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乾隆年間的一個冬天,棗陽縣的文書馬興文出門辦事,路過皮貨商蔣寧的宅子,順便進去拜訪了老友。蔣寧見老友來訪,熱情地設宴款待。兩人喝了足足一個時辰,馬興文才酒足飯飽地離去。
次日一大早,馬興文剛走到縣衙門外,忽見一個人匆匆跑來,是蔣寧之子蔣小寶。蔣小寶哭喪著臉說道:“馬先生,不好了,我爹昨夜死了……”
馬興文聞言大驚,急忙問蔣小寶怎麼回事。蔣小寶說,今早他他有事想跟父親商量,就早早去敲爹的房門,門既沒有開,裡面也沒有迴音。無奈之下他撞開了門,卻發現父親躺在床上已經僵硬了。
老父親死得古怪,所以前來請縣令大人查一下。
出了人命大案,非同兒戲。馬興文當即領蔣小寶走進了縣衙。棗陽縣令周文祥聽了蔣小寶報案,不解地說:“你父親已年過花甲,夜裡睡覺突然死亡,也不算什麼不明不白的事情。”
蔣小寶說:“可是我爹向來身體健朗從未得病,我懷疑……”蔣小寶說到此處,瞟了馬興文一眼。馬興文當即被嚇了一跳,連忙對周縣令說:“既然出了人命案子,大人就跟他去看看究竟吧。”周縣令點頭應允。
周縣令帶了馬興文和仵作來到了蔣家,蔣寧之妻王氏悲傷慟哭,並拉著周縣令的褲腳高喊:“求老爺為我們做主,我丈夫死得冤枉啊!”周縣令寬慰了王氏幾句,邁步走進了蔣寧的房間。
蔣寧的屍體躺在床上,周縣令掃了屍體一眼,心中吃了一驚,雖說死人的臉色總不好看,但蔣寧的面部烏黑一片,是典型的中毒跡象。仵作也察覺到異常,仵作對屍體進行檢查後得出結論:死者身上皮膚髮青,臉色發黑,系中毒身亡。
蔣寧中毒身亡,就有兩種可能:一是自殺,二是被人謀害。周縣令轉身問蔣小寶母子:“你們認為蔣老爺是冤死的,為何會這樣認為呢?你們有什麼話說?”
王氏母子情緒激動,但張了張嘴又猶豫了,似乎有話想說卻說不出口。此時站在周縣令身邊的馬興文意會了王氏母子的意思。
他於是主動上前說道:“老爺,事情與小的有些關聯。昨日傍晚,小的在蔣家與蔣老爺喝酒,當夜蔣老爺就死了,王氏母子懷疑小的也是正常。”
周縣令嚴肅地看了馬興文一眼,二話沒說就把王氏母子領到一間屋子裡問話,其餘人不準靠近屋子窺探。進入屋子後,王氏母子放聲大哭,王氏咬牙切齒地說道:“青天大老爺,我丈夫就是被馬興文給毒死的!”
周縣令聽了,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連忙對王氏說道:“馬興文是衙門中人,你可不能亂說呀,你有什麼證據呢?”王氏抹掉眼角的淚水,說她親眼見到馬興文投毒。王氏講起了昨天傍晚時她發現的一幕。
昨天傍晚,馬興文來到家中做客。蔣寧吩咐妻子炒菜熱酒款待,王氏起初做了四個菜,後來又加了一個。就在她端著菜從走廊走向飯堂,路過丈夫的臥室窗外時,隱約望見馬興文正伸著手,往丈夫床邊的盒子裡拿什麼東西。
王氏當時就覺得蹊蹺,心中猜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懷疑馬興文在偷錢,又一想覺得不可能。馬興文是衙門中人,總不會當小偷吧。
當她端著菜進去時,馬興文已經坐到了桌子邊上,兩個人依然猜拳行令,喝得很熱鬧。
馬興文走後,王氏一直猶豫不定,不知該不該將此事告知丈夫。最後她把此事告訴了兒子蔣小寶,蔣小寶認為是娘老眼昏花看錯了。王氏始終覺得可疑,但也覺得可能是自己看花眼了,但沒想到今天早上丈夫就死了。
王氏說:“現在看來,當初我並沒有看錯,馬興文的確進了丈夫的臥室,他往盒子裡投了毒,是他害死了我丈夫!”王氏介紹,蔣寧每到半夜就要吃兩塊鬆糕,馬興文一定是往鬆糕裡下毒了,或者把有毒的鬆糕換進去了。
周縣令聽得目瞪口呆,馬興文真是殺人兇手?馬興文來縣衙已有數年,他頗有才能,一向是縣衙裡的骨幹。馬興文除了能寫會算,還會緝拿盜賊,難道他會知法犯法,殺人害命嗎?周縣令一時之間難以置信。
周縣令問王氏是否留有證據,王氏無奈地說,鬆糕都被丈夫吃完了,盒子已經空了。但是她們母子敢肯定,老爺就是被馬興文下毒殺死的。
周縣令一時難以決斷,他告訴王氏母子,如果真是馬興文下毒殺人,他一定會主持公道,將他繩之以法。眼下先不要顯露聲色,一切都聽他的安排。王氏母子連忙磕頭感謝,並說一定遵照縣令老爺交代的辦。
周縣令讓人把蔣寧的屍體運回了縣衙,以便做進一步的檢驗。回到縣衙後,周縣令私底下找到了馬興文。周縣令還未開口,馬興文就主動說道:“王氏母子一定咬定是我毒殺了蔣寧,不知老爺是否相信?”
