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公眾號【舊時紙短情長】授權轉載
作者:心洛
圖/獨步蒼茫 & 50
關於婆繆峰簡介,本文不多贅述。貼上獨步蒼茫發表在獨家往事公眾號的攀登報告圖,自由扶梯路線及難度一目瞭然。
攀登前,我是計劃爬完後也寫一篇技術乾貨的,但山上下來後,覺得還是寫流水賬更適合我。目前現有的能搜到的婆繆攀登報告足夠獲得充足的乾貨資訊了,我就寫點天馬行空的東西好了。
本次攀登硬核搭檔:小犛牛
Day 0
上次見到小犛牛是五一在半脊峰。我下山,他上山,匆匆一別,叫他幫我帶的可樂也忘了給我。再上次見面是去年 11 月的 UTMS。
總之,人們在山裡相遇,又在山裡分別。
年年歲歲,往往復復。
婆繆峰接近路線
在客棧核對清點了裝備後,便開始了吃吃喝喝的行程。此刻,關於路線我們沒有交流太多,這些應該都是出發前該做好的功課。大戰之前反而應該做到四大皆空,平日裡好好訓練,山上才能更加自如從容。
婆繆峰山脊遠眺么妹峰
Day 1
早上六點起床,收拾好裝備,七點半趕最早一班擺渡車到達長坪溝口,元氣滿滿準備出發。
小犛牛微信裡說,走慢點,馬伕還沒來。我興致盎然,沒有理會他,他走的太快了,我先出發走快點,他也是能趕上的。所以一路小步快走,心裡盤算著,最晚早上十點半就能到達牛棚子——也就是婆繆峰大本營。
今天的計劃是推進到海拔 4800 米的 C2 營地。看著眼前清晰的么妹南壁和高聳的婆繆峰,天氣好到不能再好。
長坪溝么妹峰
長坪溝婆繆峰
有一年半沒有認真爬大山的我,極力壓制著內心興奮的尖叫小人兒,走在久違的長坪溝棧道上。而悲傷的是,十點鐘的時候,我依舊在枯樹灘曬太陽。小犛牛說馬伕還沒來,原因不詳。
十一點半時,我總算和小犛牛在二道橋碰面。我們決定先去兩河口等馬伕,再一起去婆繆峰大本營。
中午十二點半,到達兩河口,坐在小木屋門口吃路餐。按照原計劃,此刻我們應該走在去往起攀點的山路上了。
中午1點兩河口百無聊賴等馬伕、養精蓄銳還想著當天上C2
小犛牛問我,馬伕不來你慌不慌。我說,你不慌我就不慌。
登大山最重要的是心態。我認為此行,最成功的一點就是穩住了心態。當然這是後話。
婆繆峰BC-C1路上
下午兩點半,馬伕說他到了,可我們四下尋人無果。幾經核對,原來馬伕將我們的攀登裝備拉去了駱駝峰大本營。
!!!!!
駱駝峰大本營在木騾子深處,快到卡子溝尾的地方,距離我們將近 10km。原計劃在此刻徹底破碎,哭了。一番商量後,我們決定先去婆繆峰大本營等馬伕到來,明天再開始正式的攀登。
頭頂長滿草的小木棚,有點可愛
婆繆峰大本營(海拔 3900 米)有一所小木屋,也叫牛棚子,這裡同時也是玄武峰大本營。小木屋裡可以生火做飯,裡屋還有兩個簡易床鋪。我一直覺得他們應該給這些眾多牛棚子編號,這樣也就不會出現今天走錯營地的烏龍事件了。
木屋一角有一袋土豆,小犛牛生了火,在土灰裡埋了倆土豆烤。高山土豆比平原土豆更甜,烤來的土豆外皮焦脆,內裡鬆軟,好吃又慰藉。
馬伕在下午六點零七分時,出現在了我的視野裡。我快要喜極而泣,忙去迎他。卸下裝備後,心落定了許多,畢竟明天可以正式開始攀登了。
我們圍坐在爐火邊,我們疲倦並非由於勞作。而是因為這一刻是屬於疲倦的時刻。這便是,在山裡。
小犛牛和馬伕睡在裡屋的床鋪,我鋪好防潮墊,躺在外廳的火堆旁。剛出門看到外面晴空萬里,滿天星星閃亮奪目的掛在天邊。如若原本順利,我們此刻應該是躺在 C2 硌人的石洞裡,計劃著明天的衝頂。
我對著空氣在臉前揮了揮手,趕走尚未燃盡的柴火飛舞在空中的餘灰,沉沉睡去。
