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四年八月,明清兩方於松山決戰,結果明軍大敗,十三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至此明軍已經喪失了全部機動力量,不但救不了被圍在錦州的祖大壽、松山的洪承疇,甚至連山海關都無餘力去防守。
迫於形勢,崇禎只得不追究吳三桂臨陣脫逃之罪,並給他加升提督職銜,讓其收攏潰兵並全權負責遼東軍務。
為了收攏力量,吳三桂和朝廷放棄了尚在明軍手中的塔山、杏山,撤回寧遠。雖然此時錦州城尚在明軍手中(錦州和松山於崇禎十五年二月被滿清佔領),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失陷或者投降是早晚的事情。
嚴格來說此時關寧錦防線實際上已經不存在了,防線只剩下一半又回到了天啟初年袁崇煥修寧遠城時的狀態,又變成了關寧防線。
升任提督的吳三桂積極工作,安撫關寧軍殘部、收攏潰散的逃卒、招募兵勇等。雖然朝廷的財政基本已經處於破產狀態,但是也盡其所能支援吳三桂。崇禎從內帑中拿出十二萬兩,戶部也發折色銀三十萬年,作為軍餉。
這樣吳三桂很快就重新募集了二萬五千人,寧遠的局勢逐漸穩定下來。
說明:折色銀即為白銀。古代稅收是兩稅法,實物和白銀。上繳實物一般也會折算成白銀來計算統計,所以實物稅收又叫“本色銀”。如果將需上繳的實物折算成白銀來繳納,這個稅收被稱為“折色銀”。
崇禎十五年二月滿清攻佔錦州、松山後,也將目光轉向了寧遠。怎麼攻取寧遠成了滿清的重要議題。滿清諸王公大臣和明朝的降將們都紛紛鼓譟應該乘松山大勝,一鼓作氣拿下寧遠,直逼山海關。
今錦州既下,寧遠驚駭,山海潰亂,燕京震動,明總兵吳三桂以松、錦失守之故,既踏可殺之罪,今祖氏全歸,吳鎮自不能安,又必有脫死之術。祖氏之子婦在寧遠者,已心切來歸矣。況其為祖鎮之遺類,與其在門牆者,豈不畏死而求生乎!
《清太宗實錄》卷五十九
而皇太極還是對自身有著非常清醒的認識,雖然大明軍事上已經完全失敗,但是滿清的一大戰略劣勢仍然沒有改變。這個劣勢就是人力嚴重不足,並且隨著滿清地盤的擴大,這個劣勢也越發地嚴重起來。所以皇太極認為最好是能招降吳三桂和他麾下的關寧軍。
首先出場的是新降的祖大壽。他派親信去寧遠,以聯絡家人為由希望入城說話(不光祖大壽,大部分明朝降將的家屬都還在大明控制區)。吳三桂對自己舅舅使者的目的自然是一清二楚,根本就不廢話,直接把人趕了回去。
見祖大壽不行,皇太極決定親自出馬。他給吳三桂寫招降信,勸其“識時務者為俊傑”,希望吳三桂認清形勢,早日歸降立功。為了加強效果,他還同時給寧遠的其它高階將領也發了同樣內容的勸降信。
吳三桂卻像沒有收到信件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見皇太極的信沒有作用,降將張存仁就動員清軍營中吳三桂的親朋好友,一人一份勸降信。這裡面有吳三桂的哥哥吳三鳳、表兄胡弘先、好友鄧長春、陳邦選、姜新等,當然也少不了舅舅祖大壽。(這個時候原關寧軍中大部分將官都已經投降到清軍那邊了)
