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皓作為蜀漢權宦,一貫被視作反面人物。在陳壽的刻意渲染下,黃皓甚至成了導致蜀漢覆亡的鉅奸大蠹。
(黃皓)操弄威柄,終至覆國。--《蜀書 董允傳》
然而如果仔細梳理史料,便會發現黃皓對政局的影響微乎其微,其人心術、行徑也遠非陳壽所言般險惡。
黃皓甚至與姜維、陳祗、諸葛瞻等人保持了亦敵亦友的晦暗關係,可知他完全是個聽命於主上的工具人,即劉禪身邊的鷹犬,與歷史上的常見宦官並無二致。
從另一方面看,黃皓雖然遊走於蜀漢高層,但並未深度干預政務,不過是劉禪口中的“趨走小臣”。可知黃皓雖然無甚智勇,卻也不應該為蜀漢的滅亡負上太多責任。
後主曰:“(黃)皓,趨走小臣耳。”--《華陽國志》
本文想就黃皓的事蹟及歷史評價,探討其背後的時代背景與陳壽的修史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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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皓是否屬於“權宦”
黃皓在《蜀書》中無傳,事蹟零散分佈在《後主傳》、《董允傳》、《二主妃子傳》與《姜維傳》中。
有趣的是,在上述列傳中,黃皓均是以奸佞小人的形象出現。幾乎找不到任何正面評價或中立描述。
乍看之下,黃皓屬於豎刁、趙高一類的禍國奸宦,但仔細梳理黃皓的發跡史,又會發現實際情況並非如此。
最重要的一處證據,就是黃皓的掌權時間。
《後主傳》記載,景耀元年(258),宦人黃皓始專政。
景耀元年……宦人黃皓始專政。--《蜀書 後主傳》
景耀是蜀漢倒數第二個年號,也是實際意義上的最後一個年號。蜀漢在景耀六年(263)夏季改元炎興,同年即被鄧艾所滅。
換言之,黃皓真正染指中樞,已經是在蜀漢政權的彌留之際。諸葛亮六出祁山,蔣琬、費禕休養生息,姜維九伐中原時,黃皓都沒有參與最高決策,直到九伐中原的尾聲階段,黃皓才“始專政”。
如果結合時代背景,會發現景耀元年(258)是魏將諸葛誕覆敗的同年,也是“淮南三叛”徹底宣告平定的同年。
(魏甘露)三年(即蜀景耀元年)春二月,大將軍司馬文王(司馬昭)陷壽春城,斬諸葛誕。--《魏書 高貴鄉公紀》
這就意味著曹魏的內政已經趨於穩定,也預示著姜維的北伐前途更加黯淡,因此劉禪才需要改弦更張,改變對外策略,這也是黃皓上臺的大背景。
瞭解到這一背景,便可以看出黃皓並非獨立自主的權臣,而是替劉禪發號施令的工具。劉禪在幕後操縱黃皓,黃皓在臺前制衡姜維,屬於常見的君臣權術,並無甚新奇。
董允、陳祗對待黃皓的態度
《董允傳》記載,黃皓“媚上求榮”,被董允所憎惡,因此董允生前,黃皓官不過黃門丞。
(董)允常上則正色匡主,下則數責於(黃)皓。皓畏允,不敢為非。終允之世,皓位不過黃門丞。--《蜀書 董允傳》
這是一條重要線索。
黃門丞的秩階極低,三百石,連縣令的級別都達不到。而董允死於蜀延熙九年(246),可知黃皓長期遭受貶抑,早年根本不可能干預朝政。
(延熙)九年,(董允)卒。--《蜀書 董允傳》
董允死後,陳祗代其為侍中。延熙十四年(251)尚書令呂乂死,陳祗又以侍中守尚書令。
陳祗上臺後“與黃皓互相表裡”,黃皓這才“始預政事”。
呂乂卒,(陳)祗又以侍中守尚書令。--《蜀書 董允傳-附傳》
(陳祗)與黃皓互相表裡,皓始預政事。--《蜀書 董允傳-附傳》
