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對拳擊不瞭解的人,見到拳擊手赤身肉搏的震撼場面,也會被迅速帶入到力與對抗的激情世界裡,這是拳擊的魅力。來自新疆的女拳手左爾古麗·吾斯曼,人們習慣於親切地稱她Zuray,她把拳擊當作自己的全部,“是打拳讓我變得自信和堅韌,它改變了我許多。”
拳擊緣起
Zuray是個愛笑的姑娘,她是從打拳擊開始愛笑的。
也許是家族遺傳,Zuray11歲時就已經長到近170cm,同齡的夥伴見著她又瘦又高的樣子,常常將她稱作是巨人般的“怪人”。聽到這樣的稱呼,Zuray感受到嘲笑的意味,她開始陷入到自卑的狀態,常常哭著跑回家告訴媽媽並尋求安慰。
Zuray還記得那時候母親會把她抱起來讓她坐在腿上,替她擦乾眼淚安慰她,說:“寶貝,不要在意別人對你的看法,你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你要對自己有信心,以後會很棒。”在Zuray年少時,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變得和別的女生一樣嬌小可愛。
因為自卑,Zuray童年大部分時光是在孤獨中度過的。Zuray的雙胞胎哥哥是她兒時最親近的夥伴。
有段時間,哥哥迷上了拳擊,Zuray因此失去了放學後唯一一起玩耍的夥伴,為了也給自己找個消遣的方式,她開始跟著哥哥去打拳。
第一次踏進偌大的拳擊館,Zuray看到肌肉健碩的教練向她走來,想象到自己即將面臨的拳頭,她本能地感受到了一種未知的恐慌。
不過Zuray很快就適應了練拳場,因為先天條件好,Zuray成為了教練看中的培養物件,拳擊就這樣逐漸走進Zuray的生活。
但那時在吐魯番鄯善,練拳的女生還很少。在Zuray的父母看來,拳擊是打架的另一個說法,對於女孩子來說,絕對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如果非要走體育道路,你個子高,只要不是拳擊,選擇打籃球、打排球等都可以。”
Zuray沒有因為父母的反對而停止練習拳擊。她驚喜地發現,練拳後自己開始有肌肉了,不再是又高又瘦的模樣。
隨著時間的增加,Zuray愈發喜歡打拳時的快感,也享受拳擊帶來的酷與颯。“練拳可以緩解許多焦慮與恐懼,讓我學會沉思。可能練習的過程會非常激烈,但每次結束後,總可以感到神清氣爽,讓我的心靈恢復平靜。”
憑藉著身高優勢,Zuray練習拳擊不到一年就被選進區體校。Zuray在學校裡成績不錯,但青春期的叛逆心理讓她想要抓住這個離開家長管束的機會,不顧父母的阻攔進入了體校,開始接受更系統化的訓練。
離家後很長一段時間,拳擊成為她與家人間迴避的話題,他們幾乎從來不會過問Zuray訓練情況。
直到近幾年,爸媽才慢慢接受Zuray成為拳擊手的選擇,他們開始相信女兒並非一時興起而是真正因為熱愛才選擇的拳擊。
幸運的是,Zuray與父母關於拳擊的爭執終於在教練那裡找到了安慰。在體校學習僅僅過一個季度,2013年初,13歲的Zuray被選拔進入新疆隊,她的拳擊運動員生涯就此開始。
打拳的抗爭
專業的格鬥對於身體素質的要求極高。
進新疆隊三個月後,因為高強度的訓練,加上自己體格大且在發育期對於營養要求高,Zuray開始出現嚴重的貧血和營養不良。
常常在實戰訓練結束後,Zuray只記得自己在一陣眩暈後失去知覺,等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宿舍。
Zuray貧血最嚴重的時候,她身體裡血紅蛋白含量只剩下正常人的三分之一,因此不得不聽從醫生的囑咐暫停訓練,住院治療補充體能。
休息了兩個月後,Zuray的血紅蛋白含量重新恢復到每升100克以上,和正常人無異,這才勉強得以重新迴歸拳擊場。
每次暈倒,Zuray總感到無比的失落,彷彿身體被禁錮了一般。
