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子興演說紅樓夢》,這一回其實是小說《紅樓夢》中的關鍵一回。這一回的關鍵之處,不僅在於藉由冷子興之口,幫助讀者理清了四大家族的關係。
這一回更重要之處,是作者埋了一個大伏筆。百年望族的賈府,為什麼會日漸衰敗?
這個家族同皇權漸行漸遠,地位逐步降低,這是必然的趨勢,並不會是造成賈府衰敗如此迅速的根源。
這個家族豪華的日常用度,也是有標準、有底線的。按照正常情況去推,賈府祖上的積累,完全可以保證賈寶玉這一代人,還過著體面的生活。
賈府的日漸衰敗,是因為這個家族存在大蛀蟲。別看船板上的蟻洞不起眼,假以時日,由於白蟻的不停蛀食,足以毀掉一艘大船!
更是足以毀掉輝煌百年的賈府!
而更無奈的是,賈府明知道這些蛀蟲的存在,去拿他們無可奈何。
黑山莊的烏進孝烏莊頭,榮國府的周瑞家,周瑞家的女婿冷子興,是榮國府完整的一條蛀蟲鏈。
而榮國府的蛀蟲鏈,絕不會只有這一條……
一.大蛀蟲烏進孝
少讀紅樓,以為《寧國府除夕祭宗祠》這一回主要表現的是,賈府這樣的腐朽封建大家族,對佃農的無情壓榨。
烏進孝這樣的一個莊頭,已經垂垂老矣,還要帶著黑山莊中人,千里迢迢,冒著嚴寒,冒著風雪,給賈府送地租。
烏進孝給賈府送的地租,值不上五千兩銀子,還讓賈珍皺眉,說不夠過年的。
那個時候,在我的眼裡,賈珍就是同黃世仁一樣的存在。
可如今細讀紅樓,才會發現,這個故事存在驚天的逆轉!
雖然賈珍是寧國府的繼承人,世襲三等將軍地位很高,可他對烏孝進並沒有管轄的權利,賈珍其實對烏進孝無可奈何。
黑山村一帶的田地,是皇權賦予寧國府的爵產。
隨著寧國府爵位的世代遞減,寧國府可以用來得利的皇莊,也世代遞減。
這黑山莊同樣如此。
此時黑山莊是寧國府的爵產,可是若干年後,皇權完全可以把黑山莊劃給另一個有爵人家。
賦予烏進孝莊頭權力的,是高高在上的皇權,並不是賈府。
寧國府的地位雖高,卻拿烏進孝無可奈何;
烏進孝的地位雖低,卻敢直接誆騙寧國府。
賈珍並不是糊塗之人,屬於寧國府的田莊,一年大概能產出多少東西,他完全能做到心中有數。
烏進孝報出地租的數目,比賈珍算計出的,要少了近千兩之多。
這些錢哪兒去了?
自然會被烏進孝這個大蛀蟲,放進自己的腰包。
對於烏進孝,賈珍完全做不到監管。賈珍也想換一個人做送地租,比如把這個人換成烏進孝的兒子。
在賈珍的眼裡,烏進孝的兒子畢竟年輕,不會那麼貪,會比烏進孝好對付多了。
可烏進孝,就是牢牢地抓住他的職位不放手。對此賈珍毫無辦法,只能諷刺烏進孝是個老砍頭的。
以賈珍寧國府之主的地位,他不可能親自跑到黑山村監督烏進孝的日常工作。
而能接觸到烏進孝的僕人,早就會被烏進孝餵飽了,賈珍拿不到烏進孝是蛀蟲的證據。
於是從烏進孝身上,又引出了賈府的蛀蟲,賈府的蛀蟲是誰呢?
周瑞,就是一條隱藏著的蛀蟲。
二.周瑞這樣的僕人,已經是不小的蛀蟲
周瑞其人,在榮國府的地位其實不高,他幾十歲的人了,卻沒有混到管家的地位。
可是就是地位算不得高的周瑞,也已經是榮國府中一條隱藏的蛀蟲。
周瑞在榮國府的職位是這樣的:
我們男的只管春秋兩季地租子,閒時只帶著小爺們出門子就完了
雖然周瑞並不是寧國府之人,可是寧榮二府的情況極為相似,完全可以放在一起類比。
周瑞一家是王夫人的陪房,這使得他們一家在榮國府比較有體面。可是再有體面的僕人也只是僕人,他們一家正常的工資,絕不會比其他的僕人高。
榮國府中體面的僕人工資,小說中並沒有描寫。
可是,榮國府中少爺小姐的工資,每月是二兩銀子;榮國府中通房丫頭的工資,每月也是二兩銀子。
尊卑有別,這足以意味著榮國府僕人的工資,每月不會超過二兩銀子。
可看周瑞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周瑞的家中,也僱著小丫頭幹活;
周瑞的女兒,能跨越僕人和平民的階級,嫁給古董商人冷子興;
周瑞家中,也能辦起自家的田地。
這筆錢是從哪兒來的?