這裡需要特別注意一點,陳祗以朝臣身份交結宦官,本是宮廷大忌,卻未遭劉禪猜忌,反而被記載為“上承主指,下接閹豎,深見信愛”。可知陳祗交結黃皓,無疑經過了劉禪的默許。
(陳)祗上承主指,下接閹豎,深見信愛。--《蜀書 董允傳-附傳》
換言之,自延熙十四年(251)開始,黃皓實際成為劉禪刻意提拔的內廷宮使。
那麼陳祗掌權時(251-258),黃皓的地位有多高呢?其實並不高,僅僅是從黃門丞升遷為黃門令,秩階從“三百石”升到“六百石”。
黃門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主省中諸宦者。丞、從丞各一人。--《續漢書 百官志》
黃皓真正發跡,實際是在陳祗死後(258)。景耀元年(258),黃皓從黃門令一躍而成中常侍、加奉車都尉,開始操弄權柄。
(陳)祗死後,(黃)皓從黃門令為中常侍、奉車都尉,操弄威柄,終至覆國。--《蜀書 董允傳-附傳》
所謂的“中常侍”,其實就是宦官版的“侍中”,二者的秩階、員額,執掌完全相同,唯有服飾不同(見《通典》)。
侍中,比二千石。本注曰:無員。掌侍左右,贊導眾事,顧問應對。--《續漢書 百官志》
中常侍……本注曰:宦者,無員。後增秩比二千石。掌侍左右,從入內宮,贊導內眾事,顧問應對給事。--《續漢書 百官志》
由於魏、蜀、吳三家的官制略有差異,因此對“中常侍”的稱呼也有不同。
曹魏稱之為“散騎常侍”,廢宦官,用士人。孫吳稱之為“散騎中常侍”。蜀漢承襲東漢舊制,沿用“中常侍”的故稱。
注:官制史源,見《通典》,相關論述見黃惠賢《曹魏侍中機構的發展和變化》。
至於奉車都尉,屬於常見的加銜,與駙馬都尉、騎都尉並稱為“三都尉”,指代跟隨乘輿鑾駕的近臣。
比較有趣的一點,在於陳壽的敘事方式。
陳壽刻意渲染了陳祗交結黃皓的事情,卻對陳祗抑制黃皓權力的事情(黃皓在陳祗在世時,官止黃門令)草草略過,還把陳祗的事蹟附於《董允傳》之後,以作對比,似乎是藉此非議陳祗。
從字裡行間來看,陳壽對陳祗的態度相當不友善,雖然未詳二人的具體恩怨,但這種略顯刻意的敘事方式,明顯夾帶了私人情緒。
透過上文分析,可以明確看到,無論是董允還是陳祗,都在盡力遏制黃皓的發跡,因此陳祗遠遠談不上奸險。
更重要的是,陳祗之所以交結黃皓,也是為了揣摩上意(即“上承主指”),藉以更好地服務劉禪。
陳祗、姜維、黃皓三者的關係
陳祗掌權(251)後兩年,大將軍費禕遇刺(253),衛將軍姜維上臺,自此開啟了“九伐中原”的漫長征途。
姜維上臺後,與陳祗結成了內外同盟。
彼時的姜維率眾在外,陳祗則利用尚書檯的權勢作為姜維的後盾,兼顧協調異見人士(比如阻撓北伐的譙周);而與陳祗“互相表裡”的黃皓,則負責溝通上意,傳達天聽。
大將軍姜維雖班在(陳)祗上,常率眾在外,希親朝政。祗上承主指,下接閹豎,深見信愛,權重於維。--《蜀書 董允傳-附傳》
於時軍旅數出,百姓彫瘁,(譙)周與尚書令陳祗論其利害,退而書之,謂之《仇國論》。--《蜀書 譙周傳》
實際在陳祗領尚書事的八年中(251-258),姜維、陳祗、黃皓三人可以視作同一條戰線的盟友,當然,其背後離不開劉禪的支援。
劉禪、陳祗支援姜維北伐,與時代背景相關。
陳祗掌權的八年(251-258),與曹魏“淮南三叛”的時間(251-258)完全重合。而夏侯霸入蜀(249),也帶來了“司馬懿營立家門,未遑外事”的重要訊息。
夏侯霸降蜀,姜維問之曰:“司馬懿既得彼政,當復有徵伐之志不?”霸曰:“彼方營立家門,未遑外事。”--《漢晉春秋》
彼時的蜀漢君臣均認為,可以趁著曹魏內亂,進伐關中。因此在劉禪的默許與支援下,姜維才能屢屢北伐。
