情後就返回辦公室繼續工作。後來張作文和紀東說起他第一次見周總理時的情景,連連誇紀東機靈,比自己強,當時他第一次見周總理時說了聲“首長好,請指示”,惹得總理有些不高興。
此後紀東就一直盼望著周總理找他談話,結果幾個月過去了,雖然有時也會交代給他一些事情,但一直沒有談話的機會。有一次黨支部的同志在一起開會,周總理走進來詢問他們在開什麼會,鄧穎超回答說支部生活會。
“怎麼不通知我呢?我也是支部成員,以後要通知我,我沒時間參加可以請假嘛。”周總理說完看到站在一旁的紀東,略帶歉意地對他說:“小紀,一直沒抽出時間和你談話,讓你等了這麼長時間,真對不起。”
這是周總理第一次稱呼紀東為“小紀”,此後的八年中,除了必要時在文字上會寫紀東的全名,一直都稱呼他為“小紀”,從來沒有叫過他的全名。楊德中對於紀東也比較關心,得知工作幾個月周總理都沒有找他談話,還安慰他說:
“這事也不方便問,彆著急,你幹好工作就行了。”
1969年3月,張作文由於過度勞累需要休息一段時間,值班秘書就成了錢嘉東一個人,平時需要兩個人做的事情,全部壓在他一個人身上。有一天錢嘉東正在休息,紀東值班,突然總理在辦公室按電鈴,紀東讓值班衛士告訴總理,自己馬上去叫錢嘉東起床。沒想到周總理按完電鈴已經來到秘書辦公室門口:
“小紀,嘉東呢?”
“嘉東還沒起床呢。”紀東無奈的如實回答道。
周總理隨即將批閱過的檔案交給了紀東,他知道紀東也能將這樣的事情辦好。回到值班室之後,紀東向錢嘉東報告了這件事情,錢嘉東高興地對紀東說,這是個機會。正如錢嘉東所說,當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周總理讓人將紀東叫了過來。
周總理讓紀東坐在自己身邊,一邊吃飯一邊對他說:“小紀,真對不起,這麼長時間我說找時間和你談談,可一直沒有時間談,讓你久等了。”其實周總理原先打算同紀東談談如何在實踐中學習做秘書工作,但紀東工作了幾個月,已經參加了實踐,工作也做得不錯。緊接著周總理囑咐紀東:
“我只提出一條要求,不該說的不要說,要注意保密,這是紀律。今天就算我和你正式談話了,從現在開始正式值班。”
鄧穎超在一旁也誇獎說紀東工作做得不錯,但還是要繼續努力。聽到兩位老人的誇獎,紀東心裡非常高興,但還是要努力保持平靜。為了不多耽誤兩位老人難得的共進晚餐的機會,紀東簡單地向兩位老人保證:
“請總理、大姐放心,我一定繼續努力,把工作幹好。”
就這樣周總理同紀東的正式談話結束了,其中充滿了本不應該有的歉意,這一次談話讓紀東受益終身,不但工作得到了肯定,對自己今後的工作也明確了方向,對秘書這份工作也更加有信心繼續做下去。
“你改名字也不向我報告一下?”
紀東原名叫紀相才,是按照家族輩分所取得名字,在進入西花廳之前,很多人同他開玩笑,將“紀相才”念成“氣象臺”,紀東感覺就是個玩笑,並沒有在意過。但進入西花廳之後,“紀相才”這個名字就經常鬧出笑話,有一次國務院打來電話,詢問他是哪一位,紀東回答說是“紀相才”,結果對方趕忙道歉:
“對不起,打錯了,我不是找氣象臺。”
還有一次錢嘉東在家休息,周總理找他有事回西花廳,紀東就給錢嘉東家門口的傳達室打電話,傳達室的老大爺問他是誰,紀東回答說是總理值班室的“紀相才”,結果老大爺沒有聽清前面的話,不高興地說:
“開什麼玩笑,什麼氣象臺?”
說完就將電話掛了,紀東只好再次打過去,將自己的名字一個字一個字地重新說了一次,老大爺聽完後也挺不好意思,在電話裡一個勁兒地道歉。這兩件事讓紀東每次打電話都少了一分底氣,總是擔心對方弄錯,因此產生了改名字的想法。
鄧穎超在詢問紀東工作情況的時候,紀東說起自己的名字鬧了不少笑話,鄧穎超聽完後覺得還挺有意思。紀東向鄧穎超說出自己想要改名字的想法,鄧穎超也拿不定主意,隨口說了一個“紀明”,然後讓他再好好想想。
錢嘉東聽說紀東要改名字的想法之後,囑咐他先同楊德中報告一下,紀東苦思冥想,覺得“紀明”也不太妥當,聽起來和“雞鳴”相似,隨後下定決定,改名為“紀東”,並給楊德中寫報告申請,就這樣“紀相才”這個名字就不再使用。
這件事紀東曾想向周總理彙報一聲,但考慮到總理工作太忙,實在不好意思因為這點小事打擾到他。有一次紀東在一份檔案上寫上了“紀東”的名字,周總理看過之後將紀東叫到了辦公室:
“小紀,你什麼時候改的名字啊?”
