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菠蘿財經（kaiboluocaijing）原創

作者 | 吳嬌穎

編輯 | 金璵璠

雙11過了還有雙12，但有一批消費降級的年輕人不為大促所動，總是習慣性地開啟一個叫“1688”的APP。去年以來，1688被捧為網紅APP、“貧民窟女孩”的天堂，但現在，1688的濾鏡正在被打碎。

1688，並不是一個新鮮事物，而是一個20歲的老平臺，阿里巴巴旗下的採購批發網，顧名思義，是面向商家做批發採購業務的平臺。這個平臺上，聚集著大批供應鏈工廠，因為廠家直銷、價格低廉，品類齊全、貨源充足，是很多淘寶商家的貨源地，也有廠家直接在此銷售代工產品。

就像“薅羊毛”、買臨期食品、入駐省錢購物小組一樣，在消費降級的趨勢下，近兩年，這個原本to B的電商平臺，被年輕人發現，成了挖掘“平價好物”的網紅APP。

來自QuestMobile的資料顯示， 2020年上半年，1688的月度活躍使用者同比增長了82.14%。今年6月，1688甚至登上了App Store下載量榜首。

這其中，也離不了種草平臺上KOL博主們的推波助瀾。他們為粉絲盡職盡責地扮演著挖掘機的角色，從襪子、飾品、家居日用，到衣服、鞋包，再到彩妝護膚品、小家電，幾乎吃穿住行所有的品類，都能幫你在1688找到“同源廠貨”，讓你“1折買同款”“半價用大牌”。

表面上，這是一場有利無弊的“挖寶”之旅。博主和平臺獲得了流量，消費者買到了好物，商家還在批發之餘賺到了零售的錢。

但實際上，買家和賣家需求並不匹配，“中間商”也賺不到差價。消費者為1688安裝的“極致價效比”濾鏡，正在被想賺錢的商家和想轉流量的博主齊齊打破。

摳門的年輕人，“萬物皆可1688”

你永遠想象不到摳門的年輕人會在1688上買什麼。開菠蘿財經發現，在1688上，很多人過去只敢買“不好用也不心疼”的襪子、家居日用品等，現在已經敢買上臉的彩妝護膚品和涉及安全的小家電了。

最近，在種草平臺上“風很大”的1688，頗有把年輕人的吃穿住行一站包全的趨勢。

曉瑜從兩年前就開始在1688“省錢”，她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下單的，是被微博美妝博主種草的假睫毛。

“那時候單簇假睫毛剛流行，要配齊一副得買很多款，但是不一定適合自己，這種消耗品就很適合買平替版回來試用。”曉瑜根據博主的推薦，在1688找到了一家假睫毛工廠店。

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曉瑜花50塊錢買了6盒，收到貨後發現，和單價15元一盒的淘寶某品牌幾乎沒有區別。

從那以後，曉瑜就經常上1688“挖寶”，從假睫毛、襪子到家居日用品，單價幾乎都不超過10元，與淘寶店的“同款”差價最高能有五六倍。

栗子也是兩年前被種草1688的。“豆瓣購物小組本身就有拼單的功能，1688雖然價格便宜，但很多店鋪需要批次起售，多人拼單比較划算。”

栗子在1688買得最多的，是手機殼、首飾和帆布包。“淘寶30多元的手機殼，在1688只要5塊；淘寶100多元的項鍊和帆布包，在1688只要二三十。”

在曉瑜和栗子這批消費者眼裡，1688就像一個平價小超市，購入的基本都是價格低、消耗快、對質量要求不高、“不好用也不心疼”的日用品。

不過那已經是過去式了。習慣了1688的曉瑜，最近開始躍躍欲試女裝。

博主推薦的1688女裝 來源 / 小紅書

博主們瘋狂推薦的網紅店同款女裝，是如今1688上最熱銷的品類。1688上一家位於義烏的網紅女裝工廠店，已經擁有228萬粉絲，單品最高成交量近8萬筆。

“有些博主會在淘寶和1688買兩件同款回來對比測評，看起來確實毫無差別。”據栗子觀察，自己在小紅書關注的一批1688博主，10個有9個都在推女裝探店。其中，一類是打著“平價好物”標籤的內衣褲、打底衫、短袖襯衫等，一類是宣稱淘寶網紅店同款的流行女裝，還有一類來自快時尚品牌代工廠和海外潮牌尾單。

今年以來最流行在1688購買的，還有三隻松鼠、百草味、良品鋪子等“同款”網紅零食。

這類網紅零食品牌，大多采取代工生產模式，品牌根據消費者資料進行產品研發，交付給代工廠生產，最後再貼牌零售。在1688上，供應鏈上的代工廠，直接把包裝後的品牌零食賣給消費者，或者貼上自有品牌、打著同源代工廠旗號銷售。