實際陳祗死後(258),姜維的北伐大業便基本中斷,連軍權都險些被褫奪;最終被迫出屯沓中,以躲避政敵的攻訐。
(姜)維亦疑之。故自危懼,不復還成都。--《蜀書 姜維傳》
誠如前文所述,陳祗去世、黃皓專政、諸葛誕覆滅,均發生在同一年(258),這實際也是魏、蜀外部環境發生劇變的一年。
諸葛誕的覆滅,意味著曹魏再也不用擔心東線的叛亂,也便因此騰出手來征伐益州。
照此論之,即使陳祗沒有死於景耀元年(258),以他“上承主指”的性格看,恐怕他也不會再繼續支援姜維無休止的北伐。
換言之,黃皓上臺之後(258)鉗制姜維,其背後乃是劉禪的授意。彼時的黃皓,就相當於此前的陳祗,他們均是皇帝的代言人。
只不過由於姜維一心北伐,還沒有來得及轉換思維,因此才會出現君臣政見不合的情況。
簡而言之,陳祗、黃皓始終都是帝黨,姜維則是堅定的北伐派。劉禪早年支援北伐,所以顯得陳祗、黃皓、姜維三人意見統一;劉禪後期打算停止北伐,姜維便因此顯得格格不入。
黃皓、諸葛瞻、閻宇等人的關係
《華陽國志》記載,景耀四年(261),諸葛瞻以衛將軍身份平尚書事,荊楚集團的董厥、樊建等人共入中樞。
景耀四年,(諸葛瞻)與輔國大將軍南鄉侯董厥並平尚書事。--《蜀書 諸葛亮傳》
(董厥)代陳祗為尚書令,遷大將軍,平臺事,而義陽樊建代焉。--《蜀書 諸葛亮傳》
東晉學者孫盛記載,諸葛瞻等人上臺之後彈劾姜維,打算把他召還成都之後軟禁,削奪兵權。
(諸葛)瞻、(董)厥等以(姜)維好戰無功,國內疲弊,宜表後主,召還為益州刺史,奪其兵權。--《異同雜語》
有趣的是,此事在《蜀書》中卻有另一番寫法。
在《姜維傳》中,此事的發起者乃是黃皓。黃皓甚至擬定了姜維的替代人選,即右將軍閻宇。
宦官黃皓等弄權於內,右大將軍閻宇與(黃)皓協比,而皓陰欲廢(姜)維樹(閻)宇。--《蜀書 姜維傳》
這就引出一個問題,既然諸葛瞻、董厥、樊建、閻宇、黃皓等人在廢黜姜維的意見上如此統一,那是否能夠說明,諸葛瞻等人是黃皓的盟友呢?
這種想法當然是不對的。
因為諸葛瞻死前(263),曾恨恨地表示自己“內不除黃皓,外不制姜維”,因此無顏返成都。可見諸葛瞻與姜維、黃皓的關係,遠遠談不上友善。
(諸葛)瞻曰:“吾內不除黃皓,外不制姜維,進不守江油。吾有三罪,何面而反?”--《元和郡縣誌》
實際諸葛瞻與黃皓之所以在“廢黜姜維”的問題上採取一致立場,乃是出於不同的政治考慮。
諸葛瞻、董厥、樊建等荊楚集團的少壯派,更多是出於集團利益的考慮。諸葛氏雖然祖籍徐州琅琊,實際一直被視作荊楚集團的一員;他們與涼州出身、曾為魏國將領的姜維,終究存在一定的心理隔閡。
至於黃皓,主要是秉承劉禪的旨意。早在景耀元年(258),劉禪便已無意北伐,他提拔諸葛瞻等人制衡姜維,也是希望藉此改弦更張。
這便可以解釋,為什麼姜維在聽到黃皓“廢維樹宇”的計劃時,氣得勃然變色,還上疏劉禪要求處死黃皓。
(姜)維惡黃皓恣擅,啟後主欲殺之。--《華陽國志》
這也能解釋,為什麼黃皓給姜維“陳謝(道歉)”之後,姜維之後又透過黃皓遊說劉禪,最終出屯沓中,躲過了潛在清洗。
後主敕(黃)皓詣(姜)維陳謝。(姜)維說(黃)皓求沓中種麥,以避內逼耳。--《華陽國志》
這裡不難看出,姜維之所以平安落地,乃是透過黃皓的關係;可見黃皓與姜維之間並無私人恩怨。
換言之,姜維上表要殺黃皓,乃是演給劉禪看的一種姿態;黃皓允許姜維出屯沓中,也是在藉機向姜維傳達劉禪的態度。黃皓實際是作為君臣之間溝通的橋樑,遠遠談不上奸佞邪僻。
陳壽的個人意志與黃皓的形象問題
透過上文論證,可以清楚看到,黃皓髮跡很晚,而且主要是充當替皇帝傳遞旨意的內侍,並無明確的政治立場,更談不上干預朝政,與史書上的尋常宦官並無二致。