醫生曾對她下過判斷:肯定不能再繼續打拳了,你體格本來就大,再加上營養不良,根本無法支援高強度的運動。
縱使Zuray想要努力、想要奮發向上,但很難依據自己的想法使上勁。這種因為貧血所導致的體力透支帶來的折磨,一直持續到她退役。
運動員的日常是枯燥的訓練,假期在Zuray看來是種“奢侈品”。
相比之下,對Zuray來說更痛苦的還有飲食。隊裡運動員都配備有專業的營養師為她們搭配一日三餐的飲食。
吃多了雞蛋、蔬菜,她變得不喜歡這些食物,尤其討厭西蘭花,以至於從退役到現在一年多的時間裡她一次也不想吃。
但Zuray也常常沒能抵抗住味蕾的誘惑,在自己的寢室私藏不少的蛋糕、蛋撻、可樂等零食,她是大重量肌,偷吃零食後抓緊練幾天又恢復了。
可總免不了被教練查寢的時候抓個正著。訓練隊的運動員大部分都正處在青春期,都少不了貪吃、愛玩、追求美,教練庫來西每次抓住Zuray偷吃零食,都只是無奈提醒小姑娘少吃一點亂七八糟的東西。
從2013年進入新疆隊開始,Zuray一直都跟著教練庫來西,對她而言,教練好比是老師,更是親人、朋友,甚至是半個父親——既嚴格又有意思。被“訓”一頓後,Zuray習慣了笑著點頭答應。
Zuray常有像這樣嘻嘻鬧鬧調皮的時候,可在拳臺上很難見到Zuray笑,格鬥賽場與詼諧幽默並不相匹配。
一旦面臨競賽,Zuray就必須恢復高度的自律。為了保持良好的競技狀態,Zuray需要將體重值控制在80公斤,便開始一整日無休止地訓練。
我一定要贏
Zuray是個好強的人,她從來都不是個柔弱的小女生,更不願意讓別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因為長得高、壯,她經常幫別人拿高處的東西,每次負責提大袋採購的物資,甚至還幫忙打退想要欺負朋友的壞人,Zuray習慣扮演一個大姐姐的角色,可以給足周圍朋友安全感。
她也曾經想象過自己未來的愛情:“我的男孩子可以是我抱著他,撫摸他的頭,陪他走完最艱難的路。”
唯一和別人不同的是,Zuray認為自己也可以做保護另一半的一方。有些時候,連Zuray自己都覺得,在生活中的她太過於強勢了。
Zuray的這種強勢在拳擊中找到了更合適的落腳點。成為專業拳擊運動員後,她一直都渴望自己能“贏”,拿到好成績。
2018年的全國女子拳擊錦標賽,她的第一個對手就是當時來自內蒙古的女子拳擊手——世界冠軍楊曉麗。
吃午飯的時候,教練庫來西把這個訊息告訴Zuray時,她曾一度認為教練在和她開玩笑,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比賽,包括教練庫來西在內的所有人都在擔心Zuray會輸得很慘,她聽到有人說“她,是想挨拳嗎?”可Zuray想得特別樂觀,第一次和世界冠軍對決,感覺很激動,還不忘開導自己:“大家都是一個腦袋、兩個肩膀,誰怕誰?”
比賽開始,Zuray的表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拿下了比賽第一輪的勝利。
即便最終,這場比賽以4:1結束,Zuray沒有爆冷打敗對手,可她對於這場比賽自己的表現非常滿意。
她覺得,贏了一個回合,也是一種難得的經驗。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差,我會從每次的失敗中總結經驗,為的是下一次更好地發揮。”尊重,是拳擊的靈魂,而真正的強大,源自於內心。
而Zuray和大賽的愛恨糾纏也從此開始。2019年全國女子拳擊錦標賽,她的狀態十分良好,一路晉級打進半決賽,大家都覺得Zuray可以贏。
但在半決賽,Zuray以1:4輸了。Zuray不同意裁判的判法,和教練在賽後對比賽結果提出申訴,但最終裁判長表示依舊維持原判。
這場大賽的失利讓她感到非常挫敗,她發誓:明年一定要把冠軍奪回來!
