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雍州鳳翔,最該去的地方是東湖。去東湖,更應看的地方是蘇公祠。東湖古時候叫“飲鳳池”,是三千年前周朝人看見鳳凰在此飲水才有了此名。可惜其池狹小,不足為觀,僅一名而已。北宋嘉祐年間,初入仕途的蘇軾出任鳳翔通判,協助太守理政之際,是他倡導士民“鑿池其南,引流種木”,方擴築了偏居一隅的“飲鳳池”,給它重新命名為“東湖”。這時的東湖才一池綠波,荷花搖曳,湖岸垂柳依依,拂人衣袖,加之君子亭、宛在亭、喜雨亭、函隕石諸般景緻點綴其中,成了文人墨客賦詩作畫、品酒論道,士農工商踏青問柳、攜子戲遊的一個好所在。俗話說“吃水不忘挖井人”,後人當然不會忘記蘇東坡為官鳳翔這一好處。此後,相繼為紀念蘇軾建起了“東湖靜影”功德牌坊;象徵蘇軾政績如春風一樣的“春風亭”;緬懷蘇軾離任遠去的“望蘇亭”;以及褒揚蘇軾、王弗夫婦相敬如賓的“鴛鴦亭”;仿杭州西湖而築起的“斷橋亭”等等。而“飲鳳池”則湮沒於史籍中,東湖其名越傳越遠,儼然成為西府的一方山水名勝。
這只是遊人印象中的東湖,東湖的靈魂之所在當然是“蘇公祠”。
蘇公祠建於湖岸之上,四周垂柳掩映,修竹滴翠。進得祠內,突入眼簾的便是蘇軾手握書卷昂首問天的一尊漢白玉雕像。史載蘇軾任鳳翔府通判時僅二十四歲,可謂年輕氣盛,春風得意,但他卻常常青衣小帽,深入民間,體察下情,與民同憂同樂。曾以民生為題寫下的詩文就達一百八十多篇,其中《喜雨亭記》《凌虛臺記》《鳳鳴驛記》等則成了千古傳誦的名篇。特別是《喜雨亭記》中:“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為襦;使天而雨玉,飢者不得以為粟。一雨三日,伊誰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歸之天子,天子曰不然;歸之造物,造物不自以為功;歸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清人王世貞認為:“此篇與范文正公《岳陽樓記》看來筆力有千鈞重。”此說當真不謬。
漫步祠中,影壁上鐫刻有蘇公二千餘字的名篇《思治論》,迴廊上鑲嵌有蘇公的石刻手跡梅、蘭、竹、菊《四君子圖》,且有歷朝歷代文人雅士頌揚蘇公業績的詩詞歌賦碑文。加之祠內古樹遮陰,翠竹拂欄,迴廊迂迴曲折,佈局別緻,始終給人一種蒼勁、清幽之感。遙想當年蘇公初涉仕途,雄姿英發,下車問民疾苦,上車興利除弊。鳳翔士民得一蘇軾如得春雨,“官吏相與慶於庭,商賈相與歌於市,農夫相與忭於野,憂者以喜,病者以愈。”那是何等一個官與民同悲同喜相偎相依的情景。此後蘇公離開鳳翔,“後人景仰甚徵,建祠湖畔,由宋迄今,興廢疊作。”可見為官為政者,只要你有些許恩惠於小小老百姓,老百姓都會銘記於心,並不需要任何人強迫他們去“山呼萬歲”。因為他們這是發自內心的一種感恩、一種敬仰,天地也奈何不得。只可惜蘇軾之前之後的為官為宦者對此知之少之又少,以至作為大秦都城的雍州距今二千六百餘年的歷史中,當地人像聖賢一樣供奉的除了蘇軾恐怕再沒有第二個人了。
碑廊中漫步,雙眼親吻那些歷代石刻,就像進入歷史隧道,心中自不免幾多豪興、幾多慷慨。驀然回眸,卻見一小小庭院,當中矗立著一個大大碑亭,四柱矗立,飛簷翹起,勢壓群芳的高豎於眾碑之上。兀自還以為是蘇公難得的另一墨寶真跡,才如此珍重供奉於此。及至趨步向前,細細辨認,方看清是某一政要用毛筆寫的三個字“藏墨趣”,被石刻建亭於“蘇公祠”內。字寫得並不怎樣,筆畫粘連,根本稱不上書法,若不仔細揣摩,還不知其筆下所云。當這眾多的石刻瑰寶,甚至連蘇公的墨跡都被鑲於牆壁之內時,給此公如此隆重的禮遇,確實費解。轉身我問祠內工作人員,工作人員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告訴我,當年“文革”結束復修東湖時,此公從省上撥下一筆款項,並題字一幅,就被刻石建亭矗在了這裡。
我聽後默然。想那官人當年身居要職,撥款修復歷代人人嚮往的“蘇公祠”,當是其分內之事。況且所撥款項也是人民給國家財政的貢獻,並非他個人所有,大可不必如此。古人去之遠矣尚且不說,今人身臨其地又作何感想?繼而又思,也許當年此公題詞並無建亭立碑之意,只是下人拍馬逢迎,使其“書法”立於蘇公祠內,藉以不朽,也並非無此可能。只是東湖乃三秦名勝之地,來往遊客眾多,難道無一人諫言此公,使此公面對古人拍案猛醒。看來,天下事確不是我輩小文人所能揣度的,只能仰天一笑。
2014年4月2日
作者簡介
王盛華,本名李重華,筆名夢之。著名作家、評論家、書法家、文化學者。畢業於西北大學中文系。
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書畫家協會名譽主席、全國國學機構聯席會議副主席、中國民主同盟陝西省委藝術委員會委員、陝西省國學研究會常務副主席、長安大學客座教授、西北大學現代學院教授、西安城市建設職業學院客座教授、陝西省民間文藝家協會顧問、陝西省孔子學會顧問等。曾任《西部藝術報》總編、陝西省文聯組聯部主任。出版《夢中家園》等著作20餘部,獲全國獎37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