在博主們口中，省去了品牌商“賺差價”，消費者在1688就能買到3折的百草味、半價的三隻松鼠、進貨價的王小滷。

博主推薦的1688代工廠網紅零食 來源 / 小紅書

但曉瑜和栗子都堅稱，出於對食品安全的考慮，自己不會在1688買零食。“首先，我們很難確認商家是不是真正的代工廠，有沒有規範的生產空間和操作流程；其次，即便是真代工廠，也很難保證質量與正規的品牌產品一致。”

比起在1688買零食，讓曉瑜更無法理解的是，現在都有人在1688買彩妝、護膚品和小家電了。一家被博主們力推的1688國產護膚品供應商店鋪，多款產品銷量超3000筆，最高一款成交量高達1.25萬筆。

博主推薦的1688代工廠護膚品 來源 / 小紅書

據開菠蘿財經觀察，被種草博主們推薦的1688彩妝，大多是完美日記、colorkey、橘朵等國產美妝品牌，護膚品多來自敷爾佳、可復美、潤百顏、米蓓爾等功能性護膚品牌的代工廠，小家電則是從美的、九陽等傳統家電品牌到羅技、SKG等新興電子品牌，“應有盡有”。不過，這些所謂的“代工廠”，都沒有顯示得到品牌的官方認證。

“這些都是直接影響身體健康和安全的，沒有可靠來源，怎麼敢隨意購買。”曉瑜覺得很驚詫。

1688，平價超市還是流量工具？

1999年就被創立的1688，便宜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什麼會在20年後忽然受到消費者如此追捧？

不難發現，“下沉味”濃厚的1688，其實正好契合了年輕人近兩年主動消費降級的趨勢。

這屆年輕人有多愛省錢，從網際網路平臺的內容現狀就可窺得一二。在豆瓣，“不要買|消費主義逆行者”“喪心病狂攢錢小組”“摳門女性聯合會”都擁有超30萬甚至近60萬的組員；在微博、B站、小紅書，“薅羊毛”攻略、省錢教程都是點贊量最高的內容之一；廉價的臨期食品、散裝零食，也逐漸代替網紅大牌，成為年輕人的日常囤貨。

1688因為價格低廉，又以家居日用品等年輕人新剛需為入口，便很快打開了面向消費者的零售門檻。

而真正讓1688從“平價小超市”變身“網紅大賣場”的，是這兩年崛起的種草平臺和奔著流量而來的一大批“1688博主”。

在小紅書上，與1688相關的筆記多達30萬篇，標籤#1688購物分享#已有8.4萬人參與，3.3億次瀏覽，多篇筆記點贊量過萬。與生產其他內容相比，1688博主的專業門檻不高，只需要具備足夠豐富的購物經驗、掌握推薦話術、多推薦使用者需求大的產品即可。

最好用的一招是強調極致價效比，基礎話術不外乎“平價好物”“閉眼入”“超省錢”，再曬出自己的購物清單和實拍圖，就完成了一次種草，收割了一波流量。

博主種草1688的統一話術和一致畫風 來源 / 小紅書

但當消費者對1688的需求不再滿足於低客單價的小商品之時，1688博主打起了“平替”的概念。“大牌同源店”“品牌代工廠”“網紅同款”成為種草關鍵詞，“1折買大牌內衣”“5折買原創設計師款”“200+買到專櫃1000+的品質”，是每個種草影片的必備標題。

“1688平臺的商家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源頭工廠，掌握著供應鏈；一類是品牌的高級別代理商，拿貨價便宜。”曾有過八年電商從業經驗的1688博主娜米告訴開菠蘿財經，因此，只要博主“眼力高深”，能夠扒出真正的品牌同源商品，就很容易吸粉。

到這個階段，“越來越多博主成為1688博主，且產出內容同質化嚴重，要想讓粉絲信服，光是帶粉絲買還不行，還得讓粉絲相信你的專業性。”娜米稱，這也是為什麼博主們在推薦商家時，必須先證明其的確是品牌代工廠。

為了提高粉絲忠誠度，有些博主們還會把挑選和辨別商家的方法分享出來，而不只是單純推薦商家。

“內卷”的1688博主，除了推店還教找店來源 / 小紅書

比如，先看產地選產品，篩選出位於供應鏈最成熟的“XX之都”“XX之城”的商家；再篩選出帶有實力商家標誌、得到平臺機構認證且開店時間在三年以上的，最好店鋪頁面有工廠實拍、能夠辨別是否真實存在；再看店鋪交易勳章、服務星級、回頭率、是否支援七天無理由退貨等零售細節。