周縣令望著馬興文,對他說王氏母子言之鑿鑿,似乎確有其事。馬興文連忙說,他身為衙門中人,深知法度,怎麼會隨意殺人呢?再說他與蔣寧情投意合,親如兄弟,這是街坊眾所周知的事情,他有何理由殺人呢?
周縣令不由得笑了起來,說馬興文這樣講的確有理,他揹著手踱了幾步走到了馬興文身後,突然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猛喝一聲道:“馬興文,你的罪行已經暴露了,還不快從實招來!”
馬興文嚇了一大跳,連忙大呼冤枉。周縣令說道:“剛才你說,王氏母子一定咬定說是你毒殺了蔣寧是嗎?那本縣問你,你是怎麼知道王氏母子會這樣說的?你怎麼知道是毒殺而不是他殺?你脫口說出毒殺二字,分明你心中是有數的。”
馬興文嚇得臉色煞白,跪在地上說道:“這……我也是瞎猜的,其實我並沒有下毒……”
周縣令追問道:“既然沒有下毒,那你往蔣寧床頭的盒子裡放了什麼東西?”
馬興文大呼冤枉,他說自己沒有往蔣寧床頭的盒子裡放東西。周縣令說,蔣寧之妻王氏當時看得清清楚楚,難道還想抵賴嗎?
話說到這份上,馬興文知道已經無法隱瞞了,他臉如白紙,哭著說道:“老爺,我該死!我真的在蔣寧的食盒裡放了兩塊有毒的鬆糕。蔣寧死了,他確實是讓我給毒死的。我一時糊塗犯下死罪,還望老爺開恩,救我一命……”馬興文一邊說一邊連連在地上磕頭。
周縣令聽罷頓覺天旋地轉,衙門裡出了殺人敗類,這讓他這個父母官臉往哪擱,這讓全縣的百姓如何信任官府?周縣令怒問馬興文,他與蔣寧情同手足,為何要下此狠手?馬興文把他與蔣寧的恩怨說了出來:
原來,馬興文與蔣寧結交也才是近兩年的事情,當時蔣寧因為販賣禁物,被前任縣令發覺,本要抓他去坐牢。馬興文主動找到蔣寧,表示可以幫忙為蔣寧減輕罪責。馬興文果然仗著在縣令面前說情,蔣寧被免去了牢獄之災,只罰了一點錢了事。
馬興文主動幫蔣寧辦事,是有他的打算的。他雖然是衙門幹事,私底下卻吃喝嫖賭樣樣沾,花錢如流水一般,手頭沒錢時就去蔣寧那裡打秋風,每次都能有一點“回報”。
一年前,馬興文看中了一名花旦,為了花錢給戲子贖身,就向蔣寧借3000兩銀子。由於這筆錢數目過大,蔣寧起初沒有答應馬興文,後來馬興文再三懇請,蔣寧才把錢借給了他。
馬興文帶著3000兩銀子去找花旦時,卻已經有人捷足先登,將花旦贖走了。馬興文心中鬱悶,到青樓酒館裡肆意揮霍,3000兩銀子就這樣被他揮霍完了。
近來蔣寧生意不順,讓馬興文把銀子還給他。馬興文拿不出這筆錢,嘴上答應還錢,心裡卻慌得很。
馬興文知道,他沒有錢還蔣寧,蔣寧勢必要鬧到衙門裡去,新來的周縣令極為嚴厲,若此事被周縣令知道了,肯定會將他逐出縣衙。
