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的語言靈動,要避免寫成白開水,這是由詩的特點決定的。某位名家的觀點我非常贊同:“詩是一切藝術中最崇高、最完美的藝術。以內容而論,詩遠勝於其他藝術,一切其他藝術告訴我們的還不如詩的十分之一。但是,一切其他藝術,直接作用於我們的感覺,描寫的是現實,而詩則作用於想象。詩中描畫的最明確的人、事、物,也只是一個一般的、輪廓不明確的略圖。”
舉個例子,“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此詩包含的內容無比多,歷史、未來、現實、情感均在其中,但他們有具體的輪廓嗎?沒有,全在於作者和讀者的想象中,也就是作者和讀者發生了共鳴。
正因為詩的特點是作用於“想象”,詩的語言才不能拘泥於“常理”和“邏輯”,否則想象力就會被束縛住,詩的生命力就會變弱。
用一句話概括就是“詩人尚意興,而理在其中”,所謂的“意興”就是我所說的“詩理”,是詩之氣象、風骨。
下面就是一些具體的例子。
一. 白髮三千丈
“白髮三千丈”、“燕山雪花大如席”、“疑是銀河落九天”、“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這幾句詩很有代表性,看來李白最懂“詩作用於想象”,怪不得人家是詩仙。
這幾句詩都用了誇張的手法,使詩意得到了昇華,這就是“詩理”,而絕不能依“常理”和“邏輯”去推斷,否則就是“抬槓”了。
二. 春回殊易少年難
我有一句詩“昨夜花開今日殘,春回殊易少年難”,有網友認為第二句講不通,應該改成“春回殊易返少難”。
改成“返少難”確實符合常理,但一點詩的意興也沒有了,因為不符合“詩理”。就跟把“明鏡悲白髮”改成“對明鏡吾悲白髮”一個道理,把寫詩當成寫日記了。
拿“春回殊易少年難”這句詩來說,前面的“春回殊易”實際已經自然而然地帶出“人回到少年難”了,大家也都能讀懂和體會到這個意思,這就是所謂的“理在其中”,沒必要再去白描一番,導致詩意拖沓,意興索然。
這樣的例子很多,像白居易的“上窮碧落下黃泉”,實際的意思是“上窮碧落下窮黃泉”,第二個“窮”沒必要,可由第一個“窮”自然而然的帶出,跟我這句詩是一個道理。
這類似於詩句中的“互文”,比如杜牧這首“煙籠寒水月籠沙”,就是“互文”,真實的意思是“煙籠寒水和沙,月籠寒水和沙”,七個字包含的意思很豐富。
這就是詩的語言,精煉、濃縮、靈動、雋永。
三. 千里鶯啼綠映紅
明代楊慎《升庵詩話》卷八說:“唐詩絕句,今本多誤字,試舉一二。如杜牧之《江南春》雲“十里鶯啼綠映紅”,今本誤作“千里”,若依俗本,“千里鶯啼”,誰人聽得?“千里綠映紅”,誰人見得?若作“十里”,則鶯啼綠紅之景,村郭樓臺,僧寺酒旗,皆在其中矣。”像不像某些槓精?
楊慎這裡就犯了分不清“常理”和“詩理”的錯誤,“千里鶯啼綠映紅”,詩意開闊,江南美景盡在其中,改成“十里”則詩意狹僻,興味索然。正是因為不懂“詩理”,使得楊慎受到了持續幾百年的批評而直到今天,且以後勢必將繼續被後輩所批評。
類似的還有“一片孤城萬仞山”不能改成“一座孤城萬仞山”,雖然從邏輯上來說“城”確實論“座”,但“詩理”不這麼認為。
懂得了“詩理”,懂得了詩不可拘泥於“常理”和“邏輯”,我們就會知道“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勝“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花”百倍;就會驚歎“狂風吹我心,西掛咸陽樹”是如此的合情合理;就不會懷疑“一瓢掛樹傲時代,五柳種門吟落暉”,原來隱士不光可以“種樹”,也可以“種門”;就不會奇怪,酒泉明明沒有酒,杜甫還要寫“恨不移封向酒泉”。
當然,也不能走入另外一個極端,寫出“公雞滿天飛”這樣荒唐的詩句,那樣不僅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詩理”,這一點還是需要強調一下的。
可見寫詩、鑑賞詩,不能不懂“詩理”,不能不懂“詩家語”,否則容易犯楊慎那樣的錯誤。
關於本文分享的“詩理”和這幾個例子,朋友們有何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