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金正恩會見來訪的文在寅特使團。左一為徐薰
韓方“關鍵人物”訪華與楊潔篪磋商，朝韓冬奧外交會在北京重現嗎？
文/田邨
在部分西方國家政客大談“抵制冬奧會”時，韓國政府做出了明確表態。近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外事工作委員會辦公室主任楊潔篪在天津同韓國國家安保室長徐薰舉行磋商。徐薰表示，韓方期待同中方密切高層交往，全面深化各領域務實合作，積極支援中國舉辦北京冬奧會，願共同為構築朝鮮半島永久和平做出不懈努力。
67歲的徐薰和楊潔篪算得上是老相識。2020年7月徐薰出任國家安保室長後，首先會晤的是外國高層當時在韓國訪問的美國副國務卿、曾任特朗普總統半島事務特使的比根，第二位就是楊潔篪。與比根正好按期到訪韓國不同，楊潔篪2020年8月22日到訪韓國是應徐薰的正式邀請。這是徐薰履新青瓦臺國家安全事務最高負責人後，發出的第一份邀約，也促成了新冠疫情爆發以來中國高層官員首訪韓國。
當然，韓方對北京冬奧會的積極支援背後，也有推動半島和平程序的期許。在徐薰的主持下，韓國政府正嘗試推動中、美、朝、韓四方在北京冬奧會前後就“終戰宣言”開啟對話，促成自2018年平昌冬奧會朝韓接觸後的又一次“和平奧運”。
長期以來，半個世紀前爆發的朝鮮戰爭只有停戰協議，而無正式宣佈結束戰爭狀態的終戰宣言。但在當前，終戰宣言的簽署又與朝鮮半島無核化、駐韓美軍撤離、美國對朝制裁等一系列問題掛鉤，各方圍繞其展開工作的目的，遠不止於“宣佈結束戰爭”這麼簡單。特工出身的徐薰為半島事務奔忙一生，如今已兩鬢斑白，這次他能實現終戰的願望嗎？
楊潔篪在天津與徐薰舉行會談
從特工到半島事務總負責人
徐薰在韓國政府及半島事務中究竟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在韓國，長期處理半島事務的高官往往要和中國、美國、朝鮮乃至日本、俄羅斯政府高層保持密切的私人交往，否則很難協調各方應對半島局勢變化或推動和平程序。歷史上，這種角色多由外交部長負責對外、統一部長負責對朝公開渠道、國家情報院院長負責對朝秘密渠道。
在國情院供職達28年的徐薰歷任國情院首席情報官、副院長直至院長，長期負責的就是秘密渠道。韓聯社曾報道稱，徐薰2000年在時任韓國文化觀光部長官樸智元的引薦下首次與朝鮮方面官員建立聯絡，此後“接觸一直持續至今”。
也正因此，徐薰的晉升不受韓國政府更替的影響。朴槿惠將他提拔為國情院副院長。文在寅2017年勝選後，任命多位資深公務員而非政客出任國家安保室長、外交部長和國情院長等要職，其中徐薰被任命為國情院一把手。
由於徐薰一直在情報系統任職，其與朝鮮高層的關係網並不完全公開，但可以確定的是，他在金大中、盧武鉉執政時期就已多次主導朝韓高級別對話，為這兩位韓國總統訪問平壤執行了事務性工作，也被韓媒譽為“受到金正日接見次數最多的韓方官員”。此外，2018年朝韓恢復接觸後，外界才得知徐薰與朝鮮亞太和平委員會副委員長孟京日為恢復接觸進行了多次秘密會晤，而孟京日過去20多年多次率團訪問首爾，人們猜測有些訪問可能和徐薰這條渠道有關。
但是，直到2017年前，徐薰是否有外交經驗是一個謎。他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拿到國際關係碩士學位，朝韓恢復接觸後的一些資訊顯示，他和美國中情局早已建立密切聯絡，和中情局韓國任務中心主任安德魯·金還是高中校友。但除此之外，他很少參與韓國政府涉朝的公開外交活動。
為了改變這種國情院、統一部、外交部等涉朝部門各自為政、缺乏溝通的情況，韓國政府於2013年仿照美國白宮國家安全事務委員會，組建了韓版的國家安全保障會議，納入了全部涉及半島事務、安全事務和外交事務的部門一把手，並設立了一個新職位“國家安保室長”主持協調工作，對等於美國的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
由於當時朝韓關係處於低谷，該協調機構真正發揮作用要等到2017年文在寅上臺後。當時，年長徐薰8歲的資深外交官和國際公務員鄭義溶出任國家安保室長，而深諳秘密渠道、被文在寅認為“得到北方信任”的徐薰則成為鄭義溶事實上的副手，由此走上前臺。
