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訓宣

1932年，張國燾在鄂豫皖蘇區進行了肅反擴大化的錯誤，在鄂豫皖蘇區革命根據地像一場瘟疫，讓每一個人都不寒而慄，許多無辜的紅軍戰士在這場肅反中被殺害，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就此倒下。

徐向前作為紅四方面軍的總參謀，此時正率領部隊在前方和國民黨展開激烈的戰鬥，一天，他把脫下的破了洞的襪子準備讓警衛員給妻子程訓宣送去，讓她給縫補好，然後再託人拿回來。

然而，沒多久警衛員便神色慌張地返了回來，告訴他一個不幸的訊息：“你的妻子程訓宣同志被抓啦，人家說她是改組派！”

徐向前驚得差點跳了起來，說程訓宣是反革命，這純粹是一派胡言，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程訓宣參加革命的歷程。

程訓宣家中共有兄妹5人，都是對黨忠心耿耿的人，她的大哥是徐向前隊裡的特務隊長、二哥也加入了共產黨，是一名教書育人的老師、三哥做過基層的蘇維埃主席，為了鬧革命，死於敵人殘忍的刀下、她最小的弟弟也加入了共產黨，是紅軍隊伍中一名警衛員（後來也被張國燾肅掉）。

這樣一個滿門忠烈的家庭，說她是反革命，這怎麼可能呢。他認為張國燾頂多把她關幾天，等到真相大白的時候，一定會把她放出來的，於是，他就領兵去前方打仗去了。

程訓宣被捕後，張國燾讓人對她嚴加看管，逼她承認丈夫徐向前是“改組派”、“AB團”。但程訓宣始終沒有屈打成招，張國燾怕事情敗露，瞞著正在前方帶兵打仗的徐向前，將程訓宣殘忍殺害。

鄂豫皖蘇區革命博物館

直到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徐向前都不知自己的妻子早已被秘密殺害。

徐向前與朱香蟬

1901年，徐向前出生于山西五臺縣，在和程訓宣認識之前，他在家鄉教書時，經父母的媒妁之言，與鄰村一位叫朱香蟬的女孩結了婚，新婚第二年，朱香蟬為徐向前生下一個女兒，取名徐松枝，一年後，徐向前為了革命事業，便前往廣州進入黃埔軍校讀書去了。

在徐向前離開家鄉後，他的妻子朱香蟬常常因為擔心丈夫的前程而憂慮焦急，因此不久便患上了一種不知名的病，遠在廣州的徐向前擔心不已，就給老家人寫信，讓妻子不要替他擔心，讓她把身體養好，等一有機會他就會回去看她。

但朱香蟬的病卻依舊不見好，她什麼都吃不下、喝不下，又過了一段時間，她的身體變得日漸消瘦，不久便因病撒手人寰了。

朱香蟬去世後，徐向前因遠在廣東無法回去，他的女兒徐松枝就由爺爺奶奶撫養成長。

徐向前的第一段婚姻就這樣匆匆畫上了句號，此後，他更是經歷了大革命的風風雨雨，以及後來廣州起義失敗的革命錘鍊，與此同時，他對革命的意志和信念更加堅定了。

直到1929年，他認識了女紅軍程訓宣，經人介紹，兩人結為革命連理。

此時的徐向前從一名黃埔軍校畢業生，成長為一名能征善戰的軍事指揮員，因此，黨中央把他派到鄂東北地區開展革命工作，任他為紅一軍31師副師長。

徐向前

1926年6月份，根據黨中央的安排，徐向前來到鄂東北地區，領導那裡的群眾幹革命工作。不久前，因為紅三十一師師長吳光浩在徐向前到來前，在一次戰鬥中不幸犧牲了，組織上怕影響戰士們的情緒，就沒有透露吳光浩犧牲的訊息，徐向前到任後，雖然是一名副職，卻要挑起帶領整個隊伍的重任。

徐向前剛到達鄂豫邊不久，就領導隊伍打了幾個漂亮的大勝仗：“羅李會剿”、“鄂豫會剿”、“徐夏會剿”。他逐漸總結出了打游擊戰的經驗，在面對敵人的飛機大炮、兵力數倍於自己的情況下，他總是能以小擊大、以少勝多，打贏一次又一次的戰役，從而使隊伍不斷髮展壯大，由於徐向前卓越的軍事才華，很快成為令國民黨軍膽寒的名將。

在一次激烈的戰鬥中，徐向前在跳崖時摔傷了腿，就在他養傷期間，認識了女紅軍程訓宣，後經人撮合，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後，兩人於當年年底結婚。

