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意在提醒人們,在做個堂堂正正的好人的同時,不能忘了對陌生人有所防範,否則很容易招致災禍。
話雖如此,但應用起來絕非易事。因為人是一種非常複雜的動物,會用各種各樣的假面把自己偽裝起來,讓人難以看破,等到一旦露出獠牙,再想逃脫,也就為時已晚了。
知名作家戴厚英的死,就是一場“農夫與蛇”的悲劇。
作家之死:相信人性的前提是對方尚有人性
對批判性文學有所涉獵的人幾乎都知道戴厚英的名號,她的代表作《詩人之死》、《人啊,人》等,至今仍有著一定的知名度。其內容之深刻,筆觸之犀利,也曾在文壇輝煌一時。
然而對人性剖析至深的她,最終也沒能逃脫這難測的人性。人們在為她悲痛惋惜的時候,也不由得激發了對人性更深一層的思考。
戴厚英的屍體是在1996年8月25日晚上七點半的時候被發現的,當時戴厚英的弟弟戴厚泉攜妻子來到她所居住的公寓,打算探望姐姐。他們按響門鈴,在門外等了很久,可是依然不見動靜。
戴厚泉只好敲開鄰居吳教授的門,借來了鑰匙。因為戴厚英是自己一個人居住,時常出門忘帶鑰匙,給自己造成很多麻煩,所以就把自己的鑰匙放在鄰居吳教授的家裡,一方面為方便自己,一方面也方便了來探視的人。
戴厚英(右)
戴厚泉夫婦就這樣進了門,又打開了燈,本以為戴厚英只是不在家中,誰知燈光一亮,卻見戴厚英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整個客廳一片狼藉。
戴厚泉夫婦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懵了,連忙去尋找和戴厚英一起居住的愛女戴慧,臥房內,戴慧同樣倒在血泊當中。
兩人見此情形幾乎崩潰,連忙報了警,此時,淋漓的血跡已經從房間內流淌到了外面,一副悽慘血腥的場景。
警方趕來之後迅速檢視情況,可惜戴厚英與戴慧已經死去多時,民警只好將現場保護起來,等到刑偵技術人員趕到,隨即對案件進行勘察與分析。
戴厚英的死在社會上引起強烈震動,不少戴厚英作品的讀者透過各種方式對其進行哀悼,表達悲痛之情,同時民間輿論也要求警方儘快破案,抓獲真兇,還戴厚英一個公道。
據悉,戴厚英死狀悽慘,身上一共被砍了30多刀,僅頭部、脖子和背上的傷口就多達20多處,可見兇手是何等的歹毒,一下手就打算致命。
當時上海多家報紙刊登了這一事件,警方對案件十分重視,迅速成立了刑偵小組,抽絲剝繭對相關人士進行盤查。
辦案人員在走訪了兩千多知情者後,最終鎖定了一名嫌疑人,案件的前因後果也漸漸浮出水面。
原來,殺死戴厚英的不是別人,正是她曾好心接濟過的一個同鄉——陶鋒。
說起陶鋒與戴厚英的關係倒也並非多麼密切,他是戴厚英的一位中學老師的孫子,戴厚英受人之託,曾經多次接濟他,對於陶鋒還算是有恩。
事發當天,陶鋒來到公寓尋找戴厚英,但是戴厚英不在家,只有戴慧在。
他就在客廳和戴慧說了一會兒話,稱想要託戴厚英為其找到一份工作,另外就是受爺爺所託,想請戴厚英幫忙查詢一些關於他爺爺解放前的資料。
戴慧和戴厚英一樣熱心,看在戴厚英中學老師的份上,向來對陶鋒很有耐心。這天也不例外,戴慧還特意給陶鋒倒了杯水,交談著關於剛才所提出的請求,禮貌待客。
然而陶鋒見戴慧獨自一人在家,竟起了殺機,他聽人說只要有兩萬元錢就可以偷渡出國打工,而此時正是個搶錢的好機會,等搶到了錢再一走了之,警方也就無可奈何了。
由於戴厚英在文壇上頗有名氣,陶鋒認為在她家裡弄到兩萬元錢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於是心一橫,狠心掐住戴慧的脖子將她掐暈過去,放在臥房,自己跑到公寓各處翻找財物。
