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米歇爾·渥克
在網際網路股票市場泡沫破裂之後,《財富》雜誌稱薩莉·克勞切克為“最後一位誠實的分析師”。當時,她是桑德福·C.伯恩斯坦研究公司的負責人,她將該公司獨立於承銷業務之外,因為承銷業務給許多其他分析師帶來了嚴重的利益衝突。她後來成為花旗集團的首席財務官,在次貸危機爆發前夕,花旗集團無視明確警告,因此她不顧自己的名譽,發出了風險警告,並堅持要求花旗集團將資金返還給客戶。她也為此付出了代價,因為她威脅到了群體思維,而這種思維定義了仍然以男性為主的華爾街堡壘。她在2017年出版的《勇氣》一書中寫道:“我被解僱了,因為我與眾不同,因為我挑戰了多數人的意見,因為我敢於發聲,因為我敢於違背常規。”這本書講述了這個故事,並反思了冒險行為。“我之所以被解僱,是因為我強調了風險,把長期利益放在首位,把客戶關係置於短期利潤之上。”
這讓她頓悟,導致她被解僱的那些特質是一種被低估的資產,代表著女性在工作中能夠帶來的競爭優勢。她說:“我開始相信,認識到每個個體與生俱來的優勢,並允許她們發揮這些優勢,可能是比訓練每個人都以同樣的方式行事更加成功的人事策略......我也開始相信,讓女性在工作中充分表現自我,擁有並加倍利用這些優勢,而不是輕看它們,可能會更加有效。”
克勞切克接著建立了數字投資平臺Ellevest及其姐妹公司Ellevate,這兩個平臺都將她的見解和經驗融入解決女性往往不符合風險刻板印象的問題上——她們、她們的組織和整個經濟都曾為此付出了代價。過去所謂的“性別中立”平臺絕非如此,因為它們通常針對男性的預期壽命、職業道路、決策風格、資訊需求、時間範圍和優先事項。
克勞切克認為,女性為我們與風險的關係帶來了六個關鍵優勢:健康的風險意識、從整體看問題(從而管理複雜性)的能力、對人際關係的關注、長期的視角、對學習的熱愛,以及追求影響和意義的動力。克勞切克是正確的,挑戰在於讓人們看到過去的性別風險刻板印象,可以看到女性的潛力,並幫助女性釋放它。
性別與金融
關於性別和風險的討論常常包括價值判斷,實際上,女性承擔過少而男性承擔過多。一些研究表明,在投資方面,男性更願意冒險(包括更危險的風險)的刻板印象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再深入研究一下,結果並不那麼簡單。研究結果可能是相互矛盾的,只有研究人員對年齡、教育、婚姻狀況和經驗進行校正後,結果才有意義。
女性的一些財務風險決定可能與顧問如何向她們推銷有關,這是自我強化風險刻板印象的一個例子。一些研究發現,事實上財務顧問往往為女性提供風險低於男性的投資選擇。隨著Ellevest等公司和越來越多的銀行向女性營銷,這種情況可能會發生改變。
2003年的一項研究發現,男性和女性管理的基金在業績、風險和其他特徵方面幾乎沒有差別。作者指出,研究中的管理者受教育程度相似,因此理論上認為,往往歸因於性別的投資行為差異,可能是由於金融知識差異以及財富限制的結果。
佩吉·德懷爾、詹姆斯·吉爾克森和約翰·李斯特等學者在2002年對近2000名共同基金投資者進行的一項研究發現,金融市場和投資知識是投資選擇中性別差異的關鍵因素。換句話說,當研究人員把教育和知識因素考慮在內時,任何明顯的風險厭惡情緒都會消失。
事實上,當將缺乏經驗的男性和女性進行比較時,教育和知識以另一種令人著迷的方式促進了性別差異。新手男性比新手女性更容易做出風險更大的選擇。但當他們成為專家時,這種差異就會消失。換句話說,男性更善於“假裝成功”,最後直到他們失敗。
