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許雲輝
東漢初，盛夏，漁陽郡守彭寵正被熱浪燻得心煩意亂時，耳邊又聽到一陣蒼蠅的嗡嗡聲。一隻綠頭蒼蠅環繞著他的頭部一刻不停地上下左右飛舞，折磨得他幾乎精神崩潰。他抄起蒲扇發瘋般追打蒼蠅，嘴裡高喊：“朱浮，你這隻臭蒼蠅！不殺死你，老子誓不為人！”
彭寵為何對朱浮恨之入骨？
（一）子承父業
彭寵出身官宦世家，其父彭宏是漢哀帝時漁陽太守，因不肯依附新朝而遭王莽誅殺。彭寵少年時在南陽郡做郡吏，是劉秀的老鄉。
彭寵因才華出眾，被新朝招至長安，隨大軍鎮壓劉秀領導的舂陵軍。戰敗逃回洛陽時，得知胞弟正在劉秀軍中效力，嚇得膽戰心驚，拉上同鄉人吳漢潛逃至漁陽投奔父親當年的老部下，暫時得以安身。
劉玄被綠林軍擁立為更始帝后，派特使到北方各地招撫各路軍閥。彭寵帶吳漢拜謁特使，幾個南陽老鄉“相見甚歡。”
彭寵被更始帝拜為偏將軍，代理漁陽太守職務，吳漢被封為安樂縣令。於是，彭寵子承父業，出任漁陽郡守，整飭武備，撫慰軍民，迅速安定漁陽郡。
（二）力助劉秀
劉秀北渡黃河鎮慰河北州郡時，“至薊，以書招寵。”彭寵置辦好牛奶和酒，準備拜見劉秀。恰在此時，定都邯鄲的“趙漢皇帝”王郎派人到漁陽郡與上谷郡徵發精銳騎兵。
漁陽郡官吏畏懼王郎，一致勸諫彭寵歸順王郎。
彭寵在吳漢與上古郡守耿況勸諫下，下定決心歸漢，“乃發步騎三千人”，由吳漢統帥與上谷軍會合南下，力助劉秀平定北方。劉秀率部南征北戰，彭寵在漁陽郡保障後勤供應，“轉糧食，前後不絕。”
在他的有力保障下，劉秀消滅王郎，佔據邯鄲。劉秀為感激其雪中送炭，“封建忠侯，賜號大將軍。”
劉秀在彭寵與耿況的力助下控制河北，實力大增。更始帝企圖釜底抽薪，任命心腹苗曾出任幽州牧，並派親信蔡充和韋順分別擔任漁陽太守和上谷太守。
吳漢北歸斬殺苗曾，耿況長子耿弇殺死蔡充與韋順。彭寵與耿況得以繼續擔任郡守，全力征調精兵協助劉秀平定河北。
（三）居功自傲
劉秀大軍追擊至薊城時，彭寵專程求見。他自認為勞苦功高，期望得到劉秀另眼相看。劉秀正值創業階段，需要對各路豪傑一碗水端平，因此接待彭寵時，並未顯示出格外感激。彭寵大失所望，“以此懷不平。”
劉秀為統一幽州十郡指揮權，任命大將軍朱浮擔任幽州牧，駐守薊城。朱浮為穩定人心，先闢徵州中名宿涿郡王岑等人為助手，又將王莽新朝時期的高階官員招致麾下，且發放優厚待遇，用公款供養他們的妻子兒女。
彭寵對朱浮的做法極為反感，認為“天下未定”，隊伍急需後勤保障，不應過多安置閒散官屬，以免影響軍事行動，於是多次拒絕服從朱浮命令。朱浮性格急躁，自認為一心為公，問心無愧，於是多次向劉秀告狀。彭寵也非常要強，自負勞苦功高，根本不尿朱浮。他與朱浮的公事衝突，逐漸失控演變為相互之間的人身攻擊。
劉秀盡力為他們和解，朱浮卻別有用心進讒言：“當年大王接見彭寵時待其不薄，曾贈送他很多衣服、馬車、佩劍，且視其為北道主人。彭寵卻不自量力，狗膽包天幻想與您親切握手、並肩座談。因為願望沒有被滿足，所以這廝始終心懷不滿！”
見劉秀若有所思，朱浮繼續挑撥離間：“當初王莽擔任大司馬時，少府官員甄豐雷打不動每天早請示晚彙報進王府議事。王莽篡位後疏遠了他，甄豐忿忿不平，最終被王莽處死！這彭寵分明就是當世甄豐！”
劉秀心胸開闊，“大笑，也不至於此。”
彭寵得知朱浮居心叵測將其喻為甄豐後，對其更是恨之入骨。
劉秀即位為光武帝后，論功行賞。彭寵見派去增援劉秀的吳漢和王梁都位列三公，唯獨自己官位還在原地踏步，“愈怏怏不得志”，時常感嘆：“我論功勞本應封王，現在一無所獲，難道陛下把我忘了嗎？”
（四）受誣謀反
牢騷歸牢騷，彭寵依然認真治理在戰火中未受過多摧殘的漁陽郡。漁陽郡瀕臨大海，礦藏富足，是著名的產鹽之地。彭寵發動全郡煮鹽冶鐵到各地販賣，再用現金買回糧食和珍寶囤積起來，使得漁陽郡“益富強”。
幽州牧朱浮眼紅彭寵的政績，多次打小報告誣陷構害他。他密奏彭寵派人“迎妻而不迎其母，又受貨賄，殺害友人，多聚兵谷”有明顯的造反意圖。
光武帝真假難辨，詔令彭寵入朝為官。彭寵清楚這是朱浮借刀殺人之計，便寫信給朝中的吳漢等老部下，請他們為自己辯冤，並請求光武帝詔令朱浮一同進京對質。“帝不許。”
