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志華
編者按
中菲之間就仁愛礁等南沙群島的部分島礁存在領土主權爭端，美國曾一再宣告對於南海島礁領土主權爭端不持立場，卻又自食其言聲稱要和盟友菲律賓站在一起，維護所謂的“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海洋秩序”,實際上是為了自身軍事艦機的航行自由和武裝力量的自由投送，借南海問題遏制中國，維護自身的霸權地位。
2021年11月16日晚，菲律賓兩艘補給船擅闖中國南沙群島仁愛礁附近海域，試圖給非法坐灘的菲律賓軍艦補給，據信還攜帶有鋼筋、水泥等建築材料，遭到中國海警的驅離。11月18日，菲律賓外長洛欽發表宣告稱，“仁愛礁是卡拉延群島的一部分，該群島是菲律賓不可分割的部分，也是菲律賓的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菲律賓對其擁有主權、主權權利和管轄權。”洛欽稱：“我們在自己領土上做我們需要做的事情，並不需要得到許可。”【1】
仁愛礁位置圖
菲律賓外長洛欽就仁愛礁事件發表宣告
11月19日，美國國務院發表宣告指責中國，認為“中國的行動直接威脅地區和平與穩定、加劇地區緊張局勢、侵犯國際法保障的南海航行自由、破壞以規則為基礎國際秩序”。美國還威脅道，“根據1951年《美菲共同防禦條約》第四條，在南中國海對菲律賓公務船隻的武力攻擊將觸發美國的共同防禦義務。”【2】中國方面則堅持聲稱，“仁愛礁是中國南沙群島的一部分。中方要求菲方信守承諾，拖走在仁愛礁非法“坐灘”的軍艦。”“中國海警船是在依法執行公務，維護中國主權和海上秩序。”
美國就南海形勢發表宣告
經過中菲雙方交涉，11月23日菲向仁愛礁再次派遣補給船，中方未加阻攔，僅派海警工作人員搭乘橡皮艇，對卸貨進行拍照和錄影。24日，中國外交部稱，“中方立場沒有任何變化。此次食品等生活物資補給系人道主義臨時性特殊安排，中國海警船依法在該海域巡航值守，並對菲方行動進行全程監視。”【3】雖然，這次仁愛礁補給事件在中方剋制之下很快平息，但是美菲相互矛盾的南海宣告同時也暴露出中菲之間爭端的本質問題，菲律賓對於南海仲裁裁決的騎牆態度，仲裁裁決的合法性與效力問題，以及美國的立場變化與背後真實意圖，頗值探究。
中菲之間有關仁愛礁的爭端從根本看仍然是島礁領土主權之爭，而不是海洋地物的法律地位之爭。正如菲律賓外長在宣告中明確提到“仁愛礁是卡拉延群島的一部分，是菲律賓不可分割的部分”。菲律賓在此前的宣告和照會中也一再聲稱，對卡拉延群島享有領土主權。【4】與之相對，中國主張仁愛礁是南沙群島的一部分，中國稱“對包括仁愛礁在內的南沙群島及其附近海域擁有無可爭辯的主權”。1958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關於領海的宣告》和199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領海及毗連區法》均明確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領土包括南沙群島。1999年5月9日，菲律賓派出馬德雷山號登陸艦（LT 57 Sierra Madre）入侵中國仁愛礁，並以“技術故障擱淺”為藉口，在該礁非法“坐灘”。中國當即對菲律賓提出嚴正交涉，要求立即拖走該艦。可見中方的這一立場是延續和一貫的，中菲之間就此事實上存在領土主權爭端。2013年菲律賓方面為了對中國提起仲裁的需要，將仁愛礁的爭端包裝成是海洋地物的法律地位之爭，主張仁愛礁是低潮高地不是島礁，目的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規避管轄權障礙。
菲律賓向聯合國遞交的照會
仲裁結束後，菲律賓就立即暴露出其本來面目，不滿足對於仁愛礁只作為菲律賓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的一部分，還要主張裁決宣佈不能主張的領土主權。這也在暴露菲律賓對於仲裁裁決的選擇性接受，違反其利益就不遵守，這事實上是間接否定裁決。眾所周知，《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公約》）下的爭端解決機制最多隻能處理有關《公約》的解釋和適用的爭議，而不能處理領土爭端。所以將可以主張領土主權的仁愛礁降級成為不能主張領土主權的低潮高地，這樣的裁決，就出現合法性與效力問題。