徐向前與程訓宣結婚

1911年，程訓宣出生在湖北黃安的一個貧苦農民家庭，她的父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靠著幾畝薄田養家餬口、她的母親是一個傳統的家庭婦女，沒上過學，但性格十分開朗，願意幫助更加窮苦的人。

程訓宣家中共有兄妹五人，上有三個哥哥，下有一個弟弟，她們兄妹5人都先後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程訓宣雖然是家中的獨女，但並沒有養成嬌生慣養的習性，而是繼承了父母勤奮、善良、樂於助人的品德。

1928年，根據黨中央的指示，吳光浩率紅三十一師回黃麻老區開展革命活動，宣傳和發動群眾，程訓宣加入到了革命隊伍中，在老區開展婦女工作，她帶領婦女放足，告訴大家要追求婚姻自由，還組織婦女給紅軍送飯、洗衣服、並積極擔負起照顧傷病員的活兒，為前線打仗的紅軍戰士提供後勤保障。由於程訓宣工作積極、思想進步，為革命事業做出了很多貢獻，經組織批准，她很快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由於徐向前在帶兵打仗中能征善戰，大家對他的威名早已有所耳聞。徐向前在一次戰鬥中，跳崖時將腿摔傷，參謀長曹學楷和三隊隊長倪志高知道徐向前原配患病身亡，為了讓他好好養傷，就讓程訓宣負責照顧他，並主動撮合了他們二人，不久後，徐向前的腿傷痊癒後，兩人正式結為夫妻。

兩人有共同的革命志向，在婚後非常恩愛，但因為前方戰況吃緊，徐向前只能選擇和愛妻分開，率領部隊到前線去指揮打仗。

程訓宣則繼續留在後方，從事地方婦女工作。一個在前方打仗，一個在後方做後勤保障工作，他們夫妻見面的機會就越來越少了，而且由於處於戰火紛飛的年代，他們彼此很難知道對方的訊息。

1930年春，中共中央為統一鄂豫邊、豫東南、皖西三塊革命根據地的領導，決定成立鄂豫皖特區。鄂豫皖革命根據地的形成，有力地鞏固和加強了鄂、豫、皖三省的革命力量。

三塊根據地的三支紅軍隊伍，鄂豫邊的紅31師、豫東南的紅32師、皖西的紅33師，根據中央的決定統一改編為紅一軍。改編後，徐向前被黨中央任命為中國工農紅軍第一軍副軍長兼第1師師長，從此以後，他的工作就更忙了。

改編後的紅軍隊伍擴大了力量，打仗的次數也就更多了，徐向前帶領隊伍常常要奔襲各個地方，進行對敵人的打擊。

1931年初，第一軍與第十五軍合編為中國工農紅軍第四軍，徐向前任第四軍參謀長，連續粉碎了好幾次國民黨軍對鄂豫皖蘇區的“圍剿”，對敵進行了有力的打擊。

張國燾到鄂豫皖蘇區

同年年初，張國燾從莫斯科回國，任中央政治局常委，後被派往鄂豫皖革命根據地，任中共鄂豫皖蘇區中央分局書記兼軍事委員會主席。

此時，張國燾卻在積極推行王明的“左”傾冒險主義，主張紅軍由游擊戰轉向攻打大城市，徐向前、曾中生等都不認同他的這種想法，原因是敵我力量太過懸殊，這樣的戰鬥正中敵人下懷。

徐向前、曾中生就沒有采取張國燾東出攻打安慶，威脅南京的冒險主義，而是在攻下英山後，繼續南下。

張國燾

徐向前、曾中生等沒有執行張國燾東出攻打大城市的錯誤決定，而是帶領隊伍繼續南下開展游擊戰，因此惹怒了張國燾。

張國燾為了顯示自己在紅四軍的威風，就立馬發出信件，要求隊伍迅速北上，還給他們扣了一連串的罪名，搞得他們一時不知該如何打仗了。

因信中措辭強硬，張國燾又以鄂豫皖中央分局、軍委會的名義給他們下的強硬命令，本著服從組織紀律的原則，他們只能遵照張國燾的要求北上。

部隊行進至雞鳴河時，一行人召開了會議，會上，大家批評了張國燾的東出冒險主義，但雞鳴河會議卻讓張國燾抓住了把柄，開始了他野心勃勃的政治剷除手段。

於是，張國燾在白雀園進行了“大肅反”，開始了他排除異己、掃清障礙的瘋狂報復，僅三個月的時間，紅四方面軍就被張國燾肅掉了2500多名紅軍指戰員，大部分團以上的幹部被逮捕、殺害，一時間，恐怖籠罩了整個紅四方面軍。

