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從古至今人們都無一例外地對時間的流逝感到悲傷和無奈,但是也有人更樂觀,盡情享受這種近黃昏的美好。
作家王蒙就是這樣一個樂觀豁達、享受當下的人,他用自己的大半生創作了很多家喻戶曉的文學作品,最終他也把自己的感情生活過成了一本精彩的小說。
2012年王蒙的髮妻去世,高齡喪偶的打擊讓王蒙痛徹心扉,精神也越來越差,恩愛扶持了半輩子的枕邊人突然走了,就像一本小說的完結。
但王蒙的“愛情小說”還遠遠沒有落幕。
弟弟的一見鍾情
1934年,作家王蒙出生在北京的一個書香世家,父親在北大任教,母親在小學教書,他的名字是父親的好友,人稱“漢園三詩人”之一的何其芳所建議。
王蒙中學入黨,19歲寫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就豔驚四座,轟動一時,從14歲入黨起他就執筆開始自己的文學創作,筆耕不輟的創作了半個多世紀。
何其芳
把王蒙的履歷放到現在來看,他絕對是一個妥妥的中產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上進好青年,在事業上已經拿到一手好牌,而在感情上王蒙也不甘落後。
就像王蒙19歲發表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的名字《青春萬歲》一樣,他與髮妻相遇、相知、相守的愛情故事就像是永不落幕的青春,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
1950年春天的北海公園,樹木剛開始返青,草芽也才剛剛冒出一點點,姐姐王灑就非要拉著王蒙去春遊。
這乍暖還寒的天氣讓人極其的不耐煩,幸好那天的陽光還不錯,王蒙把自己縮在寬大的厚衣服裡不情願地往前走著。
“來,王蒙,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小學同學崔瑞芳,這是我弟弟王蒙。”
王灑跟兩邊的人熱情地互相介紹著。
“這是你弟弟,真有意思!”崔瑞芳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彼時又高又瘦的王蒙縮在寬大的衣服裡,鼻樑上還架著一副大大的眼鏡,有些不好意思的和崔瑞芳對視了一下眼神,以示交流。
16歲的王蒙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看著這個比自己大一歲,活潑開朗,落落大方的姐姐,心裡感覺到“毛茸茸”的。
註定的緣分也是“真有意思”,第一次見面後不久,王蒙與崔瑞芳又相遇了。
當時還在讀高中的崔瑞芳接到學校的通知,要她去東四十一條39號的一個四合院裡,她不知道的是王蒙此時就在那裡。
再一次的相遇,羞澀的王蒙沒有與這個姐姐有過多的交談,他唯一的念想就是每天在食堂打飯的時候,在排長隊的人群中四處找尋她。
因為王蒙不懈地“尋找”,崔瑞芳和他經常在人群中四目相對,崔瑞芳也僅僅是對他溫柔地笑一笑,但這在王蒙心中已然算是一種幸運了。
這種朦朧的感覺持續的時間不長,王蒙似乎確定了自己的心意,於是在某個晚上,他鼓起勇氣敲了崔瑞芳的窗戶。
當、當、當...正埋頭專心做表格的崔瑞芳被敲窗聲嚇了一跳,緊接著她聽見了王蒙的聲音。
“別幹了,休息一會兒,出去散散步去。”
崔瑞芳紅著臉看了一眼旁邊的人說:“這麼晚了,不去了”。
王蒙在窗子外頭央求:“去吧去吧,就溜達一會兒”,崔瑞芳拗不過他,只好應允。
清冷的午夜,兩個年輕人沿著東四大街就這麼漫無目的的走著,王蒙心裡有好多話想對崔瑞芳說,但是面對面卻不知如何開口。
幸好他擅長寫,於是回去沒多久,崔瑞芳就收到來自王蒙的一封封求愛信,每天早上一封晚上一封,晨昏定省似的向崔瑞芳表達自己的愛意。
作家的“愛情萬歲”
持續給崔瑞芳寫信後沒多久,王蒙就因為《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這部作品遭遇了人生的低谷期。
因為事業遭遇挫折,正當王蒙對自己追求的愛情也不抱希望的時候,崔瑞芳趕來了,她說我願意跟你結婚。
於是在1957年1月28日,北京的小絨線衚衕27號,身著綠色棉衣的崔瑞芳做炸醬,一邊穿著半新中山裝的王蒙擀麵條,崔瑞芳特意在醬裡多加了一肉末,因為今天是他倆結婚的日子。
在一個破碎飄搖的衚衕小院兒裡,王蒙和崔瑞芳兩人坐在一張小矮桌前,一人手捧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慶祝他們的新婚之喜。
彼時的王蒙23歲,每每與朋友聊天,他都會得意的炫耀說:“可以從事我最喜歡的寫作,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是我最成功的兩件事,我這一生沒什麼遺憾了”。
婚後的二人的生活也是喜憂參半,王蒙是個急性子,每天最大的“愛好”就是催促崔瑞芳,趕快起來吃早點,趕快出門趕車.....崔瑞芳時常被王蒙搞得暈頭轉向。
於是崔瑞芳給王蒙取了個“催人淚下”的綽號,但其實在這個小家庭裡,最催人淚下的是崔瑞芳。
一天正在教課的崔瑞芳突然接到王蒙打來的電話,王蒙在電話中說,我們剛才開會,領導號召作家到下面去,我們......去新疆好不好?王蒙試探性地問。
崔瑞芳想都沒想就說,我同意,但掛了電話她才擔心起來,新疆那麼遠,她真要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去追隨他嗎?