在2007-2010年對美國近7000家商業銀行進行的一項研究中,美國貨幣監理署的阿賈伊·帕爾維亞、芬蘭金融學者埃米利亞·維馬和薩米·維馬檢驗了他們的假設,即女性領導的銀行將表現出更高的股本水平和更低的違約率。在控制了銀行的資產質量狀況、增長率、規模、當地經濟狀況和其他變數後,他們發現,由女性領導的銀行確實採取了更“保守”的立場。他們寫道:“此外,儘管執行長和董事會主席的性別與銀行倒閉總體上都沒有關係,但我們發現了強有力的證據,證明擁有女性執行長和董事會主席的小型銀行在金融危機期間倒閉的可能性更小。這表明保守主義對於規模較小的銀行的生存尤為重要,因為它們吸收外部衝擊的能力可能較差,而且往往面臨不那麼嚴格的市場監管。”
他們提出了一種可能性,即他們的研究結果可能會受到自我選擇偏見的影響:如果是女性自我選擇進入風險較小、資本比率更為保守的銀行呢?這可能是另一個自我強化刻板印象的例子。他們還警告稱,在他們沒有研究的以危機文化為特徵的商業週期中,決策可能會不同。儘管如此,他們的分析還是發人深省的。很多關於低風險選擇的對話都包含了一個未言明的假設,即低風險等於“風險厭惡”。在某些情況下,當降低風險是正確的做法時,這並不是一種恭維。在研究案例中,保守的決策反映了適當的風險判斷,而不一定是對風險厭惡的偏見。
事實上,這場巨大的金融危機讓人們重新認識到,有時犯錯會帶來謹慎行事的好處,這並不是厭惡風險,而是明智和適當的行為。2009年金融危機期間,克里斯托弗·考德威爾在《時代》雜誌上寫道:“男性已成為對風險關注不足的代名詞。”考德威爾的價值判斷會持續多久,或者它是否已經消散,還有待觀察。在危機之後創紀錄的牛市期間,寬鬆的貨幣政策再次將謹慎拋諸腦後。
行為和判斷的比較表明,男性和女性對壓力情境的反應是不同的。認知心理學家瑪拉·馬瑟和尼克爾·萊特霍爾引用了一些實驗,在這些實驗中,受試者會在更安全的選項(潛在收益和損失都較小)和風險更高的選項(潛在收益和損失更高)之間進行選擇。“當增加的冒險有益時,壓力會增強男性的表現;但當增加的風險有害時,壓力會削弱男性的表現。反之亦然。”馬瑟和萊特霍爾總結道。在一項研究中,參與者將為電腦螢幕上顯示的氣球“充氣”。每個泵都會抬高它的價值,但也增加了氣球爆炸的機率和相關收益。其中一半的受試者必須在遊戲開始前20分鐘將手放入冰桶裡。忍受冰桶壓力的男性給氣球充氣的時間更長、掙得更多,而承受壓力的女性則會更早停止給氣球充氣。在一個類似的賭博實驗中,男性從“高風險”的牌堆中拿了更多的牌,降低了他們的總體收入。在另一個實驗中,男性海洛因成癮者在壓力增加的情況下比零壓力的情況下做出了更多“糟糕”的冒險決定。
過度自信
管理學學者K.C.米什拉和瑪麗·J.梅蒂爾達開始研究過度自信的性別差異。過度自信意味著對一個人的判斷抱有毫無根據的信心,從而產生風險感知和自我歸因偏見,在這種情況下,人們更傾向於把積極的事情歸功於自己,如果事情不按他們希望的方式發展,他們就會責怪外部力量。他們調查了300多名共同基金投資者,發現男性過度自信的比例高於女性。隨著受教育程度的提高,男性和女性都更傾向於自我歸因。研究結果還表明,自我歸因與過度自信密切相關。
其他研究也表明,男性比女性更容易顯得過於自信。然而,社會語言學家黛博拉·泰南警告說:“女性更有可能淡化她們的確定性,而男性更有可能減少他們的疑慮。”這就是為什麼很難根據男性和女性的說法進行比較。1994年的一項研究發現,男性和女性都表現出過度自信,但男性往往比女性更容易過度自信。