2018年初舉行平昌冬奧會期間，朝鮮、美國出席奧運會的代表團均宣稱不會與對方接觸。但據美國媒體後來的報道，冬奧會期間美國中情局副局長海斯佩爾親自前往首爾，與朝方進行了某種形式的接觸，其中間人正是徐薰。
隨後，鄭義溶公開出使平壤，與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確認了朝韓領導人會晤事宜，隨即又飛往美國，為特朗普帶去金正恩有關召開朝美領導人會晤的建議，並得到特朗普的肯定回答。這兩次出訪，隨行的代表團二把手都是徐薰。
彼時，鄭義溶作為文在寅的“老朋友”為半島事務奔忙，但畢竟年事已高，而作為他的助手參與2018年朝韓、朝美接觸全部談判的，只有徐薰和統一部次官千海成。千海成雖然也是職業公務員，但他是李明博、朴槿惠兩任保守派總統倚重的南北會談常任代表和總負責人。而且，鄭義溶牽頭朝韓對話後，統一部發揮的作用有限，因而文在寅並未看好千海成，後來統一部長官多次更替，顯示出文在寅寧可選擇金大中、盧武鉉時期的“舊人”，也不願提拔千海成。
在此背景下，徐薰就成了鄭義溶唯一的接班人。自李明博上臺直到文在寅勝選，徐薰一直未獲保守派政府許可出訪朝鮮，這也使得大談“國情院不介入黨派政治”的他其實更親近文在寅。事實上，他獲得文在寅任命的第一天就公開表示，為促成朝韓領導人會談，期待赴平壤與朝方直接磋商。
從2018年到2019年，徐薰是唯一一位朝韓領導人會晤時每次都在場的韓國高官。2018年5月26日的第二次領導人會晤時，他更是文在寅唯一的作陪者。2020年7月，74歲的鄭義溶轉任外交部長時，徐薰順理成章地接任國家安保室長，搬進青瓦臺工作。這次到訪天津，徐薰乘坐的軍機是“空軍三號”。
徐薰（資料圖）
難以直面“實質性問題”
長期處理半島事務，徐薰對南北和平有著真切的期待。三年前《板門店宣言》簽署現場，他是唯一一個當場落淚的朝韓高層。要知道，他並非政客，出任國情院長後也沒有過政治作秀活動，作為特工更很少流露自己的感情。
但是，從2020年7月到今天，徐薰顯然未能推動南北關係實現新的發展。責任卻不能歸咎於他：2019年2月朝鮮、美國在河內會晤中就無核化的具體措施無法達成一致，談判破裂，此後半島和平程序就陷入僵局。到徐薰上任國家安保室長時，新冠疫情導致朝鮮封鎖國門，風雨飄搖的特朗普政府又面臨大選，朝韓、朝美關係更不可能出現新突破。
據徐薰接受國會質詢時透露的資訊，過去一年多來，他處理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應對美國選舉，對拜登、特朗普勝選都做了“充分準備”，以保證“半島程序不受大選結果影響”。
外界不清楚這是否意味著韓方和拜登競選團隊早已進行了秘密接觸，但可以確定的是，2021年1月23日，徐薰就和拜登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沙利文通話，確認了韓美共同制訂新的對朝政策框架。3月2日，徐薰再次和沙利文通話；18日，他和來訪的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單獨會晤。外界認為這標誌著雙方已就延續特朗普時代的對朝接觸政策達成共識。果然，4月2日，訪問華盛頓的徐薰和沙利文達成共識，將共同推動朝鮮半島儘快重啟對話。
處理好了美國的變化，徐薰今年下半年以來的工作重心基本轉向對朝工作。梳理韓國國安委工作動向和徐薰的言論，可以發現除秘密接觸對話外，他近期還嘗試過三項“破冰”途徑，試圖在公開交往中緩和半島局勢。
第一項嘗試是合作抗疫。2020年3月4日，金正恩曾就韓國疫情向文在寅致函慰問，文在寅於次日回信，顯示出雙方保持接觸的積極訊號。徐薰7月上任國家安保室長後，促成文在寅在9月8日再次向金正恩致信慰問疫情。信中還寫道，韓朝無法互相幫助的政治現實讓文在寅難過，但他從精神上支援朝方克服困難。四天後，金正恩回信表示“希望好事接連不斷”。徐薰隨後受青瓦臺委託公開了雙方這輪接觸。
但在此之後，雖然韓方一再釋放合作抗疫的訊號，朝鮮方面並未積極響應。到2021年1月，勞動黨八大報告指責“韓國當局拿出防疫合作、人道主義合作等非本質性問題，裝出關心改善朝韓關係的印象”，認為韓方是在迴避實質性問題，違背有關保障半島和平和軍事穩定的協議。