一個根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組建的仲裁庭可否越權處理領土主權爭端？可否依照《公約》第288條第4項自裁管轄權的規定突破《公約》的範圍，自說自話把領土主權爭端包裝成《公約》的解釋和適用的爭議？如前文所述，中菲兩國對於仁愛礁的領土主權問題，乃至於南沙群島的整體主權歸屬或是卡拉延群島的整體主權歸屬問題，一直存在爭端。在“南海仲裁案”中，仲裁庭罔顧兩國存在主權爭端的事實，將南沙群島大卸八塊，將箇中島礁單獨處理，再將仁愛礁等島礁的主權爭端曲解為海洋地物的法律地位問題，進行非法越權管轄，不僅僅曲解中國的立場和主張，也曲解了事後證明的菲律賓的真實立場。事實上，即便按照仲裁庭的邏輯將仁愛礁定性為低潮高地，但是對低潮高地可否據為領土同樣是領土主權問題。仲裁庭無權本末倒置以海洋權利主張否定領土主權主張。
仲裁庭明知自身最多隻能處理涉及《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的解釋和適用問題，根本無權對領土主權問題置喙，但卻彎曲當事國的立場，指鹿為馬，強行管轄領土爭端，違背國家同意原則，所作仲裁裁決顯然是無效的。有些西方學者以仲裁庭有權“自裁管轄權”為由為仲裁裁決強行說項、進行辯護。基於原告菲律賓政府自身的官方立場可知，裁決錯誤地將明顯是領土主權歸屬的爭端定性為不涉及領土主權，將明顯屬於領土法等不屬於《公約》範疇的問題定性為有關《公約》解釋或適用的問題，玩弄概念遊戲規避國家同意。這種做法開啟了一個十分惡劣的先例，不僅嚴重損害了《公約》項下爭端解決機制的公信力，也侵犯締約國自主選擇和平爭端解決方式的權利。《公約》第288條第4項規定的自裁管轄權原則有它適用的邊界，即不能超出《公約》的解釋和適用的範圍任意裁判，不能借解釋《公約》之名行判斷主權歸屬之實。眾所周知，國家同意是國際法具有拘束力的根源所在，國際爭端解決機制同樣不能未經國家同意行使管轄權。
《公約》附件七第9條規定，裁決必須確有事實與法律依據。但是仲裁庭顯然忽視或是曲解了中菲之間存在南沙群島整體主權爭端的事實，也無視中菲之間對南沙群島固有部分的仁愛礁等南海島礁存在領土主權爭端的基本事實，將領土主權問題當成海洋地物的法律地位問題進行裁決，明顯違反了《公約》附件七第9條所要求的裁決必須確有事實與法律依據。
美國對於本次仁愛礁事件的宣告表態也再度令人大跌眼鏡，既違反了其不捲入他國領土主權爭端的承諾，也涉嫌違反《聯合國憲章》規定的不得使用威脅或武力的義務。如前所述，中菲之間無疑地就仁愛礁等南沙群島的部分島礁存在領土主權爭端，美國曾一再宣告對於南海島礁領土主權爭端不持立場，卻又自食其言聲稱要和盟友菲律賓站在一起，維護所謂的“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海洋秩序”。美國對於菲律賓在仁愛礁客觀存在的領土主張視而不見，對於中菲之間的島礁主權爭端聽而不聞，但卻裝扮出一副替天行道的偽善形象為菲律賓“打抱不平”。這種自食其言、自相矛盾的宣告，恐怕不是維護“以規則為基礎的秩序”，而是維持以自身利益為基礎的航行霸權。難怪，前菲律賓總統發言人哈里·洛克（Harry Roque）也認為，美國言行不一，不值得信賴。【5】美國從對主權爭端不持立場到越俎代庖，到赤裸裸表示插手中菲之間的領土主權與海洋爭端，背後目的恐怕不是為了所謂的與盟國站在一起、捍衛盟國利益，而是為了自身軍事艦機的航行自由和武裝力量的自由投送，借南海問題遏制中國，維護自身的霸權地位。
不僅如此，美國以1951年《美菲共同防禦條約》為藉口試圖介入中菲之間的領土爭端，事實上也明顯違反了《聯合國憲章》第2條第4款規定的“不得使用威脅或武力”的原則。美軍艦機在南海耀武揚威、橫衝直撞不僅涉嫌侵犯相關國家領土主權完整，也是本地區和平與安全的巨大隱患。
這次有關仁愛礁事件菲律賓與美國各類相互矛盾的宣告充分暴露出了菲律賓在南海主張上的貪婪、無信，美國的霸道和雙標，以及南海仲裁裁決的越權和無效。更具諷刺的是，當美國等部分西方國家要求中國遵守仲裁決定時，菲律賓卻拋棄仲裁決定，對於“低潮高地”的主張主權。
參考文獻
[1] STATEMENT OF FOREIGN AFFAIRS SECRETARY TEODORO L. LOCSIN, JR. ON THE AYUNGIN SHOAL INCIDENT, https://jakartapm.dfa.gov.ph/sample-sites/738-statement-of-foreign-affairs-secretary-teodoro-l-locsin-jr-on-the-ayungin-shoal-incident.
