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像毛澤東這樣集革命家、軍事家、政治家與詩人、書法家於一身的人物非常罕見。
不過,毛澤東自己並不在意這些“頭銜”,他曾經說:“他們封了我許多頭銜,這個‘家’,那個‘家’的。”
“我只承認兩個。一個是‘導師’,因為我年輕時是個教書的;再一個是‘書生’,我是‘孔夫子搬家-全是書’。”
“書生”毛澤東骨子裡是個文人,也喜歡跟文人交往。
延安時期,毛澤東就經常走出自己的窯洞,去“文人成堆”的“魯藝”找人談天說地。
解放後,毛澤東結識和交往的文人就更多了,他的湖南湘潭老鄉就是其中之一。
齊白石與毛澤東都是湖南湘潭縣人,前者出生於1864年,比1893年出生的毛澤東年長29歲。
齊白石原名“純芝”,毛澤東的“字”為“潤芝”,因而,毛澤東尊稱齊白石為“老哥”。
文人之間的交往講究“君子之交淡如水”,有時也免不了互贈禮物。
新中國成立後,齊白石就曾經先後三次將自己的得意之作贈送給毛澤東。
齊白石贈送給毛澤東的第一件禮物是一方雕花青石硯。
在這方青石硯上,齊白石親自操刀刻下“硯銘”:
“片老真空石也,是吾子孫不得與人,乙酉八十九歲,齊白石記於京華鐵柵屋。”
這方雕花青石硯是齊白石先生的心愛之物,平常捨不得拿出來用。
偶爾用上一兩次後,齊白石先生也會擦拭乾淨,再小心翼翼收藏起來。
收到齊白石先生的禮物,毛澤東專門把齊白石請到中南海做客,當面向齊白石先生表示了謝意。
毛澤東對齊白石先生說:“先生是湘人的驕傲,國內外不少收藏家收藏你的字畫,我也是先生的仰慕者。”
齊白石謙讓道:“豈敢,豈敢,毛主席才是三湘之佼佼者。”
那一天,平常很少飲酒的毛澤東破了例,他頻頻向齊白石先生敬酒,自己也喝了幾小杯。
此後,齊白石又贈送毛澤東一幅他在1941年畫就的《蒼鷹圖》和一副對聯。
那副對聯為“海為龍世界,雲是鶴家鄉”。
齊白石沒有想到,送出對聯之後不久,收藏家張伯駒先生告訴他:“對聯寫錯字了。”
齊白石急忙問道:“敢問先生何錯之有?”
張伯駒先生說:“下聯第一個字應該是‘天’,你卻寫成了‘雲’。”
齊白石頓時緊張起來。
這首對聯是清代安徽完白山人鄧石如所撰,上聯是‘海為龍世界‘,下聯是“天是鶴家鄉”。
齊白石心想,自己一時粗心,居然送給了毛澤東主席一副錯字對聯。
齊白石不免有些擔心。
他知道,毛澤東這位小老鄉飽讀史書、古籍,精通經、史、子、集且運用自如。
自己所寫的對聯錯了一個字,毛澤東不可能看不出來。
另外,這樣的事情如果傳了出去豈不貽笑大方。
事實上,一收到這副對聯,毛澤東的秘書田家英便發現了“問題”。
毛主席對田家英說:“我倒是覺得這個字改得好。”
毛主席分析道:“‘地’對‘天’,‘海’對‘雲’,這樣更對仗一些。”
田家英也覺得毛主席的分析有道理。
毛主席對田家英開玩笑說:“你們這些文人都有一個‘臭毛病’-死要面子,對不對?”
田家英笑了,他猜到毛主席想要說什麼,便回答道:“像齊白石這樣的老先生可能更在乎面子,我們這些小文人要好一些。”
毛主席緊接著說:“那就請你這個小文人去辦一件事,你想想辦法,不要因為一個‘雲’字讓老先生有什麼顧慮。”
於是,田家英找到了齊白石先生的摯友、著名畫家徐悲鴻先生。
在與徐悲鴻先生閒聊時,田家英有意無意地提到齊白石送給毛主席的那副對聯。
他說:“毛主席非常喜歡這副對聯,誇讚‘雲是鶴家鄉’比‘天是鶴家鄉’更貼切……”
不出所料,徐悲鴻很快就把毛主席對那副對聯的評價轉告了齊白石。
齊白石心裡的一塊石頭這才落了地。
有趣的是,從此之後,書法大家們書寫這副對聯時皆以“雲是鶴家鄉”為準,原來的“天”字反倒被人淡忘了。
俗話講“禮尚往來”,毛澤東收了齊白石先生的禮物,也給齊白石先生回了禮。
齊白石先生90大壽時,文化部授予他“中國人民傑出藝術家”稱號。
田家英代表毛主席專程來到齊家當面祝賀,還給他送來了書畫筆、野山參、鹿茸等一批壽禮。
齊白石先生感動地對田家英說:“毛主席給我送這樣重的大禮,真是太給我面子了。”
齊白石先生送給毛澤東的第三件禮物是兩方印章。
他十分用心地用陰陽文刻寫了“毛澤東印”兩方印章,隨手取來一張宣紙,包好印章,託人送到了中南海。
不久之後,毛澤東在中南海設宴答謝齊白石先生,一起作陪的有郭沫若先生、朱德總司令。
一番寒暄後,毛澤東端起一杯酒說:“這一杯酒是感謝您為我治印。”
毛澤東接著說:“我還要敬先生第二杯酒,感謝您送給我的那幅畫。”
白石老人一怔:“我何時給主席送過畫?不會搞錯了吧?”