博主們為了流量拼命“內卷”，卻無形中成了1688的“自來水”，引導越來越多消費者湧入1688選購，再回過頭來在內容平臺上分享，形成了一個“種草”的閉環。

而在1688上，為了迎合消費者的需求，越來越多原本只做批發生意的商家也降低門檻，開始支援“1件起賣”“混批（即可選購同一店鋪多件不同商品購買）”甚至是包郵。

“這其實不難理解，零售利潤比批發更高、工廠發貨物流成本低，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庫存壓力。”一位入駐1688的玩具批發商家向開菠蘿財經表示，降低零售門檻的，大多是小商家。

在整個鏈條中，“種草人”1688博主短期得到的並不多。“由於推薦商家的特殊性，1688博主能接到的推廣並不多，種草的目的主要是積攢流量，等有了足夠的粉絲後慢慢轉型。”娜米說。

真假難辨、售後差、維權難，1688還“香”嗎？

在這場消費降級的狂歡裡，1688真的那麼“香”嗎？恐怕越來越多消費者會搖頭。

在小紅書上，1688在被不斷種草的同時，也在被瘋狂吐槽。使用者詬病最多的，是商家真假難辨，商品質量參差不齊，“太容易踩雷”。

服裝是重災區。自有工廠的女裝商家陳凱曾經在1688開店半年，在他看來，真正的廠家要在1688做零售其實難度很大，“一是因為消費者對1688的心理價格不高，零售價格很難賣起來；二是因為以假亂真的低價劣質仿版太多了，品質產品也很容易被淹沒。”

“很多普通消費者沒有挑選品質商家的技巧，即使根據一些博主的教程去辨別，可能最終的篩選結果依然是大失所望，還白白浪費了時間精力。”1688博主楚楚覺得，在1688購物需要有一顆平常心，“不僅需要眼力，還需要緣分。”

消費者吐槽稱收到帶血內褲和發臭羽絨服 來源 / 小紅書

對1688的消費者來說，除了挑選商家，還要學會挑選博主。

在1688博主們的種草影片裡，所有的快時尚品牌，都可以在1688找到同源代工廠。但仔細觀看其影片就可以發現，有的博主非但沒有購買過實物進行對比，就連證明代工廠真實性的證據，都只有商家自稱代工某品牌的宣傳語或者相同的模特圖。

“知名度比較高的品牌，一般都會與超大型代工廠簽約長期合同，這類代工廠本身訂單無數，基本不可能花精力自己入駐平臺開零售。超級大牌就更不可能，供應鏈必須掌控在自己手上。”陳凱推測，1688上所謂的大牌代工廠， 很有可能就是“掛羊頭賣狗肉”的仿版廠家。

風很大的1688護膚品代工廠也不能讓人放心。護膚品行業從業者姜藝就對其持懷疑態度。

“護膚品牌代工廠一般都不會去電商平臺專門開店做零售，尤其是國際大牌，與代工廠會籤協議，不會允許代工廠開店零售。”姜藝稱，在1688集納多個護膚品牌進行銷售的，有可能是一些醫美面膜的代理商，若要驗證其真實性，也只能在購買後透過官網查詢產品防偽碼。

銷售多個護膚和醫美面膜品牌的1688供應商 來源 / 1688

不但商品，1688的服務也很難滿足想省錢的年輕人。當原本to B的商家忽然半推半就地打開了to C的大門，恐怕也難以短時間內滿足消費者對零售電商平臺的要求。

多位在1688有過購物經歷的消費者向開菠蘿財經表示，大部分1688商家對個體使用者並不友好，售前售後服務體系不健全，消費者維權艱難。

比如，客單價高的商品起售門檻依然不低，基本不可能單件購買；不支援七天無理由退貨，即便商品存在質量問題，也不提供退貨換貨服務；客服要麼形成虛設、要麼很不客氣，全程只能自助購物；發貨慢，丟件不負責，沒有運費險……

根據平臺相關規則，買家只有在被認證的實力商家店鋪購買產品出現質量或服務問題時，才可以發起投訴。但這樣的店鋪，在1688並不多。

“回顧在1688的購物體驗，雖然的確買到過一些物美價廉的好物，但更多的東西價格低、質量差，又因為退換成本高或者無法退換，只能被閒置。”栗子發現，自己在1688購物的初衷本是為了省錢，結果反而造成了更多浪費。

如此看來，在這場消費者與商家並不匹配的購物狂歡中，1688越來越沒了“香”味：因價效比被推崇的1688，成了KOL博主的流量工具人；而變現難的KOL博主，大多數時候也只不過是為商家免費引流的打工人。唯有想省錢卻陷在“種草-下單-吐槽”裡的消費者，一邊貢獻著流量，一邊交出了錢包。

*題圖來源於《寄生蟲》。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曉瑜、栗子、娜米、陳凱、楚楚、姜藝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