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後,時任理事會總務部主任的周總理,在武漢主持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
會議進行過半,輪到周總理發言,他站起身先向大家鞠了一躬:“今天非常高興能和這麼多文人坐在一處吃飯,當然了,更是為大家能如此親密無間,同心協力工作......”
發言最後,他眼中已有淚光,
“各位好友,今日恩來要先失陪了,因為我的父親今晚即將到達漢口。敵人的侵略,讓我們受難,也使得我的父親被迫南來,但生死離合,又增強了我們的團結。告辭了各位!”
聽完周總理的發言,在座的所有人都為他鼓掌,目送他匆匆離去。
周總理馬不停蹄地趕到火車站將一位老先生接到了自己的住處。而這位老先生不是別人,正是周總理的父親——周貽能老先生。
為厚葬妻子打拼半生
1874年,周貽能出生在浙江紹興的一個門風清正的大家族。
鄉里鄉親都知道周氏是有名的“師爺”家族,當地人辦案,必須要有個紹興師爺,檔案才遞得上去。而師爺一般沒有正式的編制,上崗也是靠親戚照應、血脈相傳,可以說是一個極其傳統守舊的鐵飯碗。
16歲時,周貽能便跟隨家中長輩學做師爺。18歲時,周貽能在父親的安排之下,娶了淮安知縣的女兒萬冬兒。
萬冬兒從小就是父母的掌心寶,她雖然出生在舊時代,卻沒有纏過足。小小年紀就能管理家中大小事宜,十分能幹。
婚後她在周家掌管事務,也為周貽能減輕了很大一部分的壓力。
雖然有自家的安排照顧,但是周貽能耿直忠正的性格,讓他無法融入當時的官場,他的“鐵飯碗”幹了沒多久就丟了。
此後,周貽能的大半生就活在無盡的漂泊中,他在河北做過老師,在東北地區還做過文書,沒能掙到多少錢,更別說安定下來。
在周貽能的父親過世之後,周家的生活在泥沼中越陷越深。為了維持周家生活運轉,萬冬兒需要操心的事越來越多,生了病也不敢請大夫醫治,白白把身子拖垮。
1907年,年僅30歲的萬冬兒在病榻上去世了。周貽能當時還在外地謀生,等他趕回來時,卻沒能見到妻子最後一面。
萬家對這個姑爺,可以說是百般不滿,都責怪他沒有本事,讓萬冬兒在周家沒有得到好的照顧,吃穿用度都不如意以至於芳華早逝。
岳母對周貽能更是充滿怨氣,老人家提出:萬家女兒出身門第,生前在周家吃了苦、遭了罪,死後萬萬不能再受委屈,棺材一定要用楠木的,而且要十二朵花,裹五層麻,添七層漆,出殯時要請人做道場,風風光光地落葬。
可週貽能囊中羞澀,根本辦不起這樣規格的葬禮,但他始終沒說一個“不”字,沒說一個“難”字,只一個勁心酸地點頭答應。
為了給亡妻打一口楠木棺材,周貽能借了一圈親戚朋友,終於有錢打個好棺木,但他再沒有一分錢財來給楠木棺材做漆裹。
老岳母見周貽能沒有全部辦到,撂下一句話:不能照辦,就不許棺材入葬。
周貽能礙於自己沒能力,只能把妻子的遺體停放在一處庵堂中,繼續外出謀生了。
周總理在回憶過去時,曾提到:父親在我小時候往往是悲苦無奈的樣子,和他一起共過得苦實在是太多,可是等我長大後才慢慢明白父親的難處。
而周貽能在周總理成長期間,可以說並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兩人相見的次數少之又少。周總理更多是在家族成員的幫助下成長起來的。
1918年周貽能在京兆尹公署任外收發,因為不會曲意逢迎上司,再一次被辭退。正值暑假期間,留學日本的周總理回國和父親終於有了一次短暫的團聚。
第二天一早,周總理看著揹著行囊,南下求生的父親。
他在日記裡含淚寫道:今天早上,父親四點鐘就出發去南京謀生。“昨事傷心方未已,今朝又復別嚴親”。
與父親分別後,周恩來一直都在思念著他。
兩個月後,他再次在日記中寫道:此心傷痛,兩月有餘,每望朝陽落日,微雨打窗,心心念念吾鄉吾家,想吾家人,尤為傷感!