馬興文沒了文書的身份,以後就變成貧窮庶民了,為了保住後半生的幸福日子,馬興文打算殺了蔣寧,來個一了百了。
那天傍晚,馬興文裝著有事路過蔣家,臨時進去拜訪了蔣寧,其實他是特意去的。蔣寧設宴招待馬興文,席間馬興文藉故上廁所,迅速跑到隔壁的臥室,將有毒的兩塊鬆糕放進了蔣寧的食盒裡,又拿出兩塊沒毒的出來。
馬興文能進蔣寧的臥室,這點並不奇怪,因為他知道蔣寧從來不鎖臥室門。蔣寧喜歡吃鬆糕,一旦蔣寧毒發身亡,別人也不會懷疑到他的身上來。馬興文沒想到的是,他在投毒時被王氏看見了,由此才功虧一簣。
馬興文說完,哭著哀求周縣令法外開恩,饒了他一條命。周縣令怒斥馬興文知法犯法,罪惡滔天還敢求饒,當即命令衙役上來將馬興文逮捕,投進縣衙大牢等候判決。
馬興文被捕後,周縣令來到停屍房,他再次查看了蔣寧的屍體。周縣令沉思了片刻後,腦海裡閃過一絲念頭,隨即叫來仵作問道:“馬興文承認在鬆糕裡下了毒,這毒藥就是砒霜。可是砒霜中毒人往往會七竅流血,可你看這屍體五官乾淨,怎麼連一點唾沫都沒有?”
仵作說人吃了砒霜會七竅流血,但也有過例外的,蔣寧年過花甲,可能身體血管已經僵硬,所以吃了砒霜也不一定會流血。他在睡夢之中毒藥發作,還沒來得及出現症狀就死了,這種情況也是存在的。
周縣令認為仵作說得有理,看來此案就是馬興文投毒殺人,案子可以了結了。於是通知王氏母子前來縣衙,將蔣老爺的屍體運回去安葬。王氏母子僱來一輛馬車,將蔣寧的屍體運回去了。
當天夜裡,周縣令躺在床上,一閉眼腦海裡就浮現起這樁案子。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最後從床上跳起來,叫來仵作和班頭,帶著眾人要立刻趕往蔣家。仵作忙問周縣令,這大半夜的為何如此折騰,案子不是已經破了嗎?
周縣令說,這樁案子還有疑點,案子絕對不簡單,他決心對蔣寧的屍體進行解剖查驗。蔣寧既然是吃了有毒的鬆糕而亡,其五臟六腑必然有所變化,只有證實了這一點才能最終定案。
周縣令帶著仵作和班頭趕到蔣家時,蔣家人一個個都驚訝得目瞪口呆,大半夜的周縣令竟然會親自上門。王氏母子緊張不已,問明周縣令的來意之後,王氏連忙說蔣老爺的屍體已經被埋葬了,要解剖屍體已經不可能了。
周縣令問王氏母子為何那麼著急將屍體下葬?王氏母子說,屍體被運到縣衙已經放了兩天,運回家又用了一天時間,屍體已經開始腐爛,所以就將屍體儘早掩埋了。
周縣令當即決定,要重新開棺驗屍,挖出蔣寧的屍體再次核驗。王氏母子聽說還要重新驗屍,一個個都哭著阻止,說蔣老爺剛剛下葬就挖出屍體檢驗,這樣會讓死者蒙羞,讓他死不瞑目的。周縣令怒斥道:讓兇手逍遙法外,才是對死者最大的羞辱!