面對張國燾殘忍的肅反，人人都開始自危起來，因為不知道哪一天自己也會被當成肅反物件而遭到關押、冤殺。

先後有徐朋人、戴克敏、曹學楷等人被無辜扣押、殺害。

程訓宣被關押

很快，張國燾又將槍口對準了徐向前，但因忌憚他手中的兵權，於是趁徐向前率領隊伍南下打仗期間，就將他的妻子程訓宣逮捕了起來，說她是“改組派”、“AB組”，逼她承認徐向前也是改組派。

張國燾的手下沒有拿到他們想要的材料，就對程訓宣實行了各種嚴刑拷打，叫人把她吊在房樑上，用皮鞭使勁抽打她，程訓宣被打的皮開肉綻，全身都是血跡，但她始終沒有屈服，她拒絕誣陷徐向前。

張波當時是紅四方面軍機械股股長，他也看不慣張國燾打壓內部戰士們的做法，他要求見共產黨員程訓宣一面，但費了很大的周折才見到程訓宣。

當他見到程訓宣時，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經天真活波的程訓宣被打得遍體鱗傷，因為受傷嚴重，程訓宣只能強撐著趴在地上和他說話。

見到往昔的戰友，程訓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便傷心地哭了起來，她痛苦地對張波說：“保衛局逼我作偽證，陷害軍長（徐向前）是“改組派”，我寧死不能做對不起軍長的事。”

她接著繼續說：“我還告訴他們，我的丈夫徐向前不容陷害，他對黨赤膽忠心。他們反覆不斷地用酷刑拷打，現在我可能連幾步路都走不了了，我知道我活不長了。”

當時和程訓宣一起被關押起來的人，還有她的嬸孃黃鳳仙。臨刑前，她脫掉身上的一件紅棉襖，眼含熱淚地將衣服交給黃鳳仙說：“嬸，這是我和軍長（徐向前）結婚時穿的，您穿上好暖身子。”她還告訴嬸孃，她死了以後不要替她傷心難過，讓她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

程訓宣還囑託獄中的其他人轉告丈夫徐向前：“你的妻子對你是忠誠的，對黨是忠誠的。我是為了革命而死的，你不要為我難過。”

程訓宣被秘密處死

在張國燾的指示下，程訓宣被押赴刑場，結束了她年僅21歲的年輕生命，但此時的徐向前由於正在前線，對妻子的死毫不知情。

後來，和程訓宣被一起關押過的難友說，在程訓宣被槍殺的前一晚，她還在唱著憂傷的情歌，但沒想到，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被處死了。

在前方打仗的徐向前根本沒料到，張國燾竟會對一個剛剛二十出頭的女子下毒手，而程訓宣死亡的訊息，也是他五年後到達延安時才知道的。

當時，就連紅四方面軍的主要領導人曾中生、許繼慎、曠繼勳這些人，都遭到了張國燾的殘害，徐向前本身也早已是張的“眼中釘，”時時被張國燾尋找“機會”剷除，以絕“後患。”在這種境況之下，徐向前能保全自身，就已經是莫大的不易了。

張國燾在鄂豫皖“蘇區”一手遮天，徐向前即要面臨強大於自己數倍、隨時而來的國民黨軍，又要處處謹防張國燾的“黑手”，當時艱難的處境可想而知。

後來，徐向前帶著部隊從鄂豫皖蘇區撤離後，因為擔心妻子的處境，他還派人到處去打聽妻子的情況，但因為張國燾保密工作做得太嚴，他始終沒有程訓宣的任何下落。

當時正是紅四軍與中央軍、紅一軍會師之際，儘管他因為沒有打探到妻子的下落而憂心忡忡，但徐向前只能以大局為重，繼續率領部隊奔赴下一個地點。

到達延安，徐向前得知妻子早已被害

直到5年後，1937年，所有紅軍隊伍抵達延安後，他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妻子早已被迫害至死。

他不明白為什麼要處死他的妻子，她才21歲，究竟是誰要至她於死地呢。

這一年，可能是徐向前人生中最為低谷的時期了，他剛剛才經歷了西路軍兵敗河西走廊的悲愴，沒想到，當他到達延安時，等待他的又是猛地當頭一棒，妻子死的不明不白，自己卻救不了她的命。

他一定要弄清楚妻子被處死的緣由，於是，他找到曾擔任過鄂豫皖蘇區保衛局局長的周純全，氣憤地問他：“為什麼把我老婆抓去殺了，她有什麼罪過？”