這些關寧軍舊人雖然無恥,但是畢竟親身經歷,他們勸降的理由倒是都切中要害。
“豈有松、錦、杏、塔四城不存,而寧遠尚得樂太平、仍圖長久者!” – 陳幫選
“大軍已喪矣,松錦已失矣……寧前數城皆籠中鳥、釜底魚,不過遲延旦夕耳” – 姜新
“各鎮集兵來援遼左,未一月,而四城失陷,全軍覆沒。人事如此,天意可知……” – 祖大壽
確實,如果滿清再像打錦州那樣圍點打援,圍困寧遠,那麼寧遠憑什麼守?大明又憑什麼來救呢?錦州之戰已經明白無誤地說明了結局。
就這麼發了一大堆勸降信,但是都如泥牛入海般,吳三桂沒有任何反應。這讓祖大壽倍感沒有面子,於是他向皇太極獻上了一條陰毒的絕戶計。
“先攻取中後所,收吳總兵家屬,吳襄必為之心動,吳三桂亦自然擾亂。”
《清太宗實錄》 卷六十四
皇太極也覺得這條計策很好,就在準備實施的時候,祖大壽收到了一封來自吳三桂的回信。信的內容已經不得而知了,只是知道皇太極讀信之後暫停了那條絕戶計的執行。
一種說法是吳三桂回信中表明瞭他已動搖,只是目前時機不成熟,所以皇太極選擇繼續等待。一種說法是吳三桂意識到了滿清的策略,他只是故意放出煙霧彈,拖延時間罷了。
後一種說法有些朋友覺得是憑空的猜測,因為吳三桂並沒有轉移中後所的親屬家眷。其實不是他不轉移,是他沒有地方去轉移。中後所是關寧軍的重要屯所,不光他吳三桂的家眷在,關寧軍上下很多人的家眷都在。
吳三桂能往哪裡轉移?向北轉移,朝廷是不會有啥意見,反而會覺得是復土,但那不是羊入虎口麼。轉移進寧遠,先不說寧遠能不能安置下,一旦寧遠被圍,那不就被包餃子了麼。
至於向南轉移入關內,家屬安全,關寧軍也放心,但是朝廷會同意麼?朝廷容忍關寧軍上下圈地當地主,不就是希望關寧軍死守自己的田產麼(這也算是死守防線了)。
不管那封信裡到底寫了什麼,時間是被吳三桂拖了半年。但是該來的總歸會來,半年後皇太極病逝,濟爾哈朗、多爾袞等王公貝勒們商議後決定執行那條絕戶計。
崇禎十六年九月,濟爾哈朗和阿齊格率軍直奔寧遠而來。清軍到達寧遠後並未停留,只是留置了部分兵馬監視寧遠,主力則繞過寧遠前往中後所。
九月二十四日清軍開始圍攻中後所,二十五日大炮轟開了城牆,清軍蜂擁而引入,“擒斬遊擊吳良弼、都司王國安等二十餘人,殲滅明馬步兵四千五百人,俘虜四千餘人。”
稍事休整後清軍繼續南下攻擊前屯衛,二十九日開始攻城,十月一日破城,“斬殺明總兵李輔明、袁尚仁等三十餘將官,殲滅四千餘人,俘獲二千餘人。”
然後清軍馬不停蹄,繼續南下前往中前所,守城的總兵黃色,棄城逃遁,清軍俘獲千餘人。
丟失了三城後,號稱四百里的關寧錦防線只有寧遠一座孤城。這座孤城能代表什麼,能守衛什麼?除了它自己什麼也代表不了,什麼也守衛不了。
如果此時清軍進攻山海關,吳三桂在寧遠也一樣只能看著。就如同他看著清軍攻陷前屯三衛城而不能救一樣。而且三衛城裡有關寧軍將士的家屬,山海關裡有他們認識的人麼?
此時的吳三桂仍沒有獻城投降的打算,他給崇禎寫了一份決心書。具體內容不知道了,因為沒儲存下來。但是有人看過,並留下了讀後感。
吏科都給事中吳麟:“邊臣不可令有俱心,不可令有死心。臣讀吳三桂疏,言切情危,若有格格不忍言之意,臣知其有懼心。始以裹革自任,終為父弟乞恩,臣知其有死心。今寇勢方張,不使徙近捍禦京師,則何恃乎?”