Gov’t to continue defending PH sovereignty, territory: Palace, https://www.pna.gov.ph/articles/1160137.
[2] On the Situation in the South China Sea, PRESS STATEMENT, NED PRICE, DEPARTMENT SPOKESPERSON, NOVEMBER 19, 2021. https://www.state.gov/on-the-situation-in-the-south-china-sea/.
[3] Foreign Ministry Spokesperson Zhao Lijian's Regular Press Conference on November 24, 2021, https://www.fmprc.gov.cn/web/wjdt_674879/fyrbt_674889/202111/t20211124_10452621.shtml.
[4] The Philippine Mission's Note Verbale No. 000192-2020 dated March 6, 2020. https://www.un.org/depts/los/clcs_new/submissions_files/mys_12_12_2019/2020_03_06_PHL_NV_UN_002.pdf. Also see, Ruth Abbey Gita-Carlos, PH won't abandon military detachment in Ayungin Shoal: Palace, Published on November 19, 2021. Acting Presidential Spokesperson and Cabinet Secretary Karlo Nograles said the government will resume the resupply mission for military personnel onboard BRP Sierra Madre in Ayungin Shoal, which is part of Palawan's Kalayaan town. https://www.pna.gov.ph/articles/1160289.
[5] Harry Roque said the Philippines should realize that the US, just like in the past, would not offer any help, citing the incident when China took control of both Mischief Reef and Scarborough Shoal. "The reality is US officials have repeatedly said they do not interfere in conflicting claims to territory," he said. "Ultimately national defense for the Filipinos can only be undertaken by us Filipinos. We need to build a robust economy so we can allot more of our resources towards national defense modernization to better protect our national territory." in Ruth Abbey Gita-Carlos, PH won't abandon military detachment in Ayungin Shoal: Palace, Published on November 19, 2021. https://www.pna.gov.ph/articles/1160289.
作者簡介：鄭志華，上海交通大學日本研究中心副教授、東亞海洋政策專案負責人。兼任上海市法社會學研究會副秘書長、海商法研究會理事、上海交通大學法社會學研究中心研究員等。曾任寧波海事法院法官，《中國海洋法學評論》資深編輯，華東政法大學國際航運法律學院院長助理，海洋法與海商法史研究所所長。主要研究領域：海洋法、海商法、東亞邊緣海問題等。承擔國家社科基金《南海諸島位置圖的國際法效力研究》等多項國家級和省部級課題。代表作有Legal Effect of Maps in Maritime Boundary Delimitation，“中國崛起與包容性海洋秩序的建構”、“中國南海U形線地圖的可採性與證明力”等。
關於“南海戰略態勢感知計劃”：為維護和促進南海和平、穩定與繁榮，我們發起“南海戰略態勢感知計劃”（SCSPI），致力於聚合全世界的智力資源和開源資訊，持續跟蹤主要利益和責任相關方在南海的重要行動和重大政策動向，提供專業的資料服務和分析報告，助力各方管控分歧、超越競爭並走向合作。
版權宣告：本報告版權歸“南海戰略態勢感知計劃”所有，文中所有的文字、圖片、表格均受到中國法律智慧財產權相關條例的版權保護。歡迎轉發、關注，轉載請聯絡後臺授權，並務必註明出處。未經許可，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使用文中的資訊用於出版、發行等目的。
南海戰略態勢感知-SCSPI
網址：www.scspi.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