答案依然是肯定的,崔瑞芳記著自己在結婚時曾和他說,這一輩子,無論喜樂,無論安定還是奔波,我都會跟著你。
1962年,29歲的崔瑞芳帶著幼子登上北京開往烏魯木齊的列車,遠赴新疆伊犁,雖然手裡有大包小包的行李身邊還有年幼的孩子,但她懷裡始終抱著一缸金魚,她知道這是王蒙最喜歡的。
漫天風雪的伊犁,在一個只有不到十平米,沒有暖氣的小房子裡,崔瑞芳摟著孩子問王蒙,我們要在新疆待幾年。
王蒙說,三五年吧,最多待十年,沒想到王蒙與崔瑞芳在新疆一待就是十六年,這十六年對於王蒙來說是寫作積澱的時期,但崔瑞芳卻說:“我被歲月吞食了,被歲月淹沒了,被歲月消融了”。
邊疆歲月艱苦,雖然有這樣的抱怨,但崔瑞芳還是義無反顧不離不棄的始終陪伴在王蒙左右。
此生瑞草芳菲逝
1979年,在新疆生活了近20年的王蒙終於攜妻兒回到了魂牽夢縈的故鄉北京。
一回到北京的王蒙就一頭扎進了文學創作的世界,生活起居上一概都交給了平日裡“磨磨蹭蹭”的崔瑞芳。
在崔瑞芳的眼裡,王蒙就是個“一塌糊塗的呆子”,平時丟三落四,正經場合掉鏈子,不會過馬路,脾氣還急躁......
歲月不饒人,一晃半輩子都快過去了,崔瑞芳時常想著如果自己走在王蒙前頭,這個“一塌糊塗的呆子”一個人要怎麼過活。
在一起大半生,崔瑞芳都像是看顧小孩子一樣照看著王蒙,而她也把自己與枕邊人的點點滴滴寫成了一本書,書名叫做《我的先生王蒙》。
書中她寫:“愛了,永遠愛著,無可替代。過日子了,一直過下去,有你有我……”
可是這樣有你有我的好日子終究還是太少了,2012年崔瑞芳罹患癌症,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裡,王蒙寸步不離的陪伴左右。
2012年3月23日,當笨手笨腳的“糊塗呆子”做好早飯急匆匆的又來催促崔瑞芳時,髮妻崔瑞芳卻永遠的離他而去了。
在髮妻的追悼會上,王蒙看著靈柩像個孩子一樣失聲痛哭,高齡喪偶甚至讓他對自己的存在也產生了懷疑。
王蒙總說,“在嚴峻的日子裡,家庭的功用實在是無與倫比”,大半生相濡以沫的感情已經不僅僅是夫妻那麼簡單,更是知己,是靈魂伴侶。
在悲痛中,他親手寫下悼亡詩《贈愛妻》:“此身此世此心中,瑞草芳菲煦煦風”,王蒙說:“我一度萬念俱灰,失去了生活的勇氣,這是我的天塌地陷。”
再遇鍾情黃昏戀
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的同時也會再為你開一扇窗,經歷喪偶之痛的王蒙也曾一蹶不振,但是生活中將繼續,沒有光碟機散不了的陰霾,而單三婭就是出現在王蒙生命低谷期的那一束光。
崔瑞芳去世後,朋友們時常來看望王蒙,也經常帶他出去散心,經朋友的引薦他認識了《光明日報》的資深女記者,單三婭。
與當年遇到崔瑞芳一樣,這一次已經八十歲高齡的王蒙再次遇到了自己的“一見鍾情”。
王蒙在接受竇文濤採訪時,曾這樣形容他與單三婭的初見:“我跟單三婭女士見面的第一分鐘我就覺得就是她,有一種被秒殺的這種一見鍾情。”
在那次採訪的間隙,單三婭怕王蒙著涼,拿著厚外套向正在休息的王蒙走過來,給他穿好衣服,把紐扣一粒粒的扣好,而王蒙就安安靜靜的坐在那,像個被照顧的很好的小孩子一樣。
時下年輕人鍾愛閃婚,王蒙這一次也趕了一把新潮,他與單三婭相處了十五天就結了婚,此時的王蒙八十歲,單三婭六十歲。
竇文濤
好的愛情能治癒心底的傷痕,並且讓一個人重新煥發生機,這個道理在王蒙那顯得非常適用。
再次遇到愛情的王蒙從痛失愛妻的陰霾中慢慢地走了出來,他緊跟時代的步伐,自己學習使用智慧手機、運動手環、打電話發微信......
