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和李紈:同樣都是書香門第,為何相看兩生厭?誰是一盆蘭?
榮國府的繼承權在二房賈政手裡,賈政就有為賈家未來發展方向掌舵的責任。因此他精挑細選,給長子賈珠娶了國子監祭酒李守中的女兒——李紈,給次子寶玉娶了五世列侯林如海的千金——林黛玉。
林黛玉和李紈,按說都是書香門第出身,但縱觀整部《紅樓夢》,李紈和黛玉互動很少,僅有的幾次,還是相看兩生厭:誰也看不上誰。
劉姥姥二進榮國府走後,黛玉帶頭嘲笑劉姥姥母蝗蟲,大觀園裡一片鬧熱之聲,黛玉罕見指著李紈道:“這是叫你帶著我們作針線、教道班呢,你反招我們來大玩大笑的。”
“李紈聽罷,回道:“你們聽他這刁話。她領著頭兒鬧,引著人笑了,倒賴我的不是。真真恨的我只保佑明兒你得一個厲害婆婆,再得幾個千刁萬惡的大姑子小姑子,試試你那會子還這麼刁不刁了。”
初看這是姑嫂之間的玩笑話,但細思卻有無限情理:插科打諢中,表達的是互相的看不慣。
除這次外,在蘆雪庵聯詩後,李紈差寶玉去櫳翠庵折梅花,卻表達了對書香仕宦之族的小姐妙玉的厭惡:“我才看見櫳翠庵的紅梅花有趣,我要折一枝來插瓶,可厭妙玉為人,我不理她。如今罰你去取一枝來。”
妙玉的根基和身世,和黛玉幾乎一模一樣,李紈厭惡妙玉,其實是厭惡黛玉,只是榮國府講究假裡假面的虛禮,黛玉又是收養進榮國府的親眷,在講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榮國府大綱領下,李紈不能厭惡黛玉,但對出塵世外的妙玉,終於說出了心裡話。
同樣是詩書翰墨之族,李紈和黛玉為何沒有天然的親近,反而互相指責、厭惡?難道僅僅是因為文人相輕?筆者認為,黛玉和李紈之爭,關係到賈家深入骨髓的爭鬥,是賈家如風流散、女子都入薄命司的根本。
杏簾在望:稻田籬笆,掩不住噴火蒸霞的功名之火。
李紈的父親李守中,官職是國子監祭酒,是始於西晉時期,掌管朝廷教育和人才選拔的官職,主要任務就是科舉選拔。
科舉選拔到明清時期,形成以“程朱理學”為核心的八股取士,這就是所謂的八股文。
李守中的“李”,實際就是“程朱理學”的“理”,李家代表的就是生搬硬套的八股之風。
八股之風生搬硬套,脫離實際,禁錮人的思想和創新,這就是為何寶玉不願走經濟學問之路,罵天下讀書人為祿蠹。
賈政一行攜帶寶玉到李紈住的稻香村,這稻香村在富貴之處,偏偏建立了歸農之所,不倫不類,所以寶玉評價稻香村道:
“‘天然’者,天之自然而有,非人力之所成也……此處置一田莊,分明見得人力穿鑿、扭捏而成……古人云:‘天然圖畫’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強為地,非其山而強為山,雖百般精而終不相宜……”
寶玉還沒說完,原文寫道:“賈政氣的喝命:‘叉出去!’”
賈政一心想讓寶玉走科舉光宗耀祖,他這一通高論,無疑就是詆譭八股,賈政不氣得七竅生煙才怪!
“賈政”,諧音“假政”,身上有一股表裡不一的八股之風:表面上說稻香村“勾引起我歸農之意”,實際上是對功名如稻香村怒開的杏花一樣,有噴火蒸霞般的渴望,這就是寶玉說的“扭捏穿鑿”,不近人情。
這就難怪賈政青睞李紈和賈蘭,對賈寶玉動輒打罵了。
有鳳來儀:林黛玉比李紈,誰是能給賈家帶來希望的鳳凰?
賈政一行走進稻香村內宅,賈政問寶玉:“此處如何?”
原文說,眾清客“都忙悄悄推寶玉,教他說好。寶玉不聽人言,便應聲道:‘不及有鳳來儀多矣!”
有鳳來儀就是後來林黛玉住的瀟湘館,此處寶玉說稻香村不及有鳳來儀,實際就是說李紈不及林黛玉,還加了一個“多矣”,這中間的差距你說有多大?