一定不會是小爺們兒賞的,小爺們兒沒有那樣大的手筆。
周瑞的錢,一定是在榮國府做蛀蟲得來的,周瑞可不是什麼品行端正的人。
周瑞側身笑道:“老爺不在家,書房天天鎖著的,爺可以不用下來罷了。”寶玉笑道:“雖鎖著,也要下來的。”
按照封建禮法的規矩,賈寶玉走到賈政的門口必須下馬,以示對賈政的敬重。
這是大家族的規矩,不容有失。可週瑞這種僕人,居然敢在公開的場合,教唆寶玉做有失規矩、禮法的事情。
那麼暗地裡呢?周瑞這個人會有多麼貪得無厭,就可見一斑!
除了陪小爺們出門,周瑞還管著榮國府兩地的地租子。
這意味著周瑞,和類似於烏進孝莊頭一樣的人,必然有聯絡。
周瑞經常會去皇莊,他對榮國府皇莊中真正的年景、收成狀況會了如指掌。
可他會對主人實話實說嗎?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烏進孝說皇莊中的年成不好,下雹子、旱澇,收成減少,給賈府的地租自然也會減少。那麼所剩下的那部分,自然就進了大蛀蟲烏進孝自己的腰包。
這筆收成,烏進孝當然不能自己獨吞,他還要從中吐出一部分,去堵周瑞的嘴。
這樣在周瑞的口中,皇莊就是下雹子、旱澇。他會把這樣的話,彙報給他的直屬上司王熙鳳。
榮國府中的那些豪門貴婦,會怎麼應對?
她們居住在深宅大院,只要僕人報了旱澇,她們就會信以為真。就算是她們心中存疑,也只能作罷。
古代女人講究深居簡出,尤其是豪門貴婦更是如此。她們不可能做到親自去瞧一瞧,一切也就無從追究。
而這銀子到了周瑞手中,他會怎麼做?
三.第三個蛀蟲冷子興
冷子興演說紅樓夢,四大家族糾纏的關係,讀者是先從冷子興的口中瞭解到的。
冷子興為什麼對榮國府,甚至整個四大家族的事情門兒清?
靠的自然是他老丈人周瑞一家!
冷子興是個商人,還不是一般的商人,是個古董商。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冷子興頗有家底,要有大把的錢,壓在古董的身上;
意味著冷子興頗有能力,古玩行水太深,若是沒有眼力,沒人敢玩這個。
冷子興一個又有家底又有能力的男人,為什麼不娶一個小家碧玉,要取地位卑賤的僕人周瑞的女兒呢?
冷子興是商人自然精明,他娶周瑞的女兒,會給自己帶來無窮的好處。
周瑞作為一個榮國府的大蛀蟲,如何為自己安排退路?
周瑞必然會給女兒大把的銀子做陪嫁,完成第一次的資產轉移。
之後呢?
烏進孝之流,賈府每年兩次收地租的時候,都必然要餵飽周瑞。
周瑞得到的東西,自然會放到冷子興處去變現。
這些東西轉了一圈之後,就變成了冷子興夫婦的合法財產。
而站在背後的周瑞呢?
自然可以透過親情,間接地處理這筆財產。
此時烏進孝、周瑞、冷子興,已經成為了一條蛀空榮國府的產業鏈。
這條比較小的產業鏈,都已經存在大蛀蟲了。
那麼真正大的產業鏈呢?
比如修建大觀園時,有資格插手的賴大、林之孝這樣的管家及僕人,他們在接手這樣大工程時,會怎樣蛀空榮國府就可想而知!
賴大家有自家的花園子,這得花多少錢,這些錢,必然全是算計榮國府算計來的。
正是這些蛀蟲的存在,以幾何倍數地加速那賈府的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