過度自信會導致風險決策,從而對財務健康和其他方面有害。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的布拉德·巴伯和特倫斯·歐迪恩在20世紀90年代的7年時間裡,透過一家大型折扣經紀公司分析了3.5萬個家庭的交易行為。他們發現,男性的交易量比女性多45%。這種交易使男性每年的淨回報率下降了2.65個百分點,而女性下降了1.72個百分點。他們還發現,女性每年投資組合的變化比例約為53%,而男性每年的比例約為77%。他們將這些差異歸因於過度自信,而男性(正如其他研究所表明的那樣)在財務問題上往往比女性更容易過度自信。他們還發現單身女性和男性之間的差異比已婚女性和男性之間的差異更大,這可能是因為已婚伴侶至少會在一些財務決策上徵求伴侶的意見。巴伯和歐迪恩辯稱,過於自信的投資者(他們認為自己對證券價值的瞭解比實際情況更準確)比那些有信心更接近現實的投資者交易次數更多。他們發現,對於困難的任務、涉及高度不確定預測的任務,以及那些無法獲得快速、清晰反饋的決策,過度自信者是最為嚴重的。
有趣的是,研究表明信心的性別差異取決於手頭的任務型別,既包括是否被認為典型的性別任務,也包括是否有清晰、即時的反饋。類似金融業這種典型的“男性”領域,或者股票市場這樣反饋模稜兩可的領域,女性經常低估自己的能力。然而,鑑於巴伯和歐迪恩的研究已經過去20多年,新的研究可能會產生一些不同的結果。
隨著女性在曾經被視為更適合男性的領域變得更加活躍和自在,一些領域的性別差異也在縮小,如果這種趨勢繼續保持下去,人們所感知的風險差異也會縮小。賓夕法尼亞大學的英格麗德·沃爾德隆和她的同事已經證明,與事故相關死亡率的性別差異在某些領域有所減少,比如由於女性花更多的時間開車所引起的機動車和職業事故。在其他情況下,性別差異有所增加,例如20世紀80年代的非法藥物使用,當時男性更有可能繼續使用非法藥物,而且可獲得性增加了。改進後的醫療保健技術尤其有利於女性,例如,從跌倒中恢復的老年婦女,因此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死亡率。
刻板印象造成的傷害
得克薩斯農工大學的經濟學家凱瑟琳·C.埃克爾和澳大利亞莫納什大學的經濟學家菲利普·格羅斯曼發現,男性和女性都高估了兩性對風險的厭惡程度,而男性在預測女性風險偏好方面的表現甚至比女性更差。在預測自己的性別偏好方面,兩者不相上下,而且兩者都不善於識別不同性別之間廣泛的風險偏好。
他們的研究進一步表明女性比男性對風險決策的背景更加敏感,這可能解釋了為什麼對性別和風險的研究差異會如此之大。埃克爾和格羅斯曼認為,“風險偏好以及其他人對這些偏好的假設潛在經濟影響可能會相當大。對風險態度在兩性內部和兩性之間的真實分佈有更深入的認識,有可能會使男女做出更好的決策”。他們指出,許多旨在表明風險態度性別差異的研究並不能控制知識、財富、婚姻狀況和其他可能導致結果偏差的人口統計學因素。他們總結道:“雖然還需要進行更多的研究,但到目前為止,研究結果嚴重懷疑風險態度是否可以作為一種可測量的、穩定的人格特質,或者作為財富或收入效用函式的一般屬性。”
埃克爾和格羅斯曼還認為,這些舊觀念正在造成真正的傷害:其他男女可能會根據他們(相當準確地)對兩性之間平均差異的看法來決定他們對男女的待遇,而在性別群體中存在著很大的異質性,這在很大程度上是不被接受或被忽視的。令人不安的是,基於對女性風險偏好的假設,醫生可能會給女性開出比男性更不積極的治療方案。這些假設很可能與她們的女性患者的實際需求不符。