沒想到陶鋒正在翻箱倒櫃尋找錢財的時候,門把手發出了響聲,戴厚英回來了,陶鋒於是拿起花露水瓶從背後襲擊了戴厚英。
據說謀殺的過程中,遭到了戴厚英激烈反抗,陶鋒下了狠手連捅30多刀,直到戴厚英死亡。不料這時戴慧醒了,陶鋒為了滅口,又殘忍地將戴慧捅死。
有人說,戴厚英在作品中多次宣揚人性、批判人性,她對人性的瞭解不可謂不深,然而這樣的她卻死於一份罪惡的人性,著實有些令人唏噓。
事實上,相信人性的前提是對方尚有人性,而她的這位同鄉,顯然不具備這份為人最起碼的要求。一個才情卓越的知名作家,就這樣死於一個貪婪殘忍的小人之手。
文壇從此失去了一位筆觸犀利的作家,家鄉從此失去了一位熱心的慈善捐助者,她的弟弟失去了姐姐,父母失去了女兒,她的文字止於當下,故事不再流動,但她對於人性的理解仍在曾經的字眼中閃爍著,大放光彩。
罪犯之死:恢恢天網,疏而不漏
戴厚英的死牽動著國內外讀者的心,人們一方面關注著戴厚英的身後事,一方面對這位手段殘忍的罪犯恨之入骨。
在警方的盤問下,陶鋒將一切和盤托出,警方問他究竟與戴厚英有什麼深仇大恨,陶鋒根本說不出來,相反,戴慧英還對他有恩,只是一時起了歹心,這才犯下罪孽。
根據盤問調查,陶鋒犯罪事實清楚,證據充分,法院依法以故意殺人罪、搶劫罪將其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1996年12月26日,兇手陶鋒被執行槍決,至此戴厚英與戴慧被殺一案總算了結。許多人將這場驚心動魄的案件,形容成現實版的“農夫與蛇”。
戴厚英就像是故事裡的農夫,而陶鋒就像反咬恩人一口的毒蛇,這個比喻十分貼切,陶鋒恩將仇報手段狠辣,比之毒蛇綽綽有餘,但戴厚英與農夫之間卻有一點不同。
同樣是善良,戴厚英的善良並非是軟綿綿的施捨,而是帶著一絲凜冽與倔強,她想要“授之以漁”,也想要用語言和文字來“根治人的思想”,這樣的信念直到她遇害之前還在上演。
據有關訊息稱,戴厚英在被殺之前不停地怒斥陶鋒,試圖糾正他錯誤的選擇,戴厚英憤怒地吼道:“你會後悔的!”
這句話最後終於應驗,儘管陶鋒做了許多準備,但還是沒能如願地逃脫法網,當警方為他戴上手銬的一剎那,就已經意味著,他必須要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慘重的代價。
陶鋒原本是為了到戴厚英家裡搶劫錢財,可據知情人透露,戴厚英其實根本沒有什麼錢。她是安徽人,雖然居住在上海,但始終心繫家鄉,微薄的稿費大多捐助給了家鄉的希望工程。
戴厚英是真正地把文學創作當做一件崇高的事業來做,她所表達的觀點往往尖銳而犀利,帶著濃濃的批判意味,這樣的她很容易走上極端的道路,她承認自己曾犯過不少錯。
好在戴厚英還是一位非常懂得反思的人,一旦自己真的錯了,也絕對不會將錯就錯,而是會勇敢站出來自我批評,她是一個活得清醒又直爽的人。
據傳陶鋒在殺害戴厚英之後還面向血泊鞠了三個躬,連說:“對不起,戴老師。”彷彿想要用這種不痛不癢的方式來撫慰心中的歉疚,可憐戴厚英一代才女,就這樣死在了一個最不該對她下手的人手中。
戴厚英在是與非的問題上持有非常明確的觀點,所以她認為對的就會支援,她認為是錯的就會去批判,正因這種帶著稜角的性格,她曾為自己的書齋取名為“任性齋”。
她曾這樣描述自己:“我原本是性情中人,生活在性情之中,顏色、式樣對我都是毫不重要的外殼,不值得注重。”
戴厚英是個真性情的人,同時也是一位不懂得偽裝的人,她把自己的一腔熱情給了家鄉的慈善事業,把自己的善良與信任給了身邊的朋友,同時也給了這位不該給的人。