在此之後，韓國國安委2021年4月開會時，由“與會委員們一致決定”，努力透過外交途徑促使朝鮮參加今年7月舉行的東京奧運會，使本次奧運會成為“和平奧運”。
分析認為，朝韓領導人在2018年會晤時曾就聯合參加東京奧運達成過共識，但隨著東京奧運因疫情延期、半島局勢陷入僵局，雙方已沒有渠道和平臺協商此事，朝鮮也在2021年初表達了不參加東京奧運會的決定。但徐薰等韓方高層考慮到領導人此前的共識，以及平昌冬奧會的成功經驗，認為即使到最後一刻，依然有可能透過重啟對話促使朝鮮出現在東京的賽場上。
2018年平昌冬奧會開幕前，朝鮮也始終表明不參加本屆奧運會，但文在寅政府與國際奧委會協調，為朝鮮單獨推遲報名註冊時間。最終，在朝韓雙方於1月恢復接觸後，朝鮮參加了冬奧會並派出金正恩妹妹金與正等高級別代表出席開幕式，由此促成朝韓、朝美高級別接觸。親歷此事的徐薰，希望複製這個成功。
不過，朝鮮並沒有出現在東京奧運會的賽場上。在此之後，徐薰終於將工作中心轉移到朝方提出的“實質性問題”。
2018年9月，金正恩再度接見來訪的文在寅特使團。右三為徐薰
終戰宣言談判有進展，也有隱憂
事實上，早在2020年10月，徐薰就曾公開表示，促成終戰宣言與朝鮮半島的無核化程序密不可分。當時他訪問華盛頓，就是為了說服時任美國國務卿蓬佩奧接受韓方將兩者結合的建議，並和美方協商“終戰宣言和無核化程序的先後關係以及兩者的結合程度”。當時韓美雙方已達成基本共識，但因為美國大選臨近、終戰宣言又需要美國等多方參與，徐薰將重點先轉向了抗疫、奧運等問題。
東京奧運會之後，韓國政府對終戰宣言的推動力度明顯加大。今年9月21日，文在寅在美國出席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並發表講話，強調有關各方發表終戰宣言將成為“半島樹立和解與合作新秩序的起點”，並提議韓朝美或韓朝美中四方共同宣佈韓半島戰爭狀態結束。23日，徐薰主持國安委會議，決定與有關各方重啟對話，就儘快釋出終戰宣言進行協商。
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的妹妹金與正24日透過朝中社發表談話指出，“（文在寅提議發表）終戰宣言，（這個想法）還不錯。從強行結束長期以來朝鮮半島的不安定戰爭狀態，消除彼此仇視的意義來說，終戰宣言是有趣的好主意。”
10月11日，徐薰訪問美國。韓聯社分析稱，本次出訪中，徐薰與沙利文等人討論了終戰宣言在年內或2022年初簽署的可能性，以及借終戰宣言簽署之機，朝韓雙方利用北京冬奧會的契機進行接觸甚至高層會晤的可能性。
從公開資訊看，徐薰本次訪美的成果比較積極。當時，美方已多次提出願意重啟和朝鮮的對話，而朝鮮領導人金正恩在10月11日的公開講話中指出，美方近來頻繁釋放訊號聲稱沒有敵意，“但沒有任何行動能讓人相信美國不敵視朝鮮”。在此背景下，徐薰促成沙利文在12日回應朝方稱，美國不推行敵視朝鮮的政策，願意隨時隨地與朝方“無條件見面”。
得到美方認可後，徐薰於今年12月初到訪天津。韓國政府高層12月3日對媒體表示，徐薰向中方說明了終戰宣言磋商的重要性，楊潔篪表明了支援發表終戰宣言的立場，並表示中方願為此發揮建設性作用。因為是初步討論，雙方沒有就具體文案進行磋商。
分析指出，當前韓方圍繞朝鮮半島終戰宣言的外交溝通進展順利，但關鍵問題都還沒有進入實質討論。早在2018年6月，時任美國總統特朗普與金正恩曾在新加坡會晤中提到“結束戰爭狀態”的問題，關鍵是這是否意味著美軍撤出韓國？這是否成為美方解除部分制裁或朝鮮走出無核化一步的前提條件？當前，韓美雙方均不承認終戰意味著駐韓美軍要撤離，但卻希望終戰宣言能宣示朝韓、朝美開啟正式對話機制。這樣的條件很難讓朝鮮方面滿意。
可以預見的是，徐薰還需要為終戰宣言的簽署進行大量外交努力，但值此敏感時刻，任何微小的疏忽都有可能讓“借終戰宣言談判，在北京冬奧會前後實現朝韓恢復接觸”的預期泡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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