彭寵的要求被駁回後，更加疑慮重重。他的妻子素來性格剛強，見丈夫整日長吁短嘆，也為丈夫鳴不平。彭寵首鼠兩端，召集親信們商議。親信們“皆懷怨於浮”，一致反對他進京。
光武帝令彭寵堂弟至漁陽郡，軟硬兼施勸說彭寵進京。彭寵愈發懷疑其中必有陰謀，於是扣押堂弟。他多次派遣使者邀約上古郡守耿況一起謀反，耿況對劉秀忠心耿耿，“輒斬其使。”彭寵決定獨自“發兵反”，調動漁陽郡精兵，率二萬餘精兵攻打駐守薊城的朱浮。
劉秀正陷入東西南三線苦戰中，得知彭寵在北方叛亂，急令鄧隆率萬餘漢軍北上，協助朱浮平叛。彭寵派主力圍困鄧隆，又遣三千輕騎兵迂迴，前後夾擊，打得鄧隆潰不成軍。朱浮只能固守待援，與彭寵展開對峙。彭寵“拔右北平、上谷數縣”後，先派人“以美女賄賂遺匈奴，要結和親”，得到七八千匈奴騎兵助陣，又“南結張步及富平獲索諸豪傑”，最終“攻拔薊城，自立為燕王。”
（五）身死名滅
劉秀在西線消滅赤眉軍後，終於騰出手來收拾彭寵。他令耿弇為主將，率領諸將北上圍剿彭寵。彭寵令弟弟率匈奴二千餘騎，自己帶數萬精兵，兵分兩路迎擊漢軍。漢軍“襲破其眾，斬匈奴兩王”，彭寵見勢不妙，放棄薊縣，率主力撤回漁陽。漢軍乘勝追擊，重兵壓境。
彭寵的妻子憂心忡忡，夜間噩夢不斷。府中又接連發生莫名其妙的怪異事件。江湖術士們應邀仔細勘驗後,都說這是凶兆，建議他們加強護衛，嚴防刺客。彭寵不以為然，為祈福祛災，閉門謝客，躲在府內一個偏堂裡齋戒養神。
彭寵“獨在便室”齋戒，為暗殺者提供了便利條件。
家奴子密認定彭寵對抗漢軍是以卵擊石，為邀功請賞，與兩個家奴密謀，趁彭寵睡得正香，一擁而上將其繩捆索綁堵住嘴摁在床上。子密若無其事出門外傳達彭寵“命令”：大王正在齋戒，所有官員可以一概回家休息。
官吏們一鬨而散後，子密又傳達彭寵“命令”：逮捕所有奴才婢女，分男女關押。最後“又以寵命呼其妻。”彭妻進門，見狀大驚失色。彭寵為活命，令妻子：“速去取出府中財物，給諸位將軍置辦行裝！”
兩個家奴夾著彭妻“入取寶物”，留下一個小奴看管彭寵，子密在門外警戒。彭寵低聲引誘小幫手：“你是我最喜歡的孩子，我知道你是被子密脅迫的。只要你解開繩索，我馬上把女兒嫁給你，家中所有財物也都歸你所有！”小奴被說心動，“意欲解之，視戶外，見子密聽其語，遂不敢解。”
不久，兩個家奴押著彭妻，帶著大包金銀細軟回來。子密令彭妻縫兩個布囊，將財寶悉數裝入囊中，並準備六匹快馬。夜深人靜時，子密解開彭寵，持刀威脅彭寵親寫“因緊急公務，特派子密等出城，不得阻攔”的出城門手令。彭寵被迫寫下手令後，子密手起刀落，“即斬寵及妻頭，置囊中。”幾個人拿著手令騙開城門，飛馳至劉秀軍營中。
劉秀見到彭寵夫妻首級，回憶起當初彭寵的無私幫助，感慨萬千，別有深意將子密“封為不義侯。”
彭寵死後，彭寵之子彭午被舊部立為燕王。數日後，國師韓利發動政變，殺彭午獻人頭，滅彭寵滿門宗族。
俗雲：“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朱浮對彭寵別有用心的誹謗誣陷，固然是加速彭寵反叛的催化劑，但絕非彭寵舉兵的唯一理由。朱浮在得知彭寵反叛時，曾義正詞嚴寫信叱責彭寵“自以為功高天下”的狂妄念頭，譏諷他為遼東豬：“以前有個遼東人家的母豬生了頭白頭豬，以為是奇珍異寶，想敬獻給皇帝。行至河東，見遍地都是白頭豬，慚愧而回。以您的功勞與朝廷群臣相比，您就是頭遼東豬罷了！”他奉勸彭寵千萬別乾親痛仇快之事：“凡舉事無為親厚者所痛，而為見仇者所快！”
平心而論，朱浮雖屢次給彭寵上眼藥，但純屬私人恩怨，這封信也寫得義正詞嚴。但這封信戳中了彭寵“自以為功高天下”的痛點，使他“得書愈怒，攻浮轉急”，最終死於非命。
因此，如果朱浮是蒼蠅，那麼彭寵正是那枚有縫的蛋——如果不是自恃功高不甘人後，又何至於屢屢被朱浮打小報告，導致身敗名裂！因此，想不讓蒼蠅纏上你，自己首先得做個無縫的蛋！
【作者簡介】許雲輝，男，1984年畢業於雲南師範大學中文系，現為雲南省保山一中教育集團高階講師。曾出版專著兩部，在省級以上文學刊物發表文章六十餘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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