那時的周總理還是一個學生,他心疼父親,卻沒辦法為他做點什麼,只能獨自消化內心的苦楚。
後來,周貽能在兄長的幫助下,找到了一份菸酒事務局辦事員的工作,遠離了官場內的黑暗。但在九·一八事變爆發後,菸酒事務局的工作又沒了。好在這份工作他做的時間比較長,也有了一些積蓄。
1935年,此時距離妻子去世已有28年之久,61歲的周貽能終於攢齊足夠的資金。他回到淮安老家,把妻子的遺體從小庵堂接出來,將她體面的安葬。
周貽能28年的心願終於完成,而周總理的外婆也早已離開人世。
戰火連天時,父子終相見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國共實現了第二次合作,周總理在武漢領導成立了八路軍辦事處。
雖然革命事業越來越忙,但他仍關心著父親的著落,因為淮安一帶不太平,周總理就託人把父親接到了武漢同住。
在這兵荒馬亂的歲月,哪裡有長久的和平安寧。
1938年日本入侵,武漢失守,周貽能和鄧穎超的母親楊振德再次轉移。
在逃難路上,兩位老人看到被日寇狂轟亂炸而受傷的病員很多,就會停下來為他們看病。周貽能早年間學過醫書,正常的一些小傷小痛,他都能解決。最後,周貽能把兒子給他的藥,一大部分都送給別人用了。
雖然生活很苦,但周貽能還經常講一些趣事來安慰開解受難的群眾。
這些事讓隨行的工作人員都十分感慨,讚歎道:“周總理的良好品德原來是繼承了父親,這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1940年,兩位老人終於到達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紅巖。而這裡也成了周貽能一生漂泊之旅的最後一站。
周貽能操勞了一輩子,雖然年事已高,但也是個閒不下來的性子。工作人員不讓他做體力勞動,他便想著去做一些看管倉庫,打掃院子的瑣事。
周老爺子待人寬厚有禮,大家和他相處得十分自然。
老爺子沒事喜歡喝點酒,有時候周總理在忙碌之餘也會和父親對飲幾杯,考慮到爹爹年紀大了,周總理還常常叮囑他不要喝多。
有一天周貽能和朋友一起喝酒,起身時有些醉了,被人攙扶著回了家。正巧趕上週總理過來看望他,一見到父親被人扶著回來,他心中有些不悅:“爹爹,戰爭當前,每個人身上都有要緊事,您自己喝多了,傷了身體,還要別人照應,這多不好。”
老爺子聽完也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自此之後,每次喝酒都是淺嘗輒止,再也沒讓自己喝醉過。
父親離世,成總理心病
父子之間,越是經歷世事艱難,越有心靈相通的時候。
1942年6月,周總理因小腸疝氣發炎,需要手術治療。
毛主席瞭解情況後,給董必武發來電報:“恩來身體抱恙,必須靜養,不痊癒不可出院,出院後應多多休息,你要加以注意”。
董必武當然很注意,他與鄧穎超、錢之光等天天輪替著到醫院看望周總理。
大家怕周老爺子著急兒子的病情,便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他。
7月5日,身子一向硬朗的周老爺子忽然高燒不退,鄧穎超去看望老爺子時,老人翻來覆去只一句話:“我兒子為什麼不來看我?我想他了。”
當時周總理剛做完手術兩三天,大家知道周總理對父親一向很孝順,又是極重感情的人,更怕說完對他養病不利,決定暫時先不告訴他。
等周總理身體稍稍轉好,躺在病床上的他,心裡想著周老爺子馬上要過壽的事,讓鄧穎超寫信詢問,老爺子是否吃了長壽麵一事。
“還要兩三天才能出院,那就要到下週三了,你可以跟爹爹商量一下,如果他要28號請人吃麵,就不用等我了,不想惹他老人家心裡不快......”。
這對一生都很難常常團聚的父子,如今一碗長壽麵,竟成了生離死別的遺憾。
7月10日,就在這封信送到的當天,周老先生病情加重,送醫院沒搶救過來,離開了人世,享年68歲。
沒人敢把這件事告訴周總理。因為周總理的健康,已經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事了,而是全中國的事。
鄧穎超和其他戰友怕剛動完手術的周總理過度傷心,就沒有把訊息立即告知他。
可是,與父親血脈相連的兒子在醫院已感到了一些異常,從第二天就追問陪床護理他的工作人員:“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工作人員含糊答對:“沒什麼事呀!”周總理總覺得大家在向他隱瞞什麼。
到第三天下午,《新華日報》的一個報童照例來到周總理病房送報紙,隨口說了一句辦事處的情況:“看倉庫的老爺爺,好像是去世了。看到裡面好多人在忙著辦喪禮。”
周總理聽罷心驚肉跳,驚懼不已的他,不顧醫生勸阻執意要儘快出院。
第四天一早,車子剛停到紅巖辦事處,周總理看著冷清的院子,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巴緊緊閉,忍著極大的疼痛感,快步走向辦公室。
因為他剛做完手術,刀口還沒長好,工作人員追上去挽扶,被他一把甩開了。
鄧穎超聽到外面有響動,剛剛站起來,總理已經大步跨進來,他看著鄧穎超大臂上的黑紗袖章,愣在原地。
周總理直瞪瞪地望著鄧穎超。
他嘴唇抽搐著,全身都跟著顫抖起來,大聲道:“怎麼會這樣,到底是怎麼回事?”