黃皓之所以在《蜀書》中被描述得如此不堪,與陳壽的個人意志有關。
需要特別注意,陳壽在蜀漢仕宦期間,與黃皓的私交相當不睦,這給了他汙衊黃皓的充分理由。
宦人黃皓專弄威權,大臣皆曲意附之,(陳)壽獨不為之屈,由是屢被譴黜。--《晉書 陳壽傳》
其實黃皓的醜行,大多禁不起推敲。以下針對黃皓的惡行記載,分別論述並加以辯誣。
(1)亡國責任問題
蜀漢既然是淪亡之國,那麼後世修史時,便需要找出一個反面人物承擔這個責任。
這種反面人物的選擇標準是有慣例的,一般被授予“後宮女眷”或者“內侍宦者”。出於與陳壽的私人恩怨,黃皓很自然地承擔起這個角色。
實際蜀漢滅亡,最大的責任在於三人:其一是劉禪、其二是姜維、其三是諸葛瞻。
問題在於,劉禪是陳壽的故國之主,作為蜀漢計程車大夫,陳壽於情於理都不應該對其口出惡語。
另外,陳壽曾經做過姜維的主簿,出於“為尊者諱”的考慮,也實在不好意思將亡國之禍推給姜維。
(陳壽)初應州命,(為)衛將軍主簿,東觀秘書郎,散騎、黃門侍郎。--《華陽國志》
大概是念及舊日情分,陳壽在《姜維傳》中對傳主頗多回護,公開讚美姜維的樸素作風,還借用鍾會的話來誇獎姜維的文韜武略。
姜伯約據上將之重,處群臣之右,宅舍弊薄,資財無餘,側室無妾媵之褻,後庭無聲樂之娛。--《蜀書 姜維傳》
(鍾會)謂長史杜預曰:“以(姜)伯約比中土名士,(諸葛)公休、(夏侯)太初不能勝也。”--《蜀書 姜維傳》
至於諸葛瞻,與陳壽家族頗有宿怨。陳壽之父曾被諸葛亮施加髡刑,陳壽本人又曾被諸葛瞻輕視怠慢。
(陳)壽父為馬謖參軍,謖為諸葛亮所誅,壽父亦坐被髡,諸葛瞻又輕壽。--《晉書 陳壽傳》
有鑑於此,陳壽存在詆譭諸葛瞻的理由。不過司馬炎曾公開讚美過諸葛亮,還授意陳壽編纂了《諸葛亮集》。
(武)帝曰:“善哉!使我得此人(指諸葛亮)以自輔,豈有今日之勞乎!”--《漢晉春秋》
在此背景下,陳壽也不敢公報私怨,對諸葛家族有所非議。只好將亡國的禍水,盡數推給了黃皓這個與自己有仇的宦官。
(2)劉永失寵問題
陳壽對黃皓的汙名渲染,可謂不遺餘力。他甚至把劉永(劉備庶子)與劉禪的關係惡化問題,也推給了黃皓。
(劉)永憎宦人黃皓,皓既信任用事,譖構永於後主,後主稍疏外永,至不得朝見者十餘年。--《蜀書 二主妃子傳》
實際按照《二主妃子傳》記載,劉永與劉禪關係冷淡,“至不得朝見者十餘年”,完全就是劉永自己的問題。
因為黃皓掌權一共僅有六年(258-264),換言之,劉永被疏遠時,黃皓僅僅是個黃門丞、最多不過黃門令。如此身份,怎麼可能干預得了皇帝的家事?
(3)徵信鬼巫問題
《姜維傳》記載,魏軍伐蜀時,黃皓“徵信鬼巫,謂敵終不自致,啟後主寢其事,而群臣不知”。最終導致了蜀漢覆滅。
(黃)皓徵信鬼巫,謂敵終不自致,啟後主寢其事,而群臣不知。--《蜀書 姜維傳》
實際這番記載完全是避重就輕,信口雌黃。
因為在黃皓“徵信鬼巫”之前,姜維便已率領主力屯駐在外,抵禦鍾會;在“徵信鬼巫”之後,劉禪又派遣廖化、張翼、董厥等人援助姜維。
及鍾會將向駱谷,鄧艾將入沓中,然後(劉禪)乃遣右車騎廖化詣沓中為維援,左車騎張翼、輔國大將軍董厥等詣陽安關口以為諸圍外助。--《蜀書 姜維傳》
照此記載,“徵信鬼巫”的意義何在?
此記載最可笑之處,便是所謂的“群臣不知”。彼時姜維率眾在外,或許不知;諸葛瞻、樊建在內錄尚書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對此重大的決策一無所知。
退一步來說,即使姜維、諸葛瞻等人確實不知,那陳壽又是如何知曉其中內情的?