周純全知道瞞不下去了，於是就講了實話：“抓程訓宣就是為了搞你的材料。”

當徐向前瞭解到是妻子的忠貞不屈保護了他，最終使張國燾惱羞成怒，對她下了毒手，他無比痛苦，自己手上統領千軍萬馬，卻無法救妻子的命，而這也成為他一生中最大的心結。

徐向前

自從程訓宣英勇就義後，徐向前的心情就十分低落，加上他常年在外帶兵打仗，身體狀況也不是很好，以至於程訓宣犧牲很久後，他都不願意再談結婚的事，儘管曾經有人要為他做媒，但都被他婉言謝絕了。

直到1946年5月，經之前別人介紹，徐向前與黃埔軍校畢業的女校友黃傑結婚，黃傑出生在湖北省的一個書香之家，但她是一個敢於掙脫舊社會束縛的女子，她年輕時也經歷了許多坎坷和磨難。

徐向前和黃傑都有著對革命的共同信仰，因此，在一段時間相處後，他和黃傑結為革命連理。後來的日子裡，他們夫妻二人相敬如賓、恩愛有加，並肩走過了四十多個歲月，辛勤養育大了他們的孩子們。

1955年，徐向前被授勳為共和國的元帥，對他來說，這也是對他戰績最好的肯定了。此後的日子裡，他擔負了一些重要的職責，但他生平淡泊名利，常常深居簡出，過著樸素、低調的生活。

然而，多年來，程訓宣的死就像一個解不開的心結，一直深藏在徐向前元帥的心中，對於程訓宣的死，他的心裡既有愧疚，但更多的是無奈。

徐向前

徐向前看望程訓宣母親

解放後，程訓宣的哥哥程啟光把老母親汪秀芝接到了北京，徐向前知道後，專門去程啟光家探望岳母。

按理說，女兒和女婿都應該去探望老人，可是卻只有徐向前一人，汪秀芝老人當然不知女兒早已犧牲，當徐向前走到她面前時，她疑惑地問：“向前呀，怎麼不見訓宣，她怎麼不和你一起來看媽呢？”

原來，程訓宣犧牲後，程啟光為了不讓母親擔心，就將妹妹的死隱瞞了起來，這一隱瞞就是二十多年。

他們家中兄妹五個當時都加入了共產黨，但除了程啟光，其他幾個兄妹都不幸犧牲了，家裡最小的弟弟，也在張國燾的“肅反”浩劫中犧牲了。

為了不讓岳母擔心，徐向前只好把悲傷的情緒隱藏起來，細心地安撫老人說：“訓宣還在外地工作，她不在家，不能過來看您。”

汪秀芝老人失望地說：“我的訓宣在什麼地方？”

看著思女心切的岳母，徐向前怎麼能告訴老人真相呢，他只好耐心地對老人說：“訓宣這一段時間在陝西學習呢，怕是一時半會的也回不來呢，您可別怪她。”

徐向前

後來，徐向前每次去看望老人的時候，汪秀芝老人總要向女婿打探女兒的訊息，怎麼她的訓宣還不來看她。徐向前只好假裝給亡妻“變換崗位，”他告訴老人，訓宣不是在陝西工作、就是在青海工作、要不就是被調到新疆去了，甚至最遠的時候還去了蘇聯。

聽女婿這麼一說，老人明白女兒是真的忙，說明女兒出息了，她為女兒感到自豪。

在漫長的歲月中，汪秀芝老人又度過了20多年，在1972年去世，享年96歲高齡。

正是由於徐向前和程光啟對老人善意的隱瞞，老人臨終前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早已不在人世了，她還曾拉著徐向前的手，語重心長地說：“向前啊，我恐怕再也見不到訓宣了，不過有你在她身邊，我死也瞑目了。”

後來，徐向前在寫回憶錄時，專門提到程訓宣的不幸遭遇，他說：“我愛人程訓宣在‘肅反’中的遭遇，這段敘述也是我對她的悼念。’”

徐向前把對程訓宣的思念深埋在心底，對於他來說，程訓宣是他的妻子，亦是工作夥伴，更是革命戰友，他懷念她忠貞不渝的高尚品格，懷念她義無反顧奔赴刑場的勇氣。

白雀園殉難烈士紀念碑

在程訓宣去世半個多世紀後，徐向前元帥也走完了他革命的道路，在彌留之際，他聲音低低地說道：“訓宣，我來了。”這一句話，讓在場的無數人淚目，彷彿在那一瞬間，徐帥終於可以對他的亡妻程訓宣說：訓宣，我來了，對不起，沒有保護好你，請你諒解！

作者：@楓葉文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