衙役們很快將蔣寧的屍體挖出,仵作進行解剖查驗,結果發現蔣寧的內臟都是乾淨的,並沒有中毒的跡象。蔣寧沒有中毒身亡,那他到底是怎麼死的?馬興文明明已經承認投毒殺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周縣令只好重新提審馬興文。
馬興文說他的確投了毒,毒藥是在世泰藥行孫掌櫃那裡買來的。周縣令又提審了孫掌櫃,孫掌櫃聽說馬興文用砒霜殺了人,嚇得連連磕頭說道:“馬興文的確在他的店裡買了砒霜,雖然馬興文說是買去毒老鼠,但他擔心馬興文用砒霜去殺人,所以賣了假砒霜給他。”
事情原來是這樣,孫掌櫃擔心馬興文用砒霜殺人,案發後牽連到自己,所以賣了假砒霜給他。馬興文用砒霜下毒,蔣寧吃了鬆糕沒有中毒,所以內臟就沒有中毒的跡象。
問題又出現了,既然砒霜是假的,蔣寧是怎麼死的呢?蔣寧沒有被毒死,他身上的中毒跡象從何而來?周縣令找來仵作,問他像蔣寧這樣的症狀有沒有其他的中毒原因。
仵作思考了一番後說道:死者的內臟、腸胃雖然很乾淨,但在檢驗屍體時卻有一個細微的變化,那就是死者的肺部有些腫大,心臟也有點不正常,這種情況一般是死前被憋悶所致。
周縣令聽到“憋悶”二字,心中似有所思。他環顧臥室四周,看到了腳下的火盆。這個火盆是僕人送進來給他取暖用的,爐火已經熄滅,周縣令撿起火盆還未燒完的半截木炭,一個主意油然而生……
兩天之後,周縣令升堂問案,王氏母子被帶上大堂。他們一上堂就呼天搶地,大喊冤枉。周縣令怒拍驚堂木怒斥道:“你們這對黑心母子!密謀害死了蔣老爺,還不快從實招來!”
周縣令舉起一塊木炭對王氏母子說,這塊木炭可不一般,就是這塊木炭毒殺了蔣寧。事到如今,你們就別抵賴了。王氏母子還是矢口否認,聲稱不知道周縣令再說什麼,他們聽不明白。
周縣令一揮手,衙役帶上來一個人,王氏母子一見此人,當即癱軟下來。此人是一個獵戶,王氏母子毒殺蔣寧的木炭就是從他那裡買來的。王氏母子見無法抵賴,只好承認了罪行。
原來,王氏並不是蔣寧的原配,當年蔣寧在外做生意時,結識了這個帶著兒子的寡婦,兩人勾搭成奸。為了娶王氏進門,蔣寧狠心休了原配,將妻兒趕出了家門。蔣寧把王氏娶進門後,給她的兒子改名為蔣小寶。
幾年之後,蔣寧發現蔣小寶是個紈絝子弟,花錢如流水,做孃的又百般嬌寵。蔣寧後悔當初趕走了妻兒,於是他想將王氏和蔣小寶趕出家門,再把原配和妻兒接回來。
蔣寧家境富裕,王氏母子知道一旦被趕出家門,他們只能流落街頭了。於是母子二人商量一番後決定先下手為強將蔣寧殺掉。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繼承蔣家家產,外人也沒有什麼話說。
殺人不是殺雞,必須做得天衣無縫才行。王氏認識了一個獵戶,知道獵戶有一種毒木炭,這種木炭是用有毒的樹木燒製而成,再浸泡上砒霜晾乾。
獵戶平日裡用它來獵熊,只要在洞口點上一截,將毒煙扇入洞中,就可以把熊燻暈甚至毒死。王氏花了錢,從獵戶手中買來了一截毒木炭。
有了殺人的工具,就只差殺人的時機了。正巧那天馬興文來家裡拜訪,馬興文多次來蔣家敲詐勒索,王氏母子對此人也很憎恨。當王氏無意中看到馬興文偷換鬆糕時,她心頭一喜,知道有人代替他們先下手了。
蔣寧吃了有毒的鬆糕,卻沒有毒發身亡。王氏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就將買來的半截毒木炭塞入了火盆裡,然後悄悄退出了蔣寧的臥室。
王氏母子交代完畢,周縣令嘆了一口氣。他說:你們母子的計劃很是周詳,本來本縣也被你們瞞過去了,但你們太過急躁,連夜就把屍體埋掉了,這才讓本縣懷疑到了你們的頭上。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漏洞,被你們忽略了。作為妻子,看見馬興文闖入丈夫的房中,無論馬興文在幹什麼,妻子都該當場阻止並進行揭露。王氏看見馬興文使詐卻不吭聲,這說明她心中有鬼。
本縣又從木炭想到了木炭殺人,又查到獵戶有毒木炭。尋找到獵戶後,獵戶就說出了王氏買木炭之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一切都是你們母子在作惡,這一切都是你們造的孽。
王氏母子聽罷,只得懊喪地垂下了頭。案子最後,周縣令按律將王氏母子判處極刑,馬興文殺人未遂,判處徒刑十年,流放三千餘里被披甲人為奴。
古人云:做人要有良心,否則災禍臨門。馬興文和王氏母子得寸進尺,他們貪婪成性,泯滅了良心,最終害人害己,落得個悲慘下場。案子雖然過去了幾百年,但至今讀來依然令人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