Day 2
定了早上五點半的鬧鐘,窗外依舊烏漆麻黑。但興奮的我堅決的離開了溫暖的睡袋,盤算著收拾完打包,天就可以剛好亮起來。
然而直到六點半,天空才有泛白的跡象。我忙去喊小犛牛起床,一番拾掇後,總算踏上了上攀婆繆之路。
裝備:
1. 機械塞:BD #3 及以下,各兩個;
2. 巖塊:BD #8、#9、#10(都沒用到);
3. 繩子:Beal Gully 7.3mm Golden Dry 70m 雙子繩;
4. 快掛:鋼絲門快掛 5 把,緩衝編帶一個;
5. 個人技術裝備:安全帶牛尾 ATC 等;
6. 睡袋防潮墊各兩個、反應堆氣罐一套;
7. 食物、保暖備用衣物;沒帶帳篷。
8. 我帶了 900ml 的水壺。小犛牛沒帶水壺!他都不用喝水的
接近路線很陡,加之走的人很少,路也很窄。大約走了兩個多小時,到了起攀點。天氣時好時壞,但並不影響我們的攀登熱情。
起步的大光板依舊在嘩啦啦的流水,我專門穿了戴適的防水襪來應付這一段。事實證明,如果你的鞋子不防水,那麼下過雨的婆繆有不少路段是需要防水襪的。我穿的黃膠鞋,也就是傳說中的軍膠,一雙毛絨襪,一雙防水襪,在路線上剛好可以應對。
重灌在高海拔大巖壁上先鋒對我來說還不是一件百分百穩妥的事情,因此在到達露營地之前,都由小犛牛來先鋒比較穩妥。
我們大約下午兩點到達海拔 4800 米的 C2 營地,原計劃的露營地。時間尚早,吃過午飯後繼續向上推進。
沒爬多久,就到了山脊線第一段,我懼怕了很久的一段繩距。幾年前看別人的攀登報告,說這裡有個仰角,要上高腳硬拉一把吧啦吧啦的,從那時起就對這個難點心生膽怯。如今自己來爬,確實算是路線上偏難的點,且有一定暴露感,嚇哭。
我說我怕死了。小犛牛以為我說我怕死了。
他說別瞎說。我心想害怕還不讓人說。
其餘的路段,個人覺得都沒什麼特別的難點,典型的 slab 上的各種動作都會有。穿著黃膠鞋瘋狂體驗 smearing 的樂趣,沒水的地形上摩擦力大到令人難以置信。軍膠 YYDS again。
起攀點後的天氣一直很給力,晴天,微風。天空中的雲被秋風捲起,捲進溫柔的陽光裡,柔軟的繩子裡,還有青草味的巖壁裡。
給小犛牛保護時,我無暇欣賞風景,因為他爬的實在是太快了。有的我需要攀爬的路段他幾乎是走上去的,因此我只能認真理繩抽繩送繩。那我便在自己攀爬的時候慢下來。
路線上有很多的裂縫,很多的 jam、undercling、側拉和 pinch 點,我甚至在上文提到的小仰角處找到了一個 knee bar 當作休息,其實大可不必這麼花裡胡哨 hha,但很久沒爬山的我,在路線上進入了一種狀態,比劃著各種動作,玩的很是開心,不亦樂乎。巖壁鋒利的邊緣在溫度不高的環境下很容易將裸露的面板劃開小口,但每次接觸的疼痛感都不能停止我在巖壁上歡樂的自娛自樂。
Day 2.5
極限 12 小時
這個季節的四姑娘山晚上七點半左右天黑,我們今天的露營目的地在第一段山脊轉第二段山脊後第二個繩距處的碎石坡上,按原計劃是完全可以到達的。
但接連兩天的好天氣,讓我們都一時忘記了高海拔天氣善變的本性。也不算是忘記,我們一路都在留意,但山脊上適合露營的地方真的不多。
天是突然變的,冰雹是突然下下來的,風是突然刮起來的。
晚上六點二十,我們在海拔 5000 米,偏離路線兩三米的地方,勉強找到一個避風的轉角。一個帶一點小坡度的狹小平臺,裝備需要 A 住才不會掉下懸崖,大概一人半寬的平地勉強夠我們倆人坐著過夜。
我爬上來的時候天色還好,我抽出睡袋的時候冰雹已經噼裡啪啦下了下來。