在王蒙的家裡掛著兩張照片,一張是他與單三婭的結婚合照,另一張是亡妻崔瑞芳的照片。
王蒙說:“我必須承認,瑞芳給了我太多的溫暖與支撐,我習慣了,我只會,我也必須愛一個女人,守著一個女人,永遠通連著一個這樣的人。我完全沒有可能獨自生活下去。”
在談及新婚妻子單三婭時,他說:“三婭的到來是我的救助,能得到她的照顧、安慰、陪伴,我真是此生再無所求,十分幸運,不可能有更理想的結局了。”
高齡喪偶已是人間悲痛,但命運又是如此眷顧,給王蒙的灰霾的生命帶來了新的光束,對於王蒙來說,懷念最好的方式可能就是帶著對愛人的回憶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崔瑞芳也該欣慰,她眼裡那個“一塌糊塗的呆子”在她走後,還有勇氣再重新振作起來,找到一個願意陪伴他照顧他的愛人。
2014年,王蒙被邀請到海南參加兩岸筆會活動,同行的還有新婚不久的妻子單三婭。
王蒙步履輕盈,談吐幽默,活力滿滿的狀態讓在場的人都羨慕不已,而在他身後默默跟著一位氣質優雅,溫柔端莊的女子。
王蒙直言不諱地向大家介紹了她的新婚妻子單三婭,這樣的“官宣”也給海南之行增添了許多浪漫色彩。
此時正在經歷人生第二次愛情的王蒙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他在風光無限好的海南,在絢麗的燈光背景下,對著單三婭唱起了歌,歌聲嘹亮而真摯,在她身邊,他開始活得輕盈。
單三婭
驅散陰霾的光亮
新婚後不久,王蒙受邀參觀魏明倫文學館,他特意將新婚妻子準備的喜糖分給在場的大家,並笑稱自己正在追趕新潮流,學會了使用智慧手機上網,十天就用了百分之五十的流量。
結婚後的王蒙,在單三婭的鼓勵與陪伴下,王蒙活得越來越年輕,越來越新潮了。
王蒙曾說自己是一個全天候抗干擾的“寫作工人”,每天六點半到八點要寫一個半小時,午休之後下午兩點多又開始寫。
雖然王蒙大半輩子都遵守這樣自律的寫作作息,但是這也一點沒有耽誤他追趕潮流,結婚後的他更是像個老頑童,不斷尋求新鮮事物。
近些年他除了每天雷打不動地堅持寫作,在單三婭的鼓勵下還拓展了新興趣,游泳、鍛鍊、追劇,如今86歲高齡的他還仍然保持著腹肌。
熱愛語言學習的他,在倫敦書展上,他曾與英國作家瑪格麗特·德拉貝爾有過三十分鐘的對話。
王蒙說:“我覺得學習很有趣,學習的目的不是為了那件事本身,而是在於一種生活態度。”
作家鐵凝曾送王蒙一個“高齡少男”的稱號,說他用自己對生活的熱情感染著周圍的人。
但只有王蒙自己知道,如果不是單三婭,他可能一輩子都要陷在痛失愛妻的陰霾裡。
單三婭的出現,就像是一束光,照亮了王蒙那灰霾的內心花園,而如今的“花園”裡陽光普照,鮮花更盛了。
能感受到,有單三婭陪伴的王蒙一直沉浸在全新的感情裡,他在採訪中談及自己的感情生活的時候說:“結婚後寫作和生活方面都非常規律,雖然年齡大了,但我還是鼓著勇氣堅持體育鍛煉,與衰老抗爭。”
在被問到與單三婭在家中是如何相處的,只見已是耄耋之年的王蒙露出了初婚男人般的甜蜜笑容說:“我在家裡服從領導”。
在感情生活中,王蒙無疑是幸運的,往前的大半生他遇見了對他不離不棄的髮妻崔瑞芳,從一見鍾情再到彼此相守;愛妻去後拿出勇氣向單三婭表達新的愛意,敞開心胸擁抱全新的生活。
王蒙曾在《明年我將衰老》中說:“如我的小說的題目,明年我將衰老,而在尚未特別衰老之際,我要說的是生活萬歲,青春萬歲,愛情萬歲。”
如此達觀的處世熱情與生活態度,不得不讓人對王蒙老先生肅然起敬,當八十多歲高齡的王蒙對著一眾記者說出:“老年時代,我仍然選擇了自己的伴侶和感情。”這句話的時候,全場掌聲雷動,每個人都發自內心地祝福和羨慕這個一生都擁有光亮的人。