鄧穎超難過地低下頭,話還沒說淚先流了下來。
周總理看向旁邊的人,連續問著。
“恩來,老爺子……去世了。”鄧穎超顫抖地說了一句。
周總理身體搖晃了一下,眼見要站不穩。
鄧穎超連忙扶住丈夫,滿心愧疚:“老爺子突發瘧疾,病情沒能控制住,三天前去世的……”
一直以溫良儒雅著稱的周總理,第一次在人前如此失態,他像個孩子一樣,含著淚憤怒地質問鄧穎超:“為什麼要瞞著我!為什麼?別人不瞭解我,你還不懂我嗎?”
“你們沒爹啊?你們怎麼能這麼做?他是我父親啊。”他雙手捂住臉,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滿面的淚水也無法減輕內心的悲痛。
“你們搞封鎖,我爹爹停屍三天都不通知我一聲!馬克思主義也沒有講不要自己的親生父母啊”。
鄧穎超嚇得不敢再開口。
董必武心裡一緊,上前說道“恩來同志,唉,這是中央的考慮,大家也是為了你的身體,怕影響你的病……”
周總理抹著眼淚,抬起頭:“你們通知我,我也不是活不了!他是我父親,沒有父親會有我嗎……”
眾人不敢再多勸,默默地讓周總理把自己的悲痛發洩出來。
待情緒稍緩後,周總理含淚給毛主席發去電報:
“主席,歸家後方得知,我父與三日前病故,肝腸寸斷,悲痛難當,於次日安葬我父”。此時此刻,周總理只能找毛主席訴說心中的悲痛。
隨後就接到了毛主席的慰問電報:
“尊翁仙逝,吾與政局同人皆心哀悼之,還望節哀。保重病體,多多休息”。
周總理拖著還未痊癒的病體,手臂戴著黑紗,託著沉重的身體堅持上山為父守靈,當看見父親的遺體,周總理站住腳,深深地三鞠躬,而後默哀。
他在父親的遺體旁守了一天一夜,沒人能勸他回去休息,也沒人敢勸他離開。到第二天下午起靈安葬父親時,周總理又坐在地上痛哭了一場。
這是周總理一生中少有的大哭。
他盯著墓碑許久,再三鞠躬。悔恨、悲痛此刻湧上心頭,但是世事如是,任誰也沒有辦法改變。自此,周貽能長眠於紅巖土壤之下。
1976年,周總理病逝,鄧穎超整理遺物的時候,在總理隨身攜帶的皮夾裡找到一張泛黃的照片,背後寫著“爹爹遺像”。
結語:
周總理曾談過自己的父親:“我父親是個老老實實的人,一輩子沒有做過一件壞事”。
生逢亂世,每個人都很難左右自己的命運,周貽能也是如此,一生飄飄蕩蕩,沒有過安定的日子。但是即便如此,我們也能看出來他—堅守本心、不為物移、不為事動的信念
由於戰亂,周總理與父親聚少離多,一輩子也沒有多少團圓時刻。最後父親的突然離世也成了周總理抱憾終身的心結。
子欲養而親不在,或許對於每個中華兒女來講,都是一種莫大的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