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顯達
為了開闢新的國際援助通道,徐向前率領的紅四方面軍在與紅一方面軍會師甘肅會寧後,又奉命向西進行新的征途,目的是從寧夏打通河西走廊,借道新疆與蘇聯建立聯絡。
這次征戰,因為要長途穿越青寧“二馬”控制的地盤,其艱難險阻絲毫不比爬雪山、過草地。西征雖然失敗了,但英雄的紅軍留下了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蹟。本文講述的主人公,是一個年輕的紅軍排長,他的名字叫王懷文。在西征中,他多次命懸一線,九死一生。在生死關頭,他毫不動搖,用忠貞和勇敢奏響了悲壯的戰歌。
1936年10月24日,徐向前在西征途中發起寧夏戰役。我軍的計劃是,先解放寧夏、甘肅等地,從蒙古和新疆兩個方向連通蘇聯,獲得蘇聯的援助,解決紅軍長久以來一直都想解決的“戰略靠背”和國際援助問題。
當徐向前率領的2萬多紅軍渡過黃河,向西挺進河西走廊後,王懷文所在的河西部隊,被後面緊追不捨的蔣軍部隊切斷了退路。
失去強力後援,一路向西打下去,可謂是困難重重,萬分兇險。因為渡河之後,紅軍就成了一支孤軍,前去陌生的地區尋求生機。那裡缺少群眾基礎,缺少組織的接應,缺少物資的補給,時刻面臨孤立無援、缺衣少彈的惡劣鬥爭環境。
王懷文隨部隊來到河西走廊,還要面對極端天氣的煎熬。這裡,夜裡的氣溫經常冷到零下30攝氏度。這對物資緊缺、飢寒交迫,仍穿著單衣單褲的紅軍戰士來說,是一個極大的考驗。
在王懷文所在的部隊,被凍傷手腳甚至被凍掉耳朵的戰士有很多,但沒有一個人叫苦和退縮。他們忍受著天寒地凍,忍受著斷炊捱餓,以步制騎,同馬步芳的騎兵拼死搏殺。
在漫漫的西征途中,王懷文所在的前鋒部隊,一馬當先抵達了梨園口。因聯絡中斷,他們也成了一支突進的孤軍。
與後面的大部隊遲遲聯絡不上,讓時任通訊排長的王懷文焦急萬分。他趕忙爬上房頂,想居高臨下檢視一下週圍的地形與敵情。沒到的是,敵人黑壓壓的騎兵已經從四面包圍了過來。
這是一場突發的遭遇戰。面對險惡的敵情,王懷文朝著隊伍方向大喊:大家快隱蔽起來,準備戰鬥!
他的話音還未落下,就颼颼飛來數顆子彈,貼著他的耳邊穿過。王懷文也是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兵了,他沒有驚慌,迅速依託地形地物找好了戰鬥位置。
梨園口地處祁連山麓,地勢平坦,易攻難守,這樣的戰場正好對馬步芳騎兵部隊的胃口。面對這種不利的作戰條件,王懷文所在的75團依舊苦苦堅持了大半天時間,但最終也還是失守了。
部隊被馬步芳的騎兵衝散了,王懷文的身邊只剩下2個戰友。在這場戰鬥中,敵人的一發子彈把他的左腿骨打斷了,腰背上也中了一彈,滿身是血,躺在戰壕裡動彈不得。他很清楚自己的處境。他不願連累戰友,試圖掩護他們突圍出去。他把自己的槍和子彈交給了身邊的兩個戰友,腰間只留下兩顆手榴彈,準備在最後時刻與敵人同歸於盡。
目送戰友離去,王懷文躺在壕溝裡,緊緊攥著僅有的兩顆手榴彈。聽到戰友在人馬廝殺聲中與敵人搏鬥,他想忍住痛爬起來,重新加入戰鬥,掩護戰友突圍出去。哪怕是戰死了,也毫不畏懼。無奈,他的下半身一點也不聽使喚,只能在溝裡聽天由命。
後來槍炮聲漸漸停了,夜幕降臨之後的梨園口一片死寂。此時此刻的王懷文,繃著緊張警惕的神經,用眼睛死死盯著溝子口,看看有沒有前來送死的敵人。
又過了許久,既沒有敵人前來送死,也沒有等來戰友。
梨園口死一般地沉寂下來,王懷文意識到自己部隊戰敗了。他沒有放棄求生的希望,他傷痛稍減,便弓起身子試圖爬起來,聽到溝上面有人說話,一聽正好是四川口音,一定是自己人!於是他憋足了勁,用家鄉話大喊救命。
王懷文猜得沒錯。三個四川籍紅軍戰士循著喊聲趕了過來。但王懷文一看,卻心涼了半截子。本指望自己能被他們救回去,沒想到他們3人中,一人脖子上被砍了一刀,血肉模糊,一人手臂傷得很重,用布袋子吊在脖子上,一個人胸口中彈流血。
他向三人揮揮手,勸說他們快點尋找部隊去,不要帶上自己這個累贅了。
雄關漫道真如鐵,命懸一線緊相隨。紅軍戰士都是好樣的!他們是天底下鐵打的英雄好漢,三個紅軍戰士道:要死也要一起死嘛!怎能丟下你不管!