概而論之,所謂的“徵信鬼巫”之事,無非是陳壽出於私人恩怨,欲增黃皓之惡,故意為之,可信度極低。
其實陳壽在歷史書寫中摻雜私人情緒,裴松之在為《三國志》做注時已經注意到,他在《孫奮傳》中便明確提到了這一問題。
至(孫)奮死時,不得年三十、四十也。若先已長大,自失時未婚娶,則不由(孫)皓之禁錮矣。此雖(陳壽)欲增(孫)皓之惡,然非實理。--裴松之
(4)賄賂鄧艾問題
陳壽記載,鄧艾進駐成都之後(263),本來打算殺死奸宦黃皓,但黃皓“厚賂鄧艾左右”,因此得免。
及鄧艾至蜀,聞(黃)皓奸險,收閉,將殺之,而皓厚賂艾左右,得免。--《蜀書 董允傳-附傳》
實際這番記載也明顯失真。
因為鄧艾破蜀後,驕矜滋甚,不僅收繳了全部府庫財貨,還擅自封劉禪為驃騎將軍,甚至想封劉禪為扶風王。如此做派,最終驚動了司馬昭。
(鄧艾)承製拜(劉)禪行驃騎將軍,太子奉車(都尉)、諸王駙馬都尉。--《魏書 鄧艾傳》
(鄧艾)以為可封(劉)禪為扶風王,錫其資財,供其左右……文王(指司馬昭)使監軍衛瓘喻艾:“事當須報,不宜輒行。”--《魏書 鄧艾傳》
彼時成都一片混亂,跟隨魏軍西征的龐會(龐德遺孤),甚至藉機公報私仇,屠滅了關羽留在成都的後裔。
龐德子(龐)會,隨鍾、鄧伐蜀,蜀破,盡滅關氏家。--《蜀記》
在如此高壓的環境下,黃皓家中的財物也必然被收繳殆盡,他又拿什麼來“厚賂鄧艾左右”?
其實陳壽這番記載,可謂一石二鳥。一方面塑造了黃皓的貪鄙形象;另一方面也配合西晉官方的定調,佐證了鄧艾的“不臣之跡”。至於事件的真實性,則實在很成問題。
小結
誠如開篇所言,剝離陳壽的修史背景,可以看到黃皓並非禍國亂政的奸宦,而是秉承上意的內侍。
也正是因為黃皓始終都是作為劉禪的工具而存在,因此他才會在不同的歷史階段表現出不同的政治取向。
劉禪支援北伐,黃皓便與陳祗、姜維互為表裡;劉禪改弦更張,黃皓便扶持閻宇,替代姜維。
可見黃皓的一切行為,都是奉承劉禪的旨意。這也能夠解釋為什麼姜維前腳欲殺黃皓,後腳便與黃皓和解,還在黃皓的運作下“出屯沓中”。
瞭解到這一背景,便可以發現黃皓並無明確的政治主張,雖然他與姜維、諸葛瞻等人的關係時陰時晴,但卻不屬於同類人物。
有趣的是,由於陳壽的敘事傾向問題,黃皓這個長期擔任黃門丞的宦官,竟被塑造成蜀漢滅亡的主要責任人,這當然是出於“為尊者諱”的政治考量。由於劉禪、姜維、諸葛瞻等人出於種種原因不能被徹底醜化,那犧牲一個宦官也便合情合理。
諸葛亮、董允、陳祗掌權時,均秉承“抑制宦官勢力”的政策;曹丕生前也曾貶抑宦官,重用士人(汲取東漢滅亡教訓)。
其宦人為官者,不得過諸署令;為金策著令,藏之石室。--《魏書 文帝紀》
可知無論在在蜀還是在魏,宦官都屬於遭到打壓的群體。因此陳壽“貶低宦官”的行為,不僅可以公報私仇,還十分符合當時的輿論要求。
從某種意義上講,劉禪對黃皓的評價最為精洽,即“趨走小臣”。
後主曰:“(黃)皓,趨走小臣耳。往者董允切齒,吾常恨之,君(指姜維)何足介意!”--《華陽國志》
此話是劉禪在和解姜維與黃皓的矛盾時所說。其實也是在提醒姜維,政令的變化、官位的升降,乃是出於皇帝的意志,黃皓僅僅是個傳達者而已。
概而論之,黃皓身上的種種汙名,其實都源自特殊的歷史背景與政治環境,至於黃皓其人,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力。黃皓無大惡,卻獲得與身份不相稱的巨大罵名,也可以算是歷史的黑色幽默了。
我是胖咪,頭條號歷史原創作者。漫談歷史趣聞,專注三國史。從史海沉鉤中的蛛絲馬跡、吉光片羽,來剖析展開背後隱藏的深意。
Thanks for rea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