當聽說名字剛改不久,周總理又詢問他改名字的原因,紀東將自己鬧出的幾次笑話向周總理講述了一遍,惹得周總理哈哈大笑起來:
“滑稽,你原來的那個名字挺好的嘛,何必改呢?再有,你改名字也不向我報告一下?”
紀東趕忙解釋說自己不想打擾總理的工作,只給楊德中寫了報告得到批准,而且只在寫檔案時用了新名字。周總理聽完之後沒有再說什麼,繼續低頭批改檔案,但紀東能夠看得出來,周總理對自己改名字不是很滿意,如果事先報告過他,也許總理也不會同意。
在改名之後紀東有一次到人民大會堂給周總理送開會要討論的檔案,當時會議還沒有開始,領導們正在相互交談,看到他走了進去,周總理結果檔案向大家介紹說:
“這是我新來的秘書,小紀。剛改了名,叫什麼‘紀軍’。”
“紀東。”紀東趕忙小聲提醒周總理。
“對,叫紀東。”
當時紀東心虛地看著周總理,從周總理的話語中,仍然能感受到對他改名字的不滿。這時旁邊一位領導插話開玩笑說:“哦,那是紀登奎的弟弟啊!”李登奎見紀東有些拘謹,詢問了他一些個人情況,還打趣地對他說:
“25歲才當指導員?我像你這個年齡都當軍團長了!”
後來紀東經常想起周總理對自己改名字時候的態度,話語中充滿了關愛和沒有說出來的意味。後來紀東坦露自己內心對改名這件事是後悔的,想到周總理當時對自己關切的話語,心裡還會隱隱作痛。
“我累了,問家裡同志好”
自尼克松訪華之後,周總理就被查出身患癌症,得知自己生病的周總理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想在自己有限的時間中為國家多做一些事情。經過幾次大的手術之後,周總理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
1975年9月,周總理經歷了第四次大手術,整整五個小時之後,周總理才被推出了手術室,當時周總理體內的癌細胞已經擴散,醫生們也束手無策,拿不出更好的治療方案。一個月之後,醫生再次為周總理手術,這次手術後周總理的身體徹底垮了,再也沒能下過病床。
這一年的最後一天,錢嘉東、趙茂峰和紀東三位秘書被批准前往醫院看望周總理,當時紀東已經兩個多月沒見過周總理,聽說總理要見他們之後,三位秘書趕快趕到醫院,見到了躺在病床上消瘦的周總理。
周總理見三位秘書站在自己床邊,努力睜開眼睛,將枯瘦無力的右手抬起微微搖了搖,用微弱到剛剛能聽到的聲音給他們三人留下了最後的話:
“你們來了?我累了,問家裡同志好。”
說完這句話周總理再次陷入了昏迷,三位秘書只能悄悄退出病房,離開時只剩下滿臉的淚水。那一天距離周總理離世只剩下不到8天的時間,也是他們最後一次見到周總理,紀東第一次從周總理的嘴裡聽到“累”這個字。後來高振普告訴他們三位秘書:
“你們三個很幸運,總理此前一直昏昏沉沉,之後也是時而清醒時而昏迷。”
8天之後的早上,周總理的心臟停止了跳動,醫院打電話通知他們三位秘書,到醫院同周總理告別。當他們趕到醫院的時候,病房已經整理完畢,醫生們肅立在病床兩側, 三位秘書向周總理的遺體深深三鞠躬,同他做最後的訣別。
1月11日下午,周總理的遺體火化,鄧穎超囑咐紀東等在總理身邊的工作人員,“要看著總理的遺體火化,骨灰要清理趕緊,不能流失一點,要安全完整。”大家輪流透過觀察孔看火化爐內的情形,是沒有離開火化爐一步。
工人們仔細地將總理的骨灰撿拾出來,交給了西花廳的工作人員,服務周總理多年的兩位護士小心翼翼地將總理的骨灰放進了紗布袋中,放在周總理的骨灰盒中。骨灰被安放在人民文化宮大廳中供人弔唁,西花廳的工作人員每天輪流為總理守靈。
1月15日下午,追悼大會在人民大會堂舉行,鄧小平代表中央致悼詞,大廳中的人們哭聲連篇,甚至有些已經哭暈過去。追悼會之後,大會堂外還聚集著想送總理最後一程的群眾,鄧穎超為了不驚擾群眾,帶著幾位工作人員,捧著總理的骨灰悄悄離開大會堂直奔機場。
目送著飛機起飛,鄧穎超帶著悲傷回到西花廳,帶領工作人員舉行總理遺像安放儀式,三鞠躬之後,鄧穎超強打著精神囑咐大家,總理的遺願已經實現,等自己去世的時候,也希望大家能在不同的崗位上支援她這樣做,同時還鼓勵大家化悲痛為力量。大家離開總理臥室時,鄧穎超囑咐紀東:
“小紀,你最年輕,更要化悲痛為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