就這樣,三個受傷的紅軍戰士帶上無法行走的王懷文,在黑夜的月光下,一同離開梨園口這個滿地屍體和硝煙的戰場。
黑夜中,他們四人相互攙扶著,跌跌撞撞,走走停停地向前走去。在天剛麻麻亮的時候,他們來到一道水口。冰面被水衝開了一個窟窿,下面是個冰洞。他們知道,天亮了,不能再走了。他們的口音和穿著,若沒有黑夜的掩護,很容易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馬步芳的騎兵搜尋到。
為了躲避敵人的搜捕,他們四個人躲到冰洞裡藏身。整整一天,馬步芳的騎兵從他們頭上過來過去。洞內寒氣逼人,幾個人相互取暖,以防凍傷。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他們四人又走出冰洞,繼續趕路,尋找部隊。
在這種天寒地凍、缺衣少食的惡劣環境中,他們忍飢挨餓近兩天,接近了體力的極限。
不幸的是,他們在深山老林中迷了路,一時半會走不出去。沒辦法,他們幾個人只能暫時躲進附近山上的一座道觀,看一看能不能找到一些食品,填一填肚子。
他們剛剛走進道觀,著實把孤身一人住在這裡的老道士嚇了一跳。黑暗中,他們滿身血跡闖了進來,挺嚇人的。
在西北邊陲,頻繁的戰亂加上兵匪的作惡,讓那些本本分分的老百姓最怕扛槍當兵的人。老道的反應也是正常。
在青寧“二馬”的統治下,河西走廊那種邊荒之地,鮮有紅軍活動的印跡,老百姓對紅軍知之甚少。
好在老道並不是孤陋寡聞之人。在幾個人的請求下,老道同意收留難以行走的王懷文在道觀裡養傷。他隱隱約約猜出了這幾人的身份,又給幾個人做飯吃。
吃過飯後,老道士又給他們拿了乾糧,講了當地很多的風土人情和禁忌。然後,趁著夜色,帶著3名紅軍在山路上走了很遠,臨別時指明東去的道路,望著他們向東走去,尋找自己的部隊。
回到廟裡,看到重傷的王懷文,老道覺得把他留在道觀裡太礙眼,弄不好還會招來禍端,要把他安頓在一個不易被人發現的地方才行。
老道士揹著王懷文,找到一個能夠藏身養傷的山洞。當他發現王懷文還帶著兩顆手榴彈時,趕忙勸他扔掉,以免露出破綻,被人發現他的紅軍身份。
此時的王懷文,雖然換下了紅軍的衣服,穿得像個老百姓,但兩顆手榴彈太扎眼,很容易引起懷疑。馬家軍正在四處搜捕失散的紅軍戰士,好邀功領賞喝花酒呢。
老道的顧慮是有道理的,但王懷文死活不答應。看到他這麼犟,老道士也就只好依了他。
隨後,老道又返回道觀抱來一些乾草麥秸,在山洞裡為王懷文打了一個地鋪,把他安頓下來,囑咐他在裡面安心養傷。
為了防備馬步芳騎兵的搜捕,老道都是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每隔一兩天給王懷文偷偷送來一些食物和草藥。
老道在給王懷文敷藥療傷時,看到他滿身的傷疤,不由自主地掉下了眼淚,心痛地說:“你這是受的什麼罪啊!”