我想上廁所很久了,但鑑於突然地變天,以及狹小地形的極不方便,我沒有立即執行這一想法。當時的我沒有預想到,這將是我接下來十二個小時裡極大痛苦來源之一。
一共有四個獨立的點連在巖壁上,確保了保護點的可靠性後,我迅速鑽進睡袋,用保溫毯包裹在睡袋外層。因為原本就考慮到會掛在巖壁上過夜,且沒有帶帳篷或 bivy,我專門帶了兩個保溫毯,用以防風防水。
我坐在貼近巖壁一側,左側和後側靠著巖壁,因為是個有小小屋簷的平臺,所以戴著頭盔的頭不能完全抬起,就那樣低了一整晚,脖子痠痛。小犛牛一開始並沒有鑽進睡袋,坐在我身側,頭頂著一件厚實但隨風飄搖的雨衣,抽著煙。
我們其實都在等雨停,這個季節的雨總是不會下很久。我不停的說,雨很快就停了,說著說著,天空開始打雷了。每次雷鳴,我都是緊緊閉著嘴巴的,我恨不得屏住呼吸,與周遭融為一體最好。
因為雲層離我們太近了,每一聲雷鳴彷彿都在耳邊,每一次雲層的撞擊似乎就在眼前。我惶惶恐恐,只有眼珠子敢動,直到雷聲平息。
保溫毯一開始效果還是很好地,直到冰雹變成雨水,順著不知道哪根保護點連線的扁帶流進了睡袋裡,很快睡袋溼了一大坨。
盼了很久的雨停並沒有實現,小犛牛也鑽進了睡袋。
我們分別用兩個保溫毯裹住兩個睡袋,將他的雨衣綁在頭頂的保護點上,蓋過頭頂,開始了比想象中還要漫長難熬的一夜等待。
天上下的,從開始的冰雹變成雨,後來轉為雪。睡袋漸漸被貼在巖壁上留下來的水打溼,終於在凌晨四點左右全部溼透。
那晚我一秒鐘都沒有入睡,一則不敢睡著,二則根本睡不著。我聽到小犛牛大概有十五分鐘左右的平穩呼吸,我便跟著他一起呼吸,似乎他睡著了我也就跟著能睡著。
那晚我和小犛牛輪流嘆氣,嘆很長的氣,似乎把前些年沒嘆過的長氣,全在那晚補了回來。
那晚我們輪流打哈欠,一人一個像是哈欠接力。
但那晚我有比他痛苦 100 倍的事情,我想上廁所很多個小時了。但那晚他有比我痛苦 1000 倍的事情,他在外側淋到的風雨比我多很多,睡袋很快全溼透了。
我們都沒有想到,這風雨雪雷,折騰了一晚都沒停歇。
“小犛牛你冷不冷?”
“不冷。”
“小犛牛你冷不冷?”
“還好。”
“小犛牛你冷不冷?”
“有點。”
“小犛牛你冷不冷?”
“冷。”
“小犛牛你冷不冷?”
“嗯。”
我又一次攏了攏從肩上滑下去的已經溼完了的睡袋,正了正腦袋。小犛牛又點了一根菸,我差點脫口而出:給我也來一根吧。但我還是忍住了,尼古丁不過是刺激交感神經,增加多巴胺和腎上腺素是而產生幸福感和放鬆感;而我此刻,需要的是溫暖和理智。
昨晚小犛牛提出要不要下撤的時候,我拒絕了,此刻下撤更是天方夜譚。小犛牛說這是他熬過最難熬的夜,我就更不用說了,第一次坐在巖壁上過夜,就遇到如此酸爽的天氣。
我問他和去年婆繆比呢?和去年么妹比呢?他說都比這次好。我懨懨的活動了下各路末梢神經,確保它們都還健在後,又開始了度秒如年的漫長等待。
Day 3
天還沒亮。我看了一眼手錶,早上 6:01。
過了一個小時,我又看了一眼手錶,早上 6:08。
我已經冷到動也不想動,太陽出來前最冷,還有風。但 12 個小時前就想上廁所的我,不答應此刻一動也不想動的我還窩在睡袋裡。
強烈的心理建設後,我咬碎了牙,總算從睡袋裡鑽了出來。感謝凱樂石贊助的 Mont-X 衝鋒衣,一整夜下來上衣居然基本都是乾的。但軟殼褲已經全部被浸溼了,我呲哩哇啦亂叫,以平息寒冷帶來的痛苦。扒拉掉揹包上厚厚的積雪,拿出防水袋裡的絨褲和衝鋒褲快速換上。(此處手動感謝鄧老闆。我以前登山從不帶衝鋒褲,這是第一次。得益於鄧老闆對攀爬大光板會溼身的忠告,否則不知又會經歷一番多麼痛苦難耐的折磨。)