“先生不記得了?跟印章一起送過來的。”毛澤東微笑著說。
白石老人還是記不起來“送畫”這件事。
毛主席對田家英說:“家英,你去把先生的畫作取來,請畫家親自驗證一下。”
不一會兒,田家英便取來了一卷畫。
這是一幅全綾裝裱的縱幅國畫。
畫面上,一棵鬱鬱蔥蔥的李子樹上落著毛茸茸的幾隻小鳥,李子樹下,一頭憨厚的老牛正側著腦袋望著小鳥出神。
這幅畫構圖別緻,妙趣橫生。
白石老人確定這幅畫出自自己之手,他還記得,這是自己不太滿意的“半成品”。
當時,齊白石畫完這幅畫,覺得不太滿意,便隨手扔到了一邊的廢紙簍裡。
但是,這幅廢棄了的畫怎麼從廢紙簍“跑”到了毛澤東手上呢?
齊白石稍一回想,終於找到了原因。
原來,齊白石有一個習慣,每次送人字畫時,他都會隨手扯過幾張用廢了的宣紙包裹字畫。
於是,這張廢棄的畫作便包裹著那兩方印章“跑”到了毛澤東這裡。
讓白石老人詫異的是,毛澤東居然把這張廢棄的畫作撿了起來,還裝裱得如此精美。
白石老人說:“都怪我疏忽大意,這張畫我自己都不滿意,說什麼也不能給您。”
說著,老先生就要收回這幅畫。
毛澤東卻說:“既然送給我了,哪有收回之理啊,這幅畫我很喜歡。”
一旁的郭沫若先生說:“這幅畫的意境絕妙,你們看,鳥兒們交頭接耳,好像在議論什麼有趣的事情,這頭老牛也很有趣,它好像有幾分矜持,其實是在偷聽人家講話。畫得好。”
毛主席接著說:“你看,先生的運筆氣勢不凡,從牛頭到牛尾一筆勾出,功力過人啊!”
聽到這番溢美之詞,齊白石坐不住了。
他說:“既然毛主席喜歡,那麼這樣吧,我重新畫一幅……”
“不必,大可不必。我就要這一幅了。”毛主席就是不答應。
白石老人急了:“不行,這是我畫廢了的東西,我非收回不可。”
這時,郭沫若插了一句話:“這件墨寶是先生送給我郭沫若的,要想收回去,總得問問我同意不同意吧?”
白石老人被郭沫若先生的話搞糊塗了。
郭沫若指著畫說:“你們看,畫上標著我的名字嘛!”
白石老人看看畫,再看看郭沫若,一時猜不透他這句話的意思。
郭沫若笑笑說:“您這樹上畫了幾隻鳥?”
白石老人答:“五隻鳥。”
“樹上五隻鳥,這不就是我的名字嗎?”
白石老人一捋長鬚,恍然大悟。
原來,郭沫若先生的“字”為“尚武”,他把“樹上五隻鳥”解讀成“尚武”也算合理。
這時,郭沫若站起身,就要取那幅畫,卻被毛澤東出手攔住了。
毛澤東說:“且慢!畫上標著的明明是本人的名字嘛。”
“你的名字?”這會兒,郭沫若和齊白石都發愣了,只有朱德總司令坐在一旁微笑不語,似有所悟。
郭沫若把那幅畫上左看右看,再三端詳,依然沒有看出什麼名堂。
毛主席笑著說:“我也不兜圈子了,請問白老,您畫的是什麼樹?樹葉是不是畫得很茂盛?”
“我畫的是李子樹,樹葉當然很茂盛。”齊白石答道。
“那就是了,李樹畫得很茂盛,這不是敝人的名諱嗎?”毛澤東揭開了謎底。
郭沫若拍手叫絕道:“妙哉妙哉!這麼解釋有道理,我不跟主席爭這幅畫了。”
白石老人卻還是沒有明白其中的意思。
這時,一直很少說話的朱德總司令開口道:“這個問題我是當事人,應該是最有發言權的人了。”
朱德總司令說:“我們當年決定撤離延安時,主席的化名就叫李得勝。”
朱德說:“李得勝,離開者得勝也。”
白石老人終於明白了,也樂了:“真是沒想到還有這等深意,既然如此,還請二位在賞賜幾個字如何?”
毛主席也不推辭,信筆寫上一行字:丹青意造本無法。
這是借用蘇東坡的一句詩句-我書意造本無法。
主席稍作改動,就把稱讚白石老人畫作的意思表達得清清楚楚。
郭沫若略一思忖,揮筆寫下:畫聖胸中常有詩。
這原本是陸游的詩句-此老胸中常有詩。
郭沫若先生也改了兩個字,使之與毛澤東的上句成為一聯,對仗工整,相得益彰。
白石老人喜出望外道:“二位這樣誇獎,我更要把它帶走啦。”
毛主席看看郭沫若,再看看齊白石,詼諧地對朱德總司令說:“你看看,兩位政治家也‘鬥’不過一位大畫家呀!”
白石老人最終要回了這件珍品,回到家後,老先生把它視若瑰寶,珍藏了起來。
可惜的是,這幅畫流失於“文革”之中,直至現在,人們再也沒有見過這幅珍貴的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