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貓冬!
貓,善藏也。在東北話裡,“貓”是一個動詞,代表“躲藏”之意。
躲在暖和的家裡,不出門,度過寒冷的東北,便是貓冬。
東北之冬季,天寒地凍,黑土地凍出來的裂口,像是一個咧嘴哭泣的孩子。
也許很多人以為,貓冬就是慵懶地癱在家裡,聽著窗外嗚咽的寒風,度過一個個無聊的冬夜。
其實,東北之貓冬,才是東北人的勤快與智慧。
東北的貓冬,離不開燙屁股的火炕。
時至今天,母親依舊認為冬天睡火炕,才是最為熨帖溫暖的,對於東北時下的地暖,老人家總覺得不適。
火炕燒得火熱,是需要柴火的。
柴火因地制宜,有燒秸稈,苞米瓤子,煤炭,木柴等等,小時候我家住在林場,我們都是燒柴火柈子。
在東北的冬天,東北人早早就備好了柴火,而懶散戶連火炕都燒不熱,是備受鄰里瞧不起的。
早年間,看這家人是不是勤快,就看他家的柴火垛。
柴火垛碼得整齊利落,這家人的日子一定是過得紅紅火火。
早年間的東北,秋天最忙。
那時候沒有冰箱,曬乾菜成為了儲存食物的主要手段,幹豆角、幹辣椒、土豆乾、幹茄子絲、乾白菜等等,曬滿了房前屋後。
哪怕是如今東北冬天,菜市場裡滿是新鮮蔬菜,曬乾菜仍舊有一席之地。
畢竟曬乾菜的風味早已鑲嵌在東北人的基因裡。
幹豆角紅燒肉的豐腴滋味,讓人念念不忘。
幹豆角燒肉,風味的主角是幹豆角。
紅燒肉的肥膩,被幹豆角充分地吸收與化解,幹豆角變得滋潤豐腴,甘香味美。說來很是奇怪,豆角曬乾後的奇妙滋味是任何一種鮮豆角都難以相提並論的。
土豆乾,最為神妙的乾菜。
土豆,也就是馬鈴薯,上好的土豆應該是乾麵起沙的。
可曬乾的土豆片,卻是“艮啾”的。
艮啾是一種奇特的口感,勁道彈牙中帶著一絲黏糯,有著一絲筋頭的肉感。第一次吃土豆乾,打死你也不相信這是土豆。
土豆乾,拿來燉牛肉很是美味,而我更喜歡用土豆乾燉東北榛蘑,湯汁要收得緊一些,水尿巴湯是不得法的,讓土豆乾吸飽了湯汁,齒感豐富,滋味迷人,讓人胃口大開。
早年間,東北人過冬,必須儲備大量的冬儲菜。
“大白菜、土豆、大蘿蔔、大蔥”是當年冬儲菜中鐵打的四大金剛。
大白菜,土豆存在菜窖裡,大蔥往往放在涼快的外屋地,而大蘿蔔卻埋在土裡才不會糠心。
我小時候,最怕進菜窖,因為裡面特別黑,母親讓我下去拿顆白菜,我不敢下。母親說,別人能下去,你就可以。我一急眼就下去了…
如今東北的城市裡,購買冬儲菜的人家越來越少。
一則生鮮蔬菜隨時可買,二則實在是沒地方存放。有時候還挺懷念小時候住平房,獨門獨院,有菜園,有倉房,有菜窖,養大狗的歲月……
早年間,家家戶戶冬天都是要醃酸菜的。
東北人離不開酸菜,酸菜餡餃子,酸菜粉,酸菜汆白肉,酸菜白肉火鍋,就連燒烤裡都有一道烤酸菜……
而最為經典的便是:殺豬菜
不要一說到殺豬菜,你就什麼都懂了!
飯店裡的殺豬菜,都是噱頭,頂多就算是酸菜汆白菜,再切上幾片血腸。
不殺豬,何談殺豬菜?
真正的殺豬菜,要趕上冬天殺年豬的時候,豬肉新鮮得冒著熱氣,在柴燒的大鐵鍋裡,燉上大塊的豬骨,五花肉、豬肝、豬心、頭肉,放入投洗攥乾的大盆酸菜絲,還有現灌製的血腸,賣相不好看,可滋味太香人了……
記得小時候,趕上吃殺豬菜,大人們切酸菜時,我就去蹭“酸菜心”吃。
生吃酸菜心,現在估計沒幾個人這麼吃了吧?吃過的才懂那一份酸爽清新的滋味,現在也不醃酸菜了,好些年吃不到嘍。
東北人,以大為美!
寒冷的環境,既是東北人貓冬的客觀條件,又是東北人儲存食物的優勢。
大量的冬儲,養成了東北人買一次吃一冬天的習慣,豬肉半扇,凍魚成板,大蔥論捆,白菜成堆,看著滿倉的食物,東北人才覺得踏實。
而一口大缸便是天然的冰箱,豬肉、牛肉、笨雞、大鵝、凍魚、饅頭、凍餃子、粘豆包等等盡在其中……
東北的冬天,室外酷寒,可室內卻是另一番酷熱的景象。
東北人冬天,最愛吃雪糕。
不同於其他地區,雪糕是東北冬季的熱銷單品,東北人買雪糕,很少有買兩三根兒,一買都是一袋子。
冬天時初到東北的人,看見街頭露天賣雪糕的人,都不禁會懷疑人生……
我特麼臉蛋子凍得生疼,你還在大街上賣雪糕,有人吃嗎?
因為暖氣,東北冬季的室內,燥熱難耐,除了吃雪糕,凍梨、凍柿子更受歡迎。
不要以為,水果一味地冷凍便可以。
水果在寒冷的冬夜中凍如鐵石,也在白晝的暖陽下微微融化,而水果在冰凍與消融之間,風味在果皮下悄無聲息的誕生……
尤其是凍柿子,別管它原來有多澀,只消一凍一化便甘甜如蜜。
寒冷冬夜,北風嗚咽,屋內燥熱,恨不得光屁股吃雪糕。
打上一盆涼水,泡上凍梨、凍柿子,水果外皮會迅速凍結一層冰殼,不消一會兒,冰塊會慢慢融化,此時的水果軟得吹彈可破。這在東北,我們叫做“緩”(huān)。
緩好的凍柿子,最是嬌嫩,吃起來要“舉輕若重”,輕輕地咬開一個口,吸上慢慢一口冰爽甘甜的果汁,其手法頗有吃灌湯包子開窗的意思。
而吃凍梨,同樣要開一個小口兒,一邊用嘴吸,一邊用手揉捏,冰爽的梨汁如清泉一般湧入口腔之中,剩下的梨肉早已喪盡精華,吃起來綿軟無味,了無生趣。
有人說,東北的冬天太冷,不適合生活。
可對於我,這個土生土長的東北人,我卻鍾情於那一份寒冷。
一到冬天,不下上一場鵝毛大雪,不吹上割臉的寒風,就覺得渾身打蔫兒,提不起精神。
每年的第一場雪,我就會燉上一鍋大鵝。
看著窗外的雪花飛舞,吃上一口鮮美的大鵝,喝上一口火辣的小燒……
那滋味,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