換上一雙幹襪子,鼓起十足的勇氣把腳塞進溼透了的薄軍膠裡。小犛牛的羽絨服也早已溼透,我又拿出自己防水袋裡的羽絨服,連同一雙我的備用幹襪子一起遞給他。
算是整裝完畢,我迅速找地方去上廁所,小犛牛開始收拾打包。羽絨睡袋等各種裝備受了水,比上來的時候重了十斤不止。
客棧裡,烘烤了一夜的睡袋仍然溼漉漉
太陽依舊沒有出來,雲層依舊厚重,小風颼颼的鑽進肌膚,雪還在肆無忌憚的下著。任憑前一天狀態多好,任憑離頂峰還有多遠,我們默契的沒有多說一句,開始了下降撤退。
下撤沒什麼特別可講的,還是瑟瑟發抖的冷。天空無情的依舊抽著小風,刺骨的風彷彿能穿過衣物,侵蝕著我每一寸面板。軍膠踩在積雪上,腳趾很快沒了知覺,等了一晚上的晴天仍舊沒有來。我也不再自欺欺人的期盼太陽,交替下降使得總有一人要站著吹風,所幸溫度管理都還在可控範圍內,所謂取暖靠抖,多抖抖也就好了。
卡了兩次繩,多半是因為繩子受水後摩擦力陡增抽不動。小犛牛在一些小平臺上上躥下跳的拉繩子,看得我心驚膽戰,強行 A 住他。可能有時我確實過於謹慎,這使得我在一些簡單地形的移動速度過慢。這將是一個需要突破和改進的地方。但安全最重要,是自始至終不變的原則。
撤到溝口已經接近傍晚,如廁自由,真的是最大的幸福。
後來看新聞才知道,坐在巖壁的當晚凌晨四點,距離我們 500km 的瀘縣發生了 6 級地震。這或許是連續很多天沒持續降水的四姑娘山區下了一整晚的原因吧。
本次攀登就這麼戛然而止,但無論登頂與否,我都已是收穫滿滿。自由扶梯絕對是國內高海拔大巖壁絕佳的訓練場,這樣的路線值得再來,從中不斷總結學習,升級各項技能經驗。
回 到 成 市
回到成都,約了小向和小付火鍋。從搭檔婆繆的角度來看,這桌好像恰好少了小犛牛。
某些方面來講,在小付身上隱隱看到另一個歐陽。他們對訓練和登山的理解,以及切入點,多少是有些相似的,自然他們的不同也更多。
我們以年輕的攀登者自居,漫無目地地聊著許多關於攀登的話題。看著小付眼裡有光,我彷彿看到迷霧裡曾經的自己,那一刻我是感動的。
是的,攀登和生活很難平衡,尤其是我們正在談論的全職登山。從傳統意義來說,這和生活二字似乎大相徑庭。
回到鋼筋混凝土的城市,下班高峰期,你在熙熙攘攘的喧囂裡被人群帶著走。這樣長的路程裡,沒有任何一秒,你是身處在社交安全距離內的。你過馬路甚至不用左右看,因為你在熙熙攘攘的喧囂裡被人群帶著走。於是你開始思想遊弋,伴著晚風,或許只是因為剛從山裡出來的緣故。
風是有味道的,此刻的風已不再是夏天
但它依舊是溫柔的
這溫柔的氣味
像極了那些些遠走他鄉浪跡天涯時的無數個傍晚
你靜靜等待日落的時候
你在世界無數的角落
和無數的人、看過無數場日落
而此刻,耳邊這首 California 一次一次地重複著內心的堅守
有圈外朋友聽說我的現狀後,說道,心洛你總算迴歸正常了。是的吧,也許一部分人覺得我們是不正常的。
也許你疲於趕路,混跡於人群,可當你全然地接受了自己,有了孤獨佇立的勇氣。世界會主動向你走來。
《瓦爾登湖》裡梭羅的那番話:時間決定你會在生命中遇見誰,你的心決定你想要誰出現在你的生命裡,而你的行為決定最後誰能留下。我們對過往總是念念不忘,總覺得唯有舊日子帶給我們幸福,那時想對擁有更多的時間可以無畏地試錯。
所有的時光,都是被辜負被浪費後,才能從記憶裡將某一段拎出,拍拍上面沉積的灰塵,感嘆它是最好的時光。
當你重新愛上生活時,黑夜都會發亮。
在那些坦誠敞開自己的時刻裡
你值得所有的愛與眷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