經過短暫的相處,王懷文覺得老道冒著風險收留他,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可以和他交交心,說說話,講一些紅軍的事,以及自己的戰鬥經歷。
王懷文指著身上的傷疤,給老道士詳盡講述了自己經歷過的那些戰鬥故事,聽得老道士扼腕嘆息、心痛不已,由衷敬佩這些不怕苦、不怕死的紅軍。
老道士對王懷文說,我勸你把身上的兩顆手榴彈扔掉,也是一片好心。若被馬步芳的部隊搜出來,那可就活不了。扔掉後,我也好替你打遮掩,說你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與我作伴,相依為命,上山採集野果子,不小心從山崖上摔下來,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這樣一說,也許能矇混過去。
王懷文也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他說,我在梨園口戰鬥中受了重傷,不能再上陣殺敵了,留下這兩顆手榴彈,也是為了防身,用於最後關頭與敵人同歸於盡,以免被敵人抓去,受盡凌辱和折磨。與其那樣,還不如與敵人同歸於盡、一死了之。這種死法,少受了很多罪,死得更痛快些。
老道士也是窮苦人家出身,聽了王懷文講述的紅軍,也對這支打土豪分田地的隊伍十分敬重,他更加用心地照料這個紅軍。
在貧瘠之地,要把王懷文這樣的重傷員養起來,也是極費周折的事。為了照料好王懷文,老道士不顧自己年邁,走進深山老林給他找些野味,熬點肉湯給他喝。
收留一個紅軍,在當時要冒著被殺頭的風險。一旦被馬步芳的部隊發現,老道士也就沒命了。
更危險的是,老道士所在的這個道觀,靠近來來往往的山路,馬步芳騎兵上山搜尋紅軍戰士時,時不時地來看一看有沒有可疑的人。
一次,老道士還真被驚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那時抓捕一個紅軍戰士,馬步芳給的賞金挺多的。梨園口一戰,馬步芳的騎兵依靠自己的快速機動,把王懷文所在的75團包圍的嚴嚴實實。他們把口袋陣的口子扎得緊緊的,即使有少量的紅軍戰士衝出去了,也是帶著一身傷,跑不遠的。
所以,這幾天馬步芳的搜尋部隊一直都沒有閒著,漫山遍野地搜查可疑的人。
他們發現了老道士的疑點。
平日裡,老道士吃素食,幾乎不沾葷腥。上山搜尋的馬步芳匪兵卻看到,老道士做飯的地方放著一些野味,鍋裡熬著肉湯,就很奇怪了。那個帶頭的匪兵質問,老道士,你一向吃素,怎麼熬這麼多肉湯?是給誰喝的?你有沒有收留從梨園口逃出來的人?
“老總,沒有啊!沒有!我是熬給自己喝的。”老道士急忙說。
緊接著,老道士又解釋,他這幾年身子骨老了,一年不如一年,想吃點葷補補身子,多活幾年。
那時,馬步芳的匪兵對待百姓就是這樣,一上來就來個“疑罪從有”,對人沒頭沒臉、無中生有地詐唬一番,膽小的就被詐唬住了。看到沒詐唬出來什麼,匪兵又帶人搜查了老道士住的地方,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進屋搜的時候,老道士著實驚出一身冷汗,他記得屋裡還有王懷文的一頂戴紅五星的帽子,藏在床底下。當時王懷文不捨得扔,苦苦哀求老道士把它藏起來。
好在馬步芳的匪兵沒找到紅軍帽,這才躲過了一劫。
為了把這幫匪兵打發走,老道士忍痛割愛,把他好不容易從深山老林里弄來的野味送給他們。等到他們喝完了鍋裡的肉湯,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當天晚上,老道士估摸他們不會再來了,就趕緊帶了幾個饃饃給王懷文送去。他可是餓了一整天了。當聽老道士說起道觀發生的事,王懷文也是懊惱不已,說自己犟著把紅軍帽藏在床底下,差一點釀成大禍。
王懷文對老道士說,您一大把年紀了,千萬不要為了我再上深山老林裡找野味了,若有個三長兩短,咱爺倆咋過呀!
“你身上傷的重啊,若不吃點肉、喝點湯,身子骨恢復的慢呀!以後我多注意就是了。”老道士說。
“好吧!那你再找野味的時候,可要多加個小心,別出意外。”王懷文流了淚。
全面抗戰開始後,雙方開始合作抗日,河西走廊的緊張局勢緩和下來,馬步芳的部隊也不再到處搜捕失散河西的紅軍戰士了。
為了更方便照料王懷文,老道士把他接回了道觀,把他裝扮成一個小道士。
經過老道士的悉心照料,王懷文身上的傷漸漸好了。只是他那條被打斷骨頭的腿,不能隨意活動,仍要慢慢靜養。
大白天,王懷文一個人窩在床上,形影孤單。幸虧每天晚上,忙碌了一天的老道士會到床前陪他說說話、解解悶,講一些外面發生的事。
王懷文十分想念部隊,渴望自己的腿能儘快好起來,自己好去尋找部隊。
那時候缺衣少食,藥品奇缺,治療他的骨傷,只能敷一些草藥,他腿上的傷恢復得很慢。
熬過了一個年頭,王懷文的腿終於能下地走路了,只是一瘸一拐的,走得慢。
只要還有一口氣在,那就要找部隊去。這就是王懷文的信念。
他告別老道士,說革命成功後,一定會來找他,感謝救命之恩。不料他下山後,遭惡霸欺凌,逃出一條命後,又只能逃回道觀,與老道相依為命。
1949年9月,解放軍橫掃西北,張掖解放。王懷文得知部隊回來了,幾經輾轉找到了2軍5師,把自己失散13年的情況詳細地作了報告,李銓政委激動地抱著他,不停地擦拭臉上的淚水。
解放後,組織上給王懷文落實了失散待紅軍的待遇,安排了工作。他隔三差五回去看望救命的老道。老道駕鶴西去,王懷文為他料理後事,抬棺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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