有人說戴厚英太傻,怎麼就這麼輕易地相信別人?且不說陶鋒這個物慾橫流毫無道德底線的人渣,就從她輕而易舉地把鑰匙給到鄰居手裡就能看出來。
戴厚英雖文采斐然,文學造詣極高,但在日常生活中卻是馬馬虎虎的狀態,過得很隨意,正如她自己所言的“任性”。
戴厚英無心爭權奪勢,亦無意於錢財與名聲,她能毫不猶豫地拒絕中國作家協會的邀請,也敢在行文中肆意潑墨,將眼下看不慣的諸多現象譏諷一番。
她活得毫無城府,輕鬆快意,但這絕不是該招致禍患的理由,她最嚴重的“錯誤”當是看走了眼,識人不清、認人不明,這才給了惡魔以可趁之機。
也有人在驚痛之餘,將招致這場慘劇的緣由推給戴厚英的侄女,如果侄女不曾開門,也許戴厚英就不會死,至少兩個人同時在場,陶鋒在起那般念頭的時候總該有所顧忌。
但斯人已逝,時間也不可能重來,何況歹徒一旦起了害人的念頭,時時刻刻都有可能製造對自己有利的環境來作案,普通人根本防不勝防,因此說受害者不夠提防的論點著實站不住腳,反而有為壞人開脫的嫌疑。
好在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槍聲之下,正義已然得到了伸張。
農夫救蛇,該與不該?
拋去身份與個性,單就心地而言,戴厚英一再幫助陶鋒到頭來反而被陶鋒所害的事情,與寓言故事裡的《農夫與蛇》很是相似。
農夫在雪地裡看到一條凍僵了的蛇,於是將它揣在胸膛暖熱,結果活過來的蛇反而咬了農夫一口,這就是典型的恩將仇報。
陶鋒的行為性質過於惡劣,用“恩將仇報”四個字顯然不足以將他的兇殘與狠毒形容出來,而戴厚英事件雖然消散多年,但仍留存在人們的記憶當中,始終警醒著人們在幫助別人的同時不要忘了多一份提防與警惕,以免殃及自身。
數年前網上甚至出現這樣一種極端的聲音:現代社會人心難測,做好人代價太大,普通人最好還是不要那麼善良,學著冷漠一些,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這種說法流傳之廣影響之深,至今透入骨髓,被一些人奉為真理,似乎袖手旁觀才是“真理”,漠不關心才是“正道”。
毋庸置疑的是,中國是一個法制社會,但除了法律以外,人們對自己還應該有一層道德上的約束。
中國數千年的文化都是以儒雅善良為主旋律,鼓勵人們互相溫暖,互相幫助,但同時又要求人們認清施恩的界限與方式方法——譬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升米恩鬥米仇”等等。
戴厚英的事情之所以傳揚至今,根本原因在於她的知名度太廣,當時她的作品享譽國內外,除了國人之外,還有不少外國人慕名多次前來拜訪,雖然因時代原因未曾見面,但仍然絡繹不絕。
除了極少數喪心病狂的加害者之外,大部分人都是知恩圖報的。
像新聞媒體曝光的那些,甚至於戴厚英一事都只能算作特例,不能看作絕大多數情況,若因寥寥特例就對人心充滿失望,最後反而會讓自己變得與整個社會格格不入。
2020年是人心轉變尤其關鍵的一年,這一年發生了太多令人感動的事情,人與人之間的溫度也在逐步升高。
從今天的社會反響來看,人們似乎已經度過了曾經那個惴惴不安的時期,重拾了心中那一抹久違的熱情。
正如戴厚英這個人,文章所寫皆重批判,而她為人處世則盡顯真誠,哪怕死亡來臨之前,也依然願意嚴正勸說,只因為她相信人間有溫度。這樣的溫度,值得傳承。
參考資料
[1]《文藝理論研究》,1998年第6期,《人性的自省──戴厚英論》
[2]《世紀行》,1996年第11期,《著名女作家戴厚英被殺特大案偵破紀實》
[3]中國作家網,2019年09月27日,《女作家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