2020年由於疫情,全國女子拳擊錦標賽從三月份到推遲至九月份。
Zuray打的是女子組81公斤級拳擊,一般來講拳擊手會將自己的體重控制在83、84公斤,她刻意將自己的體重壓低至77公斤,以保持最佳的競技狀態。
Zuray對於這次比賽勝利的決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強。
那個期間Zuray訓練得極其刻苦,她給自己設了早上六點半的鬧鐘,鬧鈴一響,一天的訓練也就開始了。因為焦慮,她常常在半夜睡不著覺,起來接著打拳。
有的時候連庫來西也會看不下去,用近乎苛責的話語提醒她放鬆點。除了訓練,她腦子裡只剩反覆提醒自己的激勵語:拿下全國冠軍。
Zuray下定決心要彌補去年的遺憾,她是真的喜歡拳擊,她很想贏。
與Zuray設想的一樣,她如願進入半決賽,提前一步遇上了冠軍選手。
Zuray很享受這場比賽的每個環節,她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以至於在沒有抬頭望計分器的時候,她覺得自己這次肯定可以贏了。可3:2,又是僅僅以一分之差,Zuray與決賽失之交臂。
Zuray拿過五個全國性比賽的銅牌,五次都是在半決賽中敗落,她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每次都沒有辦法跨過進決賽的這個坎。
Zuray說,“自己能夠克服的困難從來都不是問題。”就像她從來不覺得困擾自己整個運動生涯的貧血是一個問題,唯獨這種原本認為自己完全可以成功而事實卻始終差一步的遭遇讓她感受到深深的無力。
2020年全國女子拳擊錦標賽是Zuray運動生涯的最後一場比賽,也是她離全國冠軍最近的一次。比賽結束後,她脫掉頭盔在臺下嚎啕大哭,這次失敗對她的打擊相當大。
教練庫來西瞭解自己徒弟的挫敗,他與Zuray之間一直有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庫來西從未向Zuray說起過奪冠,可Zuray明白,他倆都相信有一天來自新疆的左爾古麗·吾斯曼能夠站上全國最高領獎臺。
兩人約定好:先休息一段時間,然後重新開始。但最終,Zuray沒有歸隊,她離開了待過十年的賽場,決定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未結束的勇敢者遊戲
訓練和比賽都有她讓痛苦的時刻,但提起拳擊始終能夠讓她興奮。
成為拳擊手的這十年,拳擊帶給Zuray的,除了幫她找到屬於她的賽場,還有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自信。
每次出去聚餐,朋友們見到Zuray,都不忘調侃:“我們的女王來了。”朋友們都羨慕她豐滿健壯的身材。
和小時候相比,Zuray也覺得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散發出強大的氣場。
Zuray漸漸覺得,拳擊就應該是為女生準備的,女孩子身體素質不如男生,練拳正好可以幫助彌補這個不足,就像如今被改變的自己。
退役後,離開了比賽場,她依舊想繼續打拳,zuray覺得自己需要學習新的東西,給自己尋找一個新的發展方向。
她的普通話講得並不算好,過去除去比賽,她幾乎沒有在新疆之外的地方生活過。但與烏魯木齊相比,上海、杭州的拳館在經營方面有更成熟的經驗體系,在朋友的建議下,Zuray來到杭州的一家拳擊館工作。
到杭州的拳館工作了七個月,Zuray又轉向上海的一家拳館當私人教練,她慢慢地適應了沒有比賽的日子。
現在,她更想扮演好教練的角色,幫助更多的業餘拳擊愛好者學習打拳解壓。在大城市生活的人都有來自各方面的壓力,而打拳正是很好的解壓方式。
Zuray還是和以前一樣,常常與教練庫來西交流自己的新身份,庫來西告訴她的話並不多,只是一如既往地支援和相信她:“年輕的時候就該拼一把。”
回憶起自己的運動員生涯,這十年對Zuray而言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拿到讓教練庫來西滿意的成績。
而如今,她唯一想到的可以再讓教練更開心點的方式是成功開起拳館,培養更多的拳擊手,讓更多人瞭解這項運動。
她設想的是,先在杭州或者上海的拳館當一年教練,學會如何經營後回到新疆,再開一家針對女性的拳館。
新疆拳擊可以說是中國拳擊的半壁江山,輸送出大批拳擊人才。從新疆走出來,Zuray也想帶更多的東西回去。
“雖然沒能贏得全國冠軍,但是我不後悔學拳擊,它改變了我太多。”Zuray的運動員生涯結束了,而拳擊教練的日子才剛剛開始。她期待更多的人聽到她的故事,也許他們也能像她一樣,在拳擊中找到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