《庭聞錄》
吳麟所說的“俱心”應該是吳三桂意識到他根本就守不住寧遠(一旦被圍攻,朝廷也沒有能力救援寧遠)。“死心”則是此時的吳三桂已經無處可逃(逃入山海關,朝廷也要殺他),所以吳三桂想以死守寧遠換取對朝廷對自己家族的優待。
吳麟認為吳三桂已經打算死在寧遠了,與其白耗於關外,不如把吳三桂調到京師防範李自成。至於吳麟說的是不是實情,筆者無法證實,大家各抒己見即可。不過當時的情形,吳三桂死守寧遠對於明朝已經沒有意義了,就如同松山大戰後死守錦州和松山的祖大壽、洪承疇一樣。
無論殉國還是降清,他們手上的那點力量再也回不到大明手中。而大明現在手中還有啥,啥也沒有了。以至於眼睜睜地看著李自成扛著大刀向北京大步走來。
可笑的是這個時候朝廷還在爭論要不要把吳三桂和關外明軍調入京師。反對派們堅決不同意“棄土”,但是關外還有什麼土可讓明軍去棄?不就只剩下寧遠了麼?難道寧遠比京師還重要?
朝臣不同意“棄土”,其實也有崇禎自己的原因。崇禎當年斬殺薊遼總督劉策,以及因與後金議和失密,崇禎就棄殺了兵部尚書陳新甲。這種翻臉不認人的做法,讓朝臣們做事各個以自保無誤為第一要務,以免日後被揪辮子。
現在把吳三桂調入京師,等同於把寧遠拱手相讓於清軍。朝臣們怕京師危機解決後,崇禎又秋後算賬,追究“棄土”的罪責。
說明:劉策在“己已之變”時以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的身份總督薊遼,是督師袁崇煥的下屬。劉策與袁崇煥在薊州會和後被袁崇煥派回了密雲,後來崇禎追究薊州城被後金潛越之罪,劉策被定了死罪。獄中劉策喊冤說自己有袁督師的手令,崇禎不予理會。第二年正月被斬首棄市。
現在回頭來看崇禎的錯誤,就是他總抓不住重點。該乾坤獨斷的時候不拿主意,例如遷都、送太子去南京、放棄寧遠守衛京師等;有些應該多方考慮的他又喜歡直接拍板,比方說袁的“五年平遼”、頻繁地更換內閣、松山決戰催促洪承疇出兵、陳新甲的議和等。
崇禎十七年三月,李自成已經摸到了北京城邊。在李自成的逼迫下,崇禎終於下定了決心,三月六日崇禎下令棄守寧遠,召遼東總兵吳三桂、薊遼督師王永吉、薊鎮總兵唐通、山東總兵劉澤清率兵勤王。嚴格來說這一天,關寧錦防線就被官宣放棄和終結了。
說明:王永吉和吳三桂沒趕上,劉澤清稱病不奉詔,只有唐通率八千人馬抵達京師駐守居庸關。但是李自成大軍三月十五日抵達關下,唐通發現前來勤王的只有他自己,就當機立斷投降了。
吳三桂接到詔書後,本可以像“己已之變”中的袁崇煥一樣快馬加鞭馳援京師,趕在李自成之前到達北京。如果這樣,也許還有那麼一絲“扶大廈之將傾”,立下蓋世奇功的機會。
但是這次是棄守寧遠,吳三桂先籌備了幾日才出發,隨行還帶著幾十萬關寧軍家屬和關外百姓一同入關。這行軍速度就奇慢了。
另一方面是明軍將領們已刻入骨髓的習慣在作祟,吳三桂又習慣性地想儲存實力,故意慢行。他想讓其它軍鎮兵馬先與李自成拼殺,自己坐收漁人之利的意思。但是這個時候誰又會比誰傻呢?
結果吳三桂到達山海關的三月十九日,李自成佔領北京,崇禎於煤山自縊殉國,大明亡。
關寧錦防線正如不少人說的那樣,堅守到明朝滅亡仍未被完全攻佔(清軍到四月份才佔領寧遠空城)。這是事實,但是憑此說這條防線堪稱銅牆鐵壁,吳三桂可能都不會認同。如果說這條防線堪稱護衛大明最重要的屏障,只怕法國人要為馬奇諾防線喊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