在寶玉的價值觀中,林黛玉比李紈好得多,而在賈政眼中,卻完全相反,他對有鳳來儀的評價說:“這一處也還罷了。”對稻香村的評價卻是:“裡面紙窗木塌,富貴氣一洗皆盡。賈政心中自是歡喜。”
那麼,到底是有鳳來儀好,還是稻香村好?
實際在第五回寶玉夢遊太虛幻境時,賈家的先祖榮、寧二公就對警幻仙姑道出實情:“吾家自國朝定鼎以來,功名弈世,富貴傳流……其中唯嫡孫寶玉一人,秉性乖張,生情詭譎,雖聰明靈慧,略可望成……”
榮寧二公的意思,賈家這麼多子孫,只有寶玉可以復興賈家,而寶玉認為黛玉是“有鳳來儀”到賈家,為賈家帶來希望的鳳凰。黛玉和李紈的高下,不說自明瞭吧?
那麼黛玉到底有何高明之處,能把榮國府帶上康莊、光明的希望之路?
林氏之根:是文曲星比干後人,忠肝義膽,日月可鑑。
黛玉的祖上姓林,林姓的始祖起源,是七竅玲瓏心的比干。
比干當年被妲己挖心死後,牽連其妻其子,其妻為躲避朝廷追殺,躲進林中誕下一子,此子後來被周武王賜姓“林”。至今,河南新鄉的比干廟,仍是天下林姓的祖根。
更為難能可貴的是,林姓後人在科舉中屢屢登科,至今仍有傳言說“無林不開榜”、“九子十登科”的美談。
也就是說,林黛玉代表的是正大光明的科舉入仕,而李紈代表的是程朱理學為核心的八股取士。
八股取士中,主考官和門生之間形成緊密的依附關係,李紈的父親李守中作為國子監祭酒,他的門生遍天下,但這終究是小團體利益集團,難以統領萬民歸於光明和上進。
科舉入仕,門生都是像比干一樣,有挖心鑑忠奸的赤膽忠心,有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補天之臣;而八股取士,靠的是表裡不一、趨炎附勢的小團體利益,兩相比較,誰優誰劣一目瞭然。
而賈政平時最喜歡做的事是什麼?是享受一幫清客、門生的捧臭腳,這還罷了,這幫自詡清高的清客,背地裡全是蠅頭小利的私人算計,什麼詹光(沾光)、單聘仁(擅騙人)……
所以“賈政”是“假政”,他並不能帶領賈家走向光明,他看好的賈蘭,即便最後“威赫赫爵位高登”,曹雪芹仍然送他“到頭誰似一盆蘭?”的讖語:賈蘭不是“梅蘭竹菊”四君子裡的“蘭”,只是一個富貴場中的祿蠹,他帶動不了賈家,更振興不了賈家。
賈家連賈政都是這樣,榮寧兩府內宅也是一幫八股之風:
李紈,表面是大菩薩,不爭不搶,酒後卻忍不住去摸平兒身上的管家鑰匙。
王夫人,表面上是吃齋唸佛的善人,實際上狠毒決絕,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為了自己的權力,寧願讓寶玉為情出家、得病,也不肯順從他。為怕大權旁落,多少年如一日,對親孫子賈蘭不聞不問,一巴掌逼死金釧兒,病中攆走晴雯……
寶釵,表面大家閨秀、端莊大氣,背地裡情不自禁勾引寶玉,挑撥是非,把榮國府攪和得烏煙瘴氣。
李紈代表的八股邪風,正是賈家走向大廈傾倒的罪魁禍首,她和黛玉雖然都是讀書人的根基,但相看兩相厭,實屬正常。
黛玉在李紈在大觀園“大玩大笑”時的釋放天性,提醒她八股害人,而李紈連忙用八股風的“大姑子、小姑子”的論調攻擊黛玉,把她釘在不守綱常的恥辱柱上。
李紈厭惡妙玉為人天性自然,卻要拿走她種的梅花所代表的君子之風,來裝飾標榜自己高雅的門面,這樣穿鑿、扭捏,卻成為時代洪流,你說可怕不可怕?
一部紅樓夢,落實到文化風氣的根本,早已不是什麼一家一族的弊病,而是整個天下走向末世的悲歌。
開卷有益,原創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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