我們如何看待別人對風險的看法
刻板印象會傷害那些甚至沒有意識到別人對他們的錯誤印象與現實之間存在差距的人。我們不能對別人認為我們應該考慮的風險免疫。心理學家甚至用一個詞來形容這種現象:刻板印象威脅,或“確認與自我相關的對自己群體的負面刻板印象的情境威脅”。
一些研究甚至表明,對風險厭惡的性別刻板印象會讓一些女性更加厭惡風險。斯坦福大學的普里揚卡·B.卡爾和哥倫比亞大學的克勞德·M.斯蒂爾研究了刻板印象的影響,發現它們會影響行為。在他們的實驗中,他們開發了一些預計會引發負面刻板印象反應的線索,例如告訴女性她們將接受關於數學和邏輯能力的測試,而在這一點上,男性被認為更優秀,以及刻板印象中立的線索,比如把測試描述成解決謎題。研究小組隨後測試了受試者的風險偏好,發現那些受到刻板印象暗示的人更厭惡風險和損失。他們的理論是,刻板印象的暗示降低了自我防禦,促使受試者更多地依賴直覺。這對決策產生了重大影響,而且並不是朝著更好的方向。
當男人感到自己的男子氣概受到威脅時,他們可能會不明智地冒險。休斯頓引用了另一項研究,研究人員將男性分成兩組,要求他們拿著電鑽或塗上有香味的護手霜,然後有機會賭骰子。乳液氣味組比電鑽組冒的風險大得多。
令人高興的是,在其他情況下,與女性在一起可能會讓男性減少冒險行為。研究人員發現,當女性在車內時,男性會開得更慢、更保守,比如他們會與前車保持更遠的距離。
跨文化性別差異
韓國亞洲大學的管理學學者金道榮和樸俊秀研究了韓國人和澳大利亞人對風險的看法和應對方式的差異。他們要求參與者對他們認為的各種行為的風險程度進行排序,從極限運動到服用非法藥物,再到入店行竊、賭博和醉酒駕駛。他們還展示了來自商業、個人職業和人際關係的場景。
毫不奇怪,考慮到澳大利亞人對“鱷魚鄧迪”的刻板印象和更保守的韓國文化,澳大利亞男性和女性總體上比韓國人對更高的風險感到自在。但是當研究人員比較個人做出的決定和群體做出的決定時,事情變得相當有趣。與獨自一人相比,韓國人在群體中更願意冒險,無論該群體全部是男性、全部是女性還是混合性別。相比之下,在澳大利亞人中,只有男性在群體中的風險偏好比他們獨處時更高,澳大利亞女性無論是在群體中還是獨處時都沒有表現出任何差異。
為什麼澳大利亞男人和女人如此不同,而韓國人卻不是呢?在這種情況下,塑造風險認知的社會規則也可能強化了這種差異。例如,相較於韓國,澳大利亞允許更小年齡的人參加危險活動,在澳大利亞,人們在16歲時就能拿到駕照,18歲時就能喝酒、抽菸,而韓國則將年齡限制設定在20歲。
最終,兩位學者將這種差異歸因於西方的個人主義態度和亞洲的集體主義價值觀。西方的人際關係風格是獨立的,而亞洲文化強調關係的相互依賴性。個人主義文化認為表達意見是建立和表達自己身份的重要途徑,而在集體主義文化中,更重要的是關注他人的意見,順應和保持群體凝聚力。
集體主義文化也比個人主義文化更有可能相信集體決策是優越的。因此,韓國人無論男女都更重視集體主義規範和相互依賴的關係,而不是將性別差異作為他們決策的理由。
相比之下,在個人主義文化中,刻板的男性從群體中獲得歸屬感和尊重,因此,對於個人主義文化中的男性來說,更加自信導致他們在群體中所冒的風險比獨處時更大。相比之下,刻板的“女性”態度貶低了冒險精神,這一信念得到了群體的強化。換句話說,在個人主義文化中,群體使男性更有可能像刻板的男性那樣行事,讓女性更像刻板的女性。
(本文摘自《灰犀牛